法兰西世界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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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500年
最后一批凯尔特人

半个多世纪前,人们在维镇发现一座坟墓。该墓证实,在公元前6世纪,地中海内陆地区的政治-经济结构十分复杂。墓中有一座巨大的双耳酒器和一具疑似为“女王”的尸体。两者表明在这一时期,原产自希腊-伊特拉斯坎地区的奢侈品货物得到广泛流通。

1953年1月,人们在拉索瓦山的山脚下发现维镇之墓,山上筑有铁器时代初期建造的防御工事。该墓位于塞纳河右岸的一片市郊墓区内。第一批墓穴是一些以泥块堆砌而成的坟冢,修建于公元前9世纪下半叶,是当时人们优越地位的象征。维镇之墓修建于公元前5世纪初,直径达40余米,墓中有一个宽约3米的地下中央墓室,墓室的内壁覆满木材。

在墓室的中央,放置着一个四轮车的车厢,车厢内葬着的是一位年龄在30岁至35岁之间的女性。该车以轻便的木材制成,车厢上精心点缀着青铜镶饰。马车的四个轮子都被拆了下来,裹上了布料,在墓室的一个墙角下一字排开。在维镇之墓地上的部分,考古发掘人员发现了“一个湛蓝色薄涂层,上面点缀着鲜红的小圆点”。这种红色的颜料是辰砂,它原本可能是某种类似“防雨布”上的装饰,这种“防雨布”是以有机材料制成的,原本覆盖在墓穴之上,但现在已经消失。

这名女性朝着马车行进的方向平躺在车厢内。在她的颅骨附近有一个特别的金项圈,项圈两端的狮爪共同握着一个画有小飞马的球形装饰。考古发掘人员也收集到项圈的其他部分,包括三个硕大的琥珀珠子、四个坚硬光滑的石环,还有七个衿针——其中有一个是双定音鼓形状的铁衿针,上面带有两个圆头金饰钉——这些衿针都别在胸口的高度上,应该是为了要把衣服扣起来。这名女性的前臂上带着一对页岩石环和一个以青铜丝线串成的琥珀手镯。一对原本戴在小腿上的青铜圆环已经褪到她的胫骨上。这名女性的腹部带有一个青铜饰圈,使她的腹部留下被皮带缠绕过的痕迹。

随葬品中含有大量金属和瓷质杯器。在尸身旁边就放有一个巨大的青铜双耳酒器,酒器的容积高达1100升。酒器的盖子是以金子制成的,盖子的中央立着一个银质小瓶子和两只雅典浅口杯,其中一只是纯黑的,另一只的杯身上则带有黑色图案。在双耳酒器旁边,有三个青铜质地的盆子交叠着摆放在墙边。在双耳酒器脚边,考古发掘人员发现了一个青铜酒坛(即酒罐),它原本也应该在双耳酒器的盖子上:这个酒坛似在墓室的天花板坍塌之时掉到了地上。这些厚木板一点点腐烂,最终因承受不住坟冢的重量而断裂。

自19世纪末起,人们开始知道这些葬有马车和大量金饰的巨型墓地的存在。这种墓地修建于铁器时代第一阶段末期,主要分布在法国东部和德国西南部。维镇之墓的大量迹象表明,这些特权阶级的坟墓,与奢侈品货物的进口流通有关,而这些货物原产自希腊-伊特拉斯坎地区。此外,维镇之墓的发现也带来许多新的因素,使我们能够在古凯尔特人与传统地中海文明的关系史中,更加精准地定位这一现象的发生时间。

近期研究表明,维镇之墓中的随葬品实际上分属于两个不同的年代,两个年代间有约30年的时间间隔。其中,年代最久远的随葬品,主要是一些供人们在宴饮中使用的特殊器具,如那樽巨大的双耳酒器。该酒器是在公元前540至公元前520年间,在大希腊[1]的一个特殊工坊内打造的。那只杯身带有黑色图案的雅典瓷杯,则是在公元前530年至公元前520年间,制于一个雅典工坊。而其中一个置于双耳酒器脚边的青铜大盆,则是在公元前575年左右制于伊特拉斯坎。

