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夢想成真去劍川
很久以來就夢想着雲南。
因為那部《在西雙版納密林裏》的記錄片,初中整整兩年,我立志要當個生物學家,這是我維持時間最久的誓言。其他諸如教師、醫生、探險家乃至電影明星等等遠大理想,同其他朝三暮四的孩子一樣,我也是不斷見異思遷。至於那首風靡一時的民歌「大理三月好風光」,它不僅令我對蝴蝶泉心往神之,覺得隔壁的大學生,母校的體育教師,都長得像阿鵬,而我自己無論在鏡子前如何張致多端地效顰,絕對冒充不了第六朵金花。唉!
這些年來,走的地方不算少,雲南一直可望不可及,雲裏霧裏誘惑着我。常常即將成行,又被什麼事岔開去。套用流行說法,雲南快成我的夢中情人了。
九月是個好運氣的月份。從厦門上飛機我還是真絲短裙汗水淋漓,到了劍川,則需牛仔褲小棉馬甲全副武裝,這才相信地理書上說雲南四季如春不是濫詞。因為昆明家家都不裝空調機,而劍川,則連風扇也不用。想想,雲南的電視廣告因此將多麼乾淨簡短!
作為阿鵬同鄉的劍川男人,十分不滿電影裏讓金花出盡風頭,搶走所有風俗民情良辰美景。他們很以自己享譽全球的木雕自豪,說阿鵬自報家門的唱詞應改為「祖宗三代是木匠,雕支三弦送親人」。劍川的龍頭三弦精雕細琢,是白族人獨特的樂器,是小伙子懷中的情歌。只是作為道具,恐怕金花不好貼身携帶吧?不過「阿鵬民間藝術團」的名頭倒十分響亮,舞到酣時唱得醉了,分不清觀眾演員。連從不下舞池的我,也顛顛倒倒被捲進「肖拉者」的旋渦,不知踩掉多少人的鞋呢。
我不過在石寶山的賽歌會上,聊作一會兒「少年狂」而已。同行《南方週末》的「廣東阿鵬」陳明洋,通宵達旦冒雨在山林裏聽歌。也許他因此天才地掌握了白族語?臨走前他僅花費五十四元人民幣,設宴答謝十來個白族女歌手,繡花荷包一定收到不少。其餘男作家徘徊四周,痛失良機矣。
石寶山簡直是個聚寶盆,每掏出一件珍品都光芒四射。鎮山之寶首屬石鐘寺的石窟,將一個古代南詔國的歷史,神祕、深邃、安靜地蜿蜒分佈在石壁上。以第八穴所供奉的「阿央白」(白族語,即女性生殖器),最令人歎為觀止。女作家遲子建感知了這具生命之門睥睨世俗的天真無邪氣質,曾在文章裏把它比喻成「一支嬌艶異常的金黃色喇叭花,在深山野谷搖曳。」
半山腰的懸空寺─寶相寺,十分險峻。三百來級的石階就讓我氣喘如牛太陽穴鼓脹,心欲裂胸而出,直喊高原反應,希望能賴賬。因為我來自一個海拔最多三米的海島。但是進了寺門,看到崖唇上那些飛翼般的懸亭險閣和鏤空木廊,忽然汗都消了。再鼓餘勇,手脚並用,沿着需大智大勇的「九十九級台階」攀上絕頂。我脚踩旅遊鞋,能從青苔瀑流石隙間安然撤退,已是唸佛不迭。女作家韓小蕙穿高跟涼鞋,裊裊而下,居然毫毛未傷,不知練了哪門輕功。
劍川人的文化積澱很深,他們自己為歌頌家園不遺餘力寫了很多詩詞和錦繡文章。劍川的民俗風情更吸引了無數文人墨客為它竟折腰。我比較俗氣,忙於享受的是層出不窮的山珍野味。筷子所及幾乎都是鮮菌和野菜,我不必像在其他好客的山鄉那樣,屢屢旁敲側擊地試探:「是保護動物麼?我不吃的。」
牙齒和眼睛够忙,往往來不及詢問芳名,就已盤空碗淨,直香進五臟六腑。那樣地貪婪,從未消化不良過,真真怪了。除了極為珍稀的松茸菌,所有菌的美味家族我都把它叫「乾巴菌」,它們伙同「樹花菜」、「白杜鵑花」、「雲豆」這些不可思議的餐桌小妖精,攝取劍川山水的日月精華,亦攝住了我的魂魄。
再夢到雲南,不覺咂了咂嘴。
一九九九年十月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