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考坡菲(套装上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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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識人更多

我這樣過了大概有一個月,跟著看見那個安假腿的傢伙,開始拿著一個拖把,提著一桶水,拖著那條木腿到處咯噔,因此我就知道,克裡克先生和那些學生,都快回來了,這是迎接他們的準備。我這種想法還真對了,因為拖把不久就光顧到教室來了,把我和麥爾先生都趕到外面,有好幾天的工夫,我們兩個都是碰到哪裡就在那兒存身,都是能怎麼湊合著過就怎麼湊合著過。在這個時期裡,有兩三個年輕的女人,從前很少露面兒的時候,現在卻和我們老碰到一塊兒,老嫌我們礙手礙腳的。同時,我們經常在塵土飛揚中討生活,把我弄得老打噴嚏,好像撒倫學舍是一個大鼻煙壺一樣。

有一天麥爾先生告訴我,說晚上克裡克先生就要回來了。晚上,吃過茶點以後,我又聽說,他已經回來了。在睡覺以前,那個安假腿的人,來領我去見他。

克裡克先生住的那一部分房子,比我們住的那一部分舒適得多。他房外還有一個幽靜的小花園兒。看慣了那個塵土飛揚的遊戲場以後,再看到這個花園兒,真令人心曠神怡。那個遊戲場,可以說是一片具體而微的沙漠,它老使我覺得,除了雙峰駱駝或者單峰駱駝而外,其他一切,到了那兒,都沒有能覺得安適自在的。我一路哆嗦著去見克裡克先生,但是卻還注意到,過道那兒都叫人看著舒適,這在我都得說是夠大膽的了;等到我來到了克裡克先生面前的時候,我又羞又怕,手足無措,連克裡克太太和克裡克小姐(分明都在起坐間裡),我都幾乎沒看見,更不說別的了。我只看到了克裡克先生本人。只見他身軀粗壯,身上戴著一大串表鏈子和鏈子墜兒,坐在一把帶扶手的椅子上,身旁放著一個酒瓶和一個玻璃杯。

“啊!”克裡克先生說,“這就是應該把牙銼掉了的那個小傢伙啊!叫他把背脊轉過來。”

安假腿的那個人把我轉了一個過兒,把牌子轉到克裡克先生面前,讓克裡克先生仔細看了半天以後,又把我轉回來,叫我面對著克裡克先生,他自己就站在克裡克先生身邊。克裡克先生赤紅臉膛,兩隻小眼睛深深地眍著,腦門子上青筋很粗,鼻子很小,下巴可又很大。他的腦袋瓜子都謝了頂了,只剩了幾根稀疏疏、潮糊糊的頭髮,剛剛蒼白,從兩鬢往前攏著,在腦門子那兒抿在一塊兒。但是他身上的情況,使我感到印象最深的,就是他這個人原來是個啞嗓子,說起話來,只聽見他打喳喳兒。這樣,他一說話,就得費勁:就是因為他說話很費勁,再不就是因為他自己感覺到他說話沒有勁,所以他只要一說話,他那副本來就兇的臉膛顯得更兇,他那幾條本來就粗的青筋顯得更粗;既然他的臉膛那樣兇法,青筋那樣粗法,那就無怪我回想起來,認為那就是他最突出的奇特之點了。

“我說,”克裡克先生說,“這個小傢伙,有什麼可以報告的情況沒有?”

“頂到這陣兒,他還沒犯什麼錯兒,”安假腿的那個人回答說。“因為他還沒得到機會哪。”

我覺得,克裡克先生聽了這個話,露出失望的樣子來。我覺得,克裡克太太和克裡克小姐(我這會兒剛剛瞥見了她們兩個,只見她們都又細瘦,又安靜)聽了這個話,露出高興的樣子來。

“往前站!老先生!”克裡克先生一面說,一面打手勢。

“往前站!”安假腿的那個人說,同時把手勢重復了一遍。

“我很有幸,和你繼父認識,”克裡克先生用手揪著我的耳朵,用打喳喳兒的嗓子說,“他是個好樣兒的,意志很堅強。他了解我,我也了解他。你了解我不了解?嘿?”克裡克先生一面說,一面帶著窮兇極惡、拿別人開玩笑的樣子,使勁掐我的耳朵。

“還不了解,校長,”我說,一面疼得把身子往後直拽。

“還不了解?嘿?”克裡克先生把我的話重復了一遍。“不過不用多久就了解了。嘿?”