在随葬品中,生产年代最靠后的是墓主身上的服饰。而墓主身上戴着的青铜腿环、青铜手镯、页岩石环、七个衿针和腰上的青铜饰圈,全部都是区域性产品,生产年代在公元前500年至公元前450年之间。而四轮车、青铜酒罐和另两个青铜盆,则属于第二类随葬品。它们都是在公元前500年至公元前450年间,生产于伊特拉斯坎的武尔齐地区(Vulci)的产品。那个纯黑的雅典酒杯,则是于公元前约500年生产的。该酒杯是随葬品中生产年份最晚的,因此维镇之墓应该是在公元前5世纪的头几十年间建造的。

同样,“维镇夫人”入土时的服饰表明,她在逝世时已经成年。墓中那些异域的奢侈品,多半在她父母那一辈,最迟在她的孩提时代就已经来到维镇。显然,这两类物品的功用不同:生产时间较为靠后的随葬品,主要是一些私人物品,这些物品在当时上层社会的女性中十分常见。公元前6世纪末到公元前5世纪初,这一阶层的女性会与四轮车一同下葬。而那些生产年代较为久远的物件——主要都是一些墓主的“丧葬行李”,则是异域的奢侈品。这些奢侈品被用于宴会和畅饮,而二者恰是地中海都市文化中的一部分。

显然,“维镇夫人”继承了她父辈的地位。她墓中的随葬品,便象征她所属统治阶级的权力和威望。墓中的随葬品表明,维镇人与地中海人进行贸易,但这样特殊的财富又是从何而来的呢?墓地的发现者勒内·若弗鲁瓦(René Joffroy)认为,维镇位于今勃艮第的西北部,可能曾是一条“航线”的“停靠点”。通过这些“航线”,大西洋沿岸的锡器被运上了欧洲大陆。地中海地区的商业经由罗讷河谷向内陆渗透,而维镇正是这条重要线路途经的地区之一。维镇的凯尔特统治者可能向希腊-伊特拉斯坎商人索取了“过路费”,而这些商人则将锡器引入被罗马人征服前的整个高卢大地。

这一猜想的范围太广,难以被证实。但借由这一猜想,我们可以运用人类学重构史前凯尔特部族的结构。这些维镇之墓中的地中海奢侈品,比起单纯的商品,更像是诱人的“礼物”,这份“礼物”迎合了野蛮的凯尔特主顾的口味。维镇那个巨大的双耳酒器,明显就是一个典型的希腊式酒器——一个混合酒水的容器,这种酒器是为了迎合维镇的凯尔特统治阶级。凯尔特统治阶级将大量酒水收集起来,以此掌握酒水的分配权,并将其视为社会威望和政治权利的象征。酒器的价值发生了不可动摇的改变,酒器成为社会身份的象征。这一现象说明,地中海地区的权贵和凯尔特统治者之间存在着不平等的贸易关系。

继伊特拉斯坎人之后,希腊人在这个基于馈赠和债务之上的蛮荒经济中攫取了高额利润。在这一经济活动中,统治者们将财富聚集起来,重新分配给他们的盟友和下属部族。这些凯尔特“富人”为了自身利益,对当地资源进行吸收,而这些资源正是地中海人在这些蛮荒地区的边界上所要寻找的——这其中肯定有金属资源,也许还有奴隶资源。这些“富人”又是以什么换回了这些他们大多数族人不可企及的货物呢?这些货物,尤其是他们餐桌上的那些希腊酒和华美的餐具,壮大了他们的声望和权力。凯尔特权贵们就此被囊括进这种依附关系的体系之中。财富水平的不平等在这种短暂的权力中长期累积,而该体系正因体现了这种权力,才令社会秩序发生动摇。奢华的维镇之墓是能够彰显凯尔特权贵财富最后的迹象之一,而在不久之后,墓室的坍塌则标志着铁器时代初期文明的终结。

洛朗·奥利维耶(Laurent Olivier)

附注:23000, 600 av. J.-C., 52 av. J.-C., 719, 1825, 1949


[1] 在公元前8世纪至公元前6世纪,古代希腊人在意大利半岛南部建立的一系列城邦的总称。——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