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季妮把书放在包袱里,抱了包袱跑到棚外,自地上挖一捧雪来,擦在脸上,将脸上的脏污擦净,随后翻身上马,往东去了。原来那算命书里还另写有一处,使季妮终究无法放下心来,就是书里提到那雯青的故乡——沙婆洲,却原来早几年前就被一群水匪给占了岛,还成立了一个什么帮派,帮内尽是些蔫头坏脑的玩意儿,而这一帮烂人拦了周围往来贸易的渔船和海路,逞凶作恶,收敛钱财,那原先岛上的人,一夜间尽都成了他们的奴仆和下属了。
东边路过沧州便是沙婆了,想当初雯青还是季妮将她从沙婆洲带出来的。否则以雯青之资质,李拐儿倒未必能看上她,并收她为徒。
却说自那日季冰与季妮在陆安城外分开,季冰按季妮所说的日夜兼行,赶往东方沙婆洲,赶了几日路便听那搏命女魔头的事迹已传了开来。季冰心道,师傅不愿带我同去,想我是个累赘。如此想着不免伤心难过。
赶了月余的路总算进到那沙婆洲的附近地域,看那一片汪洋蓝海,只零星几只客船停泊在码头岸边。季冰走过去道:“船家,几时开船?”
只见那船里一瘦骨伶仃的男人正靠在船头,双脚翘起,一顶草帽扣在脸上。见有人问话,便把草帽拿下来看。季冰只见这男人长得眼睛细长,颧骨高耸,拿草帽的手,骨节粗大,季冰打量着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也同样在打量着季冰。半晌后,男人才好似反应过来了,弓着腰,摆着手,脸上扯出一个极难看的笑来,道:“公子!请!请!随时开船!”
季冰道:“去沙婆洲,船费多少?”
那人道:“五十文钱。”
季冰便上了船,那男人在船头挂一油灯,起了锚,拿了桨,慢慢划着。季冰道:“船家,你这一船,便只载我一个吗?”
那男人细长的眼睛斜着看他,道:“如今生意不好,能载一个算一个。”
至此,季冰便乘着那客船进了海上烟雾迷蒙的沙婆洲。船行了有小半个时辰,渐渐能看到那沙婆洲的面貌了,只见是一个不算大的小岛,海浪打着岛边的礁石,一条石阶从水里直通岛上,岛上沿岸边屋舍俨然,岛内绿林郁郁葱葱,好一幅生机盎然之相。
季冰乘着船靠了岸,刚踏上那条自水里蜿蜒而上的石阶,便有五个大汉举着刀跳出来拦他。
季冰不禁后退了两步,眼角余光又瞥见身后有寒芒闪过,季冰回头一看,只见那船夫也拿了刀,正冷笑着看他。季冰道:“你们这是?”
“小子,识相点的,便把行李、包袱、银钱统统都交出来!”
季冰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包袱,作势要递过去,众人观他年纪尚轻便不把他当一回事,谁知季冰眨眼时间从包袱里掏出一把暗红色的长剑来,紧接着便反手先往后一削,那船夫的人头滴溜溜便掉在了船板上,鲜血透过船板流进蔚蓝海水里。
众人一看,这还了得?大家干这行的,身上都有些武艺,过的都是在刀尖上舔血吃的日子,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哪容得了这样一个小辈放肆。当即呼喝着举刀杀来,那小船禁不住这么多人,险些便要翻了,而那五人一人站定一角,很快便将船稳住。
客船在海水上飘飘摇摇,几人在船上战作一团。季冰不通水战,脚下重心不稳,又遭几人同时围攻,很快便落了下风。而其中一个趁季冰露出破绽之际,正好从背后偷袭,当先砍了季冰一刀。这一刀,从左肩上直直划到腰间,季冰动作神速地跳开,一脚踩在客船的船檐上,继而飞身往下,朱寒剑锋利无比,削铁如泥,霎时间便将那人给劈开了,什么肠子内脏都掉了一地。
剩下的四人更加小心谨慎起来,他们深知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野兽类的人,一种是家畜类的人。野兽类的人,负伤之后,只会更加凶猛,疼痛反而使他们兴奋;而家畜类的人,则会在负伤之后被恐惧所控制,继而变得懦弱,瑟瑟发抖,不堪一击。
而眼前的这个少年,很明显是第一种。季冰眼里的凶狠,和手上那毫不留情的架势,将四人也震住了,他们彼此默契地将季冰包围住,手上肌肉绷紧,蓄势待发。正是东南位的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汉稍稍移动了一下右脚,一场死战便拉开了序幕。
几人与季冰战得那几十回合,是各有负伤,当中一个汉子见海上风势渐猛了起来,便悄悄站到了上风口,冷笑道:“小子!你命数在此!活不久了!”说着从船上轻跳起来,也看不清是伸的哪一只手,便往空中那么一扬,一把石灰粉便迷住了季冰的眼睛,火辣辣的疼痛。
这时又听有脚步声自岸上传来,原来是闻声来接应那四人的人,也到了。
季冰失去了眼睛就如同失去了爪牙的老虎一样,很快被几人制服,押了上岸。岸上又是怎样一番人间地狱呢?