“不用多久就了解了。嘿?”安假腿的人重復說。我後來才明白,因為安假腿的人嗓門兒很大,所以克裡克先生對學生講話的時候,老是他當通事。

我當時嚇壞了,只說,我希望,校長,我不用過多久就了解了。在這一段時間裡,我的耳朵一直地像火燒的一樣,因為他老那樣使勁掐它。

“我跟你說一說我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好啦,”克裡克先生用打喳喳兒的嗓子說。他這陣兒好容易才算饒了我的耳朵,把手撒開了,但是在撒開以前,卻揪著它使勁擰了一下,擰得我滿眼是淚。“我就是一個韃靼[107]。”

“韃靼,”安假腿的人說。

“一件事,我說要做,我就非做不可,”克裡克先生說,“我說怎麼做,就得給我怎麼做——”

“——我說怎麼做,就得給我怎麼做,”安假腿的人重復說。

“我這個人是鐵石心腸,”克裡克先生說。“不錯,我就是鐵石心腸。我就知道做我分內應做的事。不錯,我也就做我分內應做的事。即便我自己的親骨肉——”他說到這兒,往克裡克太太那兒看去,“如果不聽我的話,那他就不是我的親骨肉。那我就把他趕出去。那個渾蛋,”他說到這兒,問那個安假腿的人,“又來啦沒有?”

“沒有,”安假腿的人回答說。

“沒有?好,”克裡克先生說。“那他還得說不糊塗。那他還得說了解我。叫他別再撞到我手裡。我說,叫他別再撞到我手裡,”他說,說的時候,把手往桌子上使勁一拍,一面看著克裡克太太。“他還得算了解我。你這陣兒大概也有點了解我啦吧,你這個年輕的朋友?好啦,你可以走啦。把他帶出去。”

他吩咐把我帶出去,我真如釋重負。因為克裡克太太和克裡克小姐都在那兒擦眼淚;我為自己,固然覺得難過,我為她們,也同樣覺得難過。不過我心上壓著一件事,因為對於我的關係太大了,所以我忍不住不向他開口,雖然我很納悶兒,不知道我當時怎麼會有那麼大的膽量。

“校長,我求你——”

克裡克先生用打喳喳的嗓子說,“啊!要幹什麼?”說完了,把眼一直瞅著我,眼裡冒出火來,好像要把我燒化了似的。

“校長,我求你,”我結結巴巴地說,“是不是可以把我這個牌子(我做了那件事,我真後悔,校長),我求你,在同學還沒回來的時候,是不是可以把這個牌子給我摘了——”

克裡克先生一下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至於他還是只想嚇唬我一下就完了呢,還是真要把我怎麼樣呢?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我一見他那樣,嚇得撒腿就跑,也顧不得等那個安假腿的人帶我了。我一點都沒敢停,一直跑到了寢室;回頭一看,幸喜沒人追我,我才上了床;因為已經是睡覺的時候了。我在床上還一直哆嗦了兩個多鐘頭。

第二天早晨,夏浦先生回來了。他是一等助理教師,比麥爾先生高一級。麥爾先生和學生一塊兒吃飯,夏浦先生卻和克裡克先生一塊兒吃正餐和晚飯。我覺得,他這個人,軟裡古幾,挺嬌氣的;鼻子特別大;腦袋老有些往一邊兒歪著的樣子,好像腦袋太重了,挺不起來似的。他的頭髮卻光滑鬈曲;不過,頭一個回來的學生告訴我,說他的頭髮是假的,他那是戴的假髮(他說,他的假髮,還是轉手貨呢)。夏浦先生每禮拜六下午出去,把假髮燙一次,把它燙鬈了。