且看,男男女女各个脚上都带着脚镣,穿的很旧,吃的很少,日以继夜的干活。男的或种地,或捕鱼,女的烧火做饭,替“大人们”浆洗衣物,稍有点姿色的便可免除这些杂务,成为专门服侍“大人物们”的高等奴仆。
曾经的世外桃源,如今的人间炼狱,不过一夕之间改变而已。
季冰来到岛上,先是被关在一个黑暗的小房间里,那或许是个“牢房”,有人日夜到此来殴打他,每天靠吃点残羹冷炙过活。朱寒剑早已不在他手上了,被那几人夺了去献给这岛上的老大。
而此时的季冰,人虽为阶下囚,但精神上却不曾有过脆弱的时候。他想再糟糕的境况,也不会有每每午夜梦回时,不是梦见一顿人肉盛宴,就是梦见自己被剁成肉泥,裹成许多肥肥的包子强。
因此季冰只是一心等待着能够逃跑的时机。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才区区几日而已,季冰被套上了脚镣带离那个黑暗的房间,到了一大堂里。大堂修得还算是富丽,桌椅全是红木的,一应十分气派。堂中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两旁分梯而下,又站了许多人。季冰瞧见,那日和他对打的几人也在,正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
季冰走到堂中,察眼下时势,并不下跪,那堂上的中年男子将他细细打量着,半晌后道:“你,今年几岁?”
季冰道:“寅年出生,已十六了。”
那男子点头,指着桌旁的朱寒剑,问:“这是你的?”
季冰道:“正是。”
那男子又问:“从何得来?”
季冰道:“别人家送的。”
那男子又问:“那你家又在何处呢?”
季冰低了头,道:“两年前遇强盗夜入我家,一家四口,只剩我一个……早没家了。”
听季冰此言,那中年男子竟连连拍手大笑,称:“好!好!好!”
笑罢从堂上下来,又拿了朱寒剑走到季冰面前,将朱寒剑交还给他,拍着季冰的肩,道:“好!好一个青年才俊!与我蕊蕊,乃是天造地和的一对呀!”
季冰接了剑,强忍住拔剑杀了眼前此人的冲动,道:“什么蕊蕊?”
却原来这人便是这岛上现在的岛主——马回铜。而马回铜有一女儿名叫蕊蕊,比季冰还虚长两岁,骄横跋扈,是个寡妇。她的前夫君就在不久前,刚被其用马鞭给抽死了,据说是因为那男子朝三暮四,偷偷背了她在外养了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奴作伴……
那马回铜听季冰问,便往回招手,只见从一面锦绣山河的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个女子来,那女子隔得远远的,望着季冰,道:“这便是爹爹说的那个,勇猛无双的少年郎吗?”
经此,季冰被安置到了一间体面的屋子里,也有仆人伺候了,但不曾给他拿下脚上的镣铐。
这一日那马蕊蕊来了。季冰近看她,只觉她样貌平平,既没有雯青师姑的灵动,也没有季妮师傅的冷傲,只唯有一点——体格风骚。
但看她穿着坦胸露乳,行动间随风摆柳,摇曳生姿。
而那马蕊蕊近看季冰,也深觉此人与旁人不同——不仅长相英俊潇洒,肩宽臂厚,身材高大,且对她也没有旁人对她的那种谄媚之意。
马蕊蕊心生欢喜,看季冰时多了几分少女的羞涩,又悄悄与同来的侍女说了,“原还没拿定主意,现看了,要嫁与这样的人才,倒也不辜负……”
那侍女低眉顺眼的,道:“夫人说的对。姑爷玉树临风,品貌非凡,与夫人真是绝配!”
马蕊蕊便又流连忘返,含情脉脉的看了季冰几眼,又拆下腰间荷包,令侍女去递与季冰。看季冰接下,这才安心离去。殊不知季冰心底冷笑,转眼便将那荷包放香炉里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