告訴我這段新聞的,不是別人,正是托米·特萊得。學生裡,他是頭一個回來的。他對我介紹他自己的時候說,我可以在柵欄門的右角頂上面那一道門栓那兒,找到他的名字;我聽他這樣一說,就問他是不是“特萊得?”他說“不錯,正是”,跟著就詳盡地問起我自己和我家裡的情況來。

特萊得是頭一個回來的這件事,對我說來,真得算是幸事。他看到我那個牌子,喜歡極了,每一個學生,不論大小,剛一回來,他就馬上用下面的方式把我介紹給他:“你瞧!這兒有個玩意兒,好玩兒極啦!”本來,這個牌子,我露出來也得受窘,我掩藏著也得受窘,他這樣一來,我這兩方面的窘,就都無形消失了。還有一種情況,也是我的幸事:原來那些學生回來的時候,絕大多數都是垂頭喪氣的,對於開我的玩笑,並不像我原先想的那樣厲害。其中固然有幾個,看見我的時候,樂得像野蠻的印第安人一樣,在我身旁,又蹦又跳;其中的大多數,還都忍不住要假裝著認為我是一條狗,輕輕地拍我,慢慢地摩弄我,叫我不要咬人,還說,“老兄,躺下吧!”又管我叫“大虎子[108]”。在那麼些生人中間,這種情況,當然要使我覺得手足無措,惹得我哭了幾場。不過總的說來,比我原先想的卻好得多了。

但是史朵夫還沒回來的時候;我還不能算是正式進了這個學校。同學中間,都說他有學問,他生得很秀美,比我至少大六歲。他們帶我去見他的時候,好像去見治安法官一樣。他站在遊戲場上一個棚子底下,盤問我受罰的詳細情況;我都對他說了以後,蒙他表示意見說,“這樣罰法真丟臉,能讓人笑掉大牙。”我從那時候以後,就永遠把他看作是我的恩人。

“你帶了多少錢來,考坡菲?”他對我的情況下了這樣的考語以後,帶著我到一邊,問我。

我告訴他,說我帶了七個先令來。

“你頂好把錢交給我,我替你收著,”他說。“至少是,你願意的話,你就交給我。你要是不願意,就不必。”

他這番好心,我豈有辜負的道理,所以我當時就急忙把坡勾提給我的那個錢包打開了,把裡面的錢,揪著錢包底兒,都抖摟在他手裡。

“你這陣兒想不想買什麼東西?”他問我。

“謝謝你,這陣兒不想買,”我回答他說。

“你要是想買什麼,你就買好啦,”史朵夫說。“你想買,儘管說。”

“謝謝你,不想買,學長哥,”我把前面的話重復了一遍。

“也許你一會兒就願意花一兩個先令,買一瓶紅醋栗酒[109],放在宿舍裡?”史朵夫說。“你和我住在一個屋子裡,你知道吧?”

我以前毫無疑問,並沒想到買酒,不過我卻說,“不錯,我願意買。”

“很好,”史朵夫說。“我想,你也許願意再花一個先令什麼的,買杏仁糕吧?”

我說:“不錯,那我也願意買。”

“再花一個先令什麼的買餅乾,再花一個先令什麼的買水果,好不好?”史朵夫說。“我說,我的小朋友,要真這樣,可得說是不會過日子了!”

我看見他笑,也跟著一笑,其實我心裡頭卻正有點七上八下的呢。

“好吧!”史朵夫說,“咱們得盡力地叫這個錢多買點東西;要緊的就是這個。我一定盡我的力量照顧你。我能隨便到學校外面去。我可以把啃的東西偷偷地運進來。”他說完了,就把錢放在他的口袋裡,同時好心好意地告訴我,叫我放心,說他要小心在意,使我的錢在他手裡不出錯兒。

如果那樣就算得是“不出錯兒”,那就得說他說到做到,但是我心裡卻正嘀咕,惟恐他那種做法差不多是大錯而特錯呢。因為我害怕他把我母親給的那兩枚半個克朗統統都給糟蹋了——雖然我保留了包錢的那張紙,那是我保存下來的無價之寶。

我們上樓睡覺的時候,他把那七先令買的東西,全拿出來了,擺在我那個有月亮照著的床上,嘴裡說:

“你來瞧,小考坡菲,都買來了,簡直地賽過了皇家的筵席!”

像我那樣年紀,又有他在旁邊,讓我親自作主人張羅客人,那在我簡直地是不可思議的。我一想到這種情況,我的手就都哆嗦起來。我請他幫我的忙,替我作主人:我這種請求,經過在那個寢室裡的人一致地附議之後,他接受了,跟著就坐在我的枕頭上,把啃的東西分給大家吃——我得說,分得非常公平——又用一個不帶腿兒的杯子(那是他自己的東西),把紅醋栗酒分給大家喝。我呢,就坐在他左邊,其餘的人就圍著我們,有的坐在最近的床上,有的坐在最近的地上。

我記得很清楚,我們當時坐在那兒,嘁嘁喳喳地說話:我應該說,他們嘁嘁喳喳地說,我恭恭敬敬地聽。月光從窗戶那兒射到屋子靠邊兒的地方,在地上映出另一個朦朧幽淡的窗戶來。我們大家絕大部分都隱在暗處,只有史朵夫要在桌子上找東西、把火柴蘸到磷匣裡[110]的時候,才有一道青光,忽然一亮,但是一亮之後,馬上就又滅了。我們既然都在暗中,宴會又是秘密進行的,我們不論說什麼又都老是嘁嘁喳喳的,所以我現在想來,當時那種神秘的感覺,又不知不覺地向我襲來,因此,我又帶著莊嚴、敬畏的心情,聽他們告訴我這個那個:這種種情況,現在想起來,還如在目前,使我很高興;特萊得假裝著說,在旮旯那兒看見有鬼,又使我害起怕來(雖然我假裝著笑)。

我聽到關於學校本身和學校各方面的種種情況。我聽他們說,克裡克先生並不是無緣無故就自命為韃靼的;做教師的沒有比他再嚴厲、再苛刻的了;他活了這麼大,天天就會橫三豎四、亂抽亂打,在學生中間,和一個騎兵一樣,橫沖豎撞,毫無顧惜地揮鞭舞杖;他除了打人,別的一概不懂,連學校裡成績最壞的學生都比他的知識多一些(這是史朵夫說的)。多年以前,他本來是在南鎮[111]上販賣啤酒花的小買賣人,後來大賠特賠,把他太太的錢也都折騰光了,才幹起教書這一行來。他們告訴了我這些話,還告訴了我許多別的話。我真納悶兒,不知道他們都是怎麼知道的。

我又聽他們說,那個安假腿的人叫屯蓋。他是一個脾氣倔強的蠻傢伙,從前幫著克裡克先生做啤酒花生意;據學生們揣測,因為他是給克裡克先生做事把腿弄斷了的,他又替克裡克先生幹了不少骯髒事兒,知道他的底細,所以克裡克先生才把他帶到學校裡來。我又聽他們說,全校除了克裡克先生以外,連教師帶學生,他都認為是生來就和他作對的仇人。他整天價不會別的,就是愛尖酸刻薄、使壞害人。我又聽他們說,克裡克先生有一個兒子,和屯蓋不投緣。他本來在學校裡幫著教學。有一次,因為克裡克先生責罰學生,太殘酷了,他曾勸過他父親;大家還揣測,他父親待他母親不好,他也反對過。由於這種種原因,克裡克先生就把他趕出家門去了。從那時候以後,克裡克太太和克裡克小姐,就老鬱鬱不樂。

但是克裡克先生的故事,我聽到了覺得頂驚奇的是:學校裡,有一個學生,他從來不敢碰一碰,而那個學生就是史朵夫。別人這樣說的時候,史朵夫自己也承認了;他還說,他倒是想看一看克裡克先生到底敢不敢碰他。一個脾氣柔順的學生(不是我)問他,要是克裡克先生真敢的話,他怎麼辦?他聽了這個話,先特意把火柴在磷匣裡蘸了一支照著,然後才回答。他說,壁爐擱板上老放著一個七先令六便士買的墨水瓶,克裡克先生要是敢碰他一碰,那他就用那個墨水瓶,朝著他的腦袋砍;先把他一下打趴下,再說別的。我們聽了這話,都摸著黑兒坐在那兒,有很大一會的工夫,連大氣都不敢出。

我又聽說,夏浦先生和麥爾先生的薪水都少得可憐。吃正餐的時候,克裡克先生的飯桌上如果又有熱菜,又有冷菜,夏浦先生老得自己識相,說他喜歡吃冷菜[112]。這個話,史朵夫也說不假,因為學生裡,只有他一個人是起坐間寄宿生[113]。我又聽他們說,夏浦先生的假髮,戴起來並不合適;他對於假髮,很可以不必那樣“臭美”,另有人就說,很不必那樣“覺得怪不錯的”——因為他自己的紅頭髮,清清楚楚地在腦袋後面露著。

我又聽說,有一個學生,他爸爸是開煤鋪的。他上學就為的是折煤賬;因此同學都管他叫“貨物交易”或者“實物交易”;這是從算術書裡挑出來的字眼兒,用來說明這種安排。我又聽說,克裡克先生喝的啤酒,是從學生的家長那兒硬搶來的,吃的布丁,也是向家長強攤派的。我又聽說,全校的學生,都認為克裡克小姐愛上了史朵夫了。我現在覺得,我當時坐在暗中,想到史朵夫的聲音那樣好聽,面孔那樣好看,態度那樣大方,頭髮那樣鬈曲,那我當然認為,克裡克小姐愛上了他是很在情理之中的。我又聽說,麥爾先生這個人並不壞,只是名下連六個便士都不剩;他母親,老麥爾太太,毫無疑問,窮得和約伯[114]一樣。我當時曾想到我那一次在那個老太太家裡吃早飯的情況,聽見她好像說“我的查理”的情況,不過我對於那種情況,卻一個字沒提,這是我現在想起來引以為慰的。

他們說了這些故事,還說了許多別的故事,因此故事還沒說完,東西卻早已經吃完了。客人中的大多數都在吃喝完了以後就上床睡去了;只有我們這幾個,已經脫去一半衣服,還坐在那兒,有的人說,有的人聽,不過到後來也上床睡覺去了。

“夜安,小考坡菲,”史朵夫說。“我一定要好好地照顧你。”

“你太好了,”我很感激地回答說。“我先謝謝你啦。”

“你沒有姐姐妹妹什麼的吧?”史朵夫打著呵欠說。

“沒有,”我回答說。

“那真可惜了兒的了,”史朵夫說。“你要是有個姐姐妹妹什麼的,那我想,那她一定是個又漂亮、又羞怯怯、眼睛像兩灣子水兒似的小姑娘。我一定非跟她認識認識不可。夜安吧,小考坡菲。”

“夜安,學長哥,”我回答說。

我上了床以後,還老琢磨他;我記得,我還支起身子來,看他躺在月光映射著的床上,把清秀的臉兒仰著,把頭從容舒適地枕在胳膊上。在我眼裡,他是一個極有力量的大人物,我心裡所以老想著他,那就是惟一的原因。在月光下,尚未揭露的未來,還沒在他身上模模糊糊地透露;在我那天夜裡夢中遊逛的花園裡,他前進的腳蹤,也還沒影影綽綽地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