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时残阳将斜,季冰用过了晚饭以后合衣躺在床上,当此黄昏人静之时,格外思念师傅,虽是思念又难免也怨怼她,只道是:你不带我走,却把我丢到这么一个鬼地方来。害我如今进也不能,退也不能,只能接了一个二手的婆娘,给别人当个上门女婿来……
如此想着,心中难过,辗转反侧,像个轱辘一般,夜深了才不知不觉的睡着。次日起来热得全身发汗,猛地醒了,见身上不知什么人给加盖了一层大被,季冰掀了被子起身,迎接他的,是那马蕊蕊身边跟着的丫鬟奴婢。只见几个人捧着洗漱用的铜盆和帕子,几个人跪在地上,季冰道:“谁叫你们来的?”
其中一个便抬起头来,道:“夫人怕姑爷身边缺了人伺候,特派我们过来。”
季冰便不发言了,由着她们将自己梳洗打扮。到午间马蕊蕊来了,见季冰换了新衣,梳了新发,顺眼不少,夸道:“初见郎君,看郎君身上狼狈,现下给郎君好好拾掇了,果然便显出郎君的风采来了。”
季冰道:“劳你费心了。”
那马蕊蕊便靠着季冰坐了,在季冰旁拿出一块红布来,绣着鸳鸯。那季冰见了,却道:“你不是专使鞭子的吗?”
这一言使得马蕊蕊变了脸色,道:“郎君说的什么?”
季冰呆着个脸,笑道:“昨日听着个仆人说,你最擅使鞭了。”
马蕊蕊勉强露了个笑来,道:“郎君,这里的下人就是爱混说白道的……妾身我……妾身我又何尝使过什么鞭子呢?那等家伙事儿,我可使不来……”
季冰便握了她手道:“那便好,我最烦那些习武的女子了。整日里打打杀杀的,若是在家里也要打打杀杀,那不还烦死?还好你不是。”
说着又摸马蕊蕊的掌心,看那手掌上有些许老茧,便指着道:“往后你成日里操持家务,要小心保养……”
却说那马蕊蕊回去以后大发雷霆,指着丫鬟仆人们骂道:“我给了你们熊心豹子胆了,让你们胆敢在背后议论我的是非!”
丫鬟仆人们一时都跪做一地,其中一个拉着马蕊蕊的手哭道;“夫人怎么疑心起我们了?许是夫人原先在院里使鞭子的时候,被旁人给瞧了去了。姑爷院子里的那些个奴才们,说话又是一点道理也没有的,他们哪里懂得什么避讳?夫人只消改日把他们打发了去,保证便没人在夫人和姑爷的面前嚼舌头根子了……”
马蕊蕊冷哼一声,一双桃花眼斜睨着那丫鬟,道:“我才说了一句,瞧你,便惹出这么多话来。”
那丫鬟凝着一双烟柳眉,眼里还是簌簌掉泪,道:“夫人只管把此事交给我吧,灵儿这就去换了姑爷院里的那群奴才去。”说着便站起来要往外走。
那马蕊蕊又扯住丫鬟的袖子,与她附耳道:“你去便去,只是这事儿,别惊动了姑爷。”
那丫鬟听了点点头,如此才出去了。马蕊蕊却往旁边凳子上一坐,望了跪着一地的奴才们一眼,叹口气来。她又何尝不知在这些下人眼里自己是个什么样可怕的女人呢?古往今来只有说是丈夫打死妻子的,哪有妻子反把丈夫打死的?然她那个丈夫却实在不是个好货。马蕊蕊想着,若不是自己打死了他,现在又怎能遇到像季冰这样人才伟岸的真丈夫呢?如此看来,打死了他,倒是件好事。人总是往高处看的,想当年那杨贵妃,还不是弃太子而嫁给了皇帝?她又何尝想过什么伦理的道理呢?呵呵……
再说那丫鬟出了马蕊蕊的院子,拿出手帕来擦干了眼里的泪水,便往季冰所住的地方来了。到了地方按马蕊蕊的吩咐先也不做声响,只暗暗的叫来院里管事的一个男子,悄悄吩咐他去选些新仆来,至于这些旧仆该何去何从,也不曾道。
到傍晚季冰再来看自己身边那些伺候人的奴才时,便发现不对了。问人,别人只说:“小人是新派来的,至于往日的人去了哪儿,小人不知。”
季冰深知自己如今寄人篱下,不好多问,如此日子一天天的往后挪着,季冰身上的伤也一天天的将养好了,婚期倒一天天的逼近。只见这日里那马蕊蕊非缠着季冰陪她看词念诗,一时看到一本没封皮的旧书,便翻开来与季冰看,只见上书许多“我的心肝”,“好哥哥”,“好妹妹”的,又兼配了一些艳图。季冰看一眼便瞥开目光,心里直犯恶心;那马蕊蕊也是羞红了脸,撒开手,将那书丢在一边,半晌无语。
季冰便寻机与她道:“时间久了,看书也看得乏了,你走了吧,我也好歇了。”马蕊蕊这才告辞。
季冰坐在案前,望着那女人远去的背影又拿过那本书来,一边翻着,一边心里不知正想着什么。正看着时,忽从房梁上跳下一人来,惊得季冰从椅子上摔下,连连后退。
但见那人落在桌上,衣衫褴褛,蓬头跣足,体型不大,瞧着却像个女人。
季冰见了,觉着十分眼熟,忽然福至心灵,喜不自禁,刚大叫一声——“师傅!”一个箭步猛扑上去,抱住了那人。原来此人正是季妮。
却说如今季冰这么一扑,力道大的倒令季妮险些吃不住往后倒了,季妮扶起他来,道:“你如今越发的没规矩了,到这岛上来可有吃苦?”
季妮不说倒还好,一说季冰便越觉得委屈,忍不住眼里闪了泪花,道:“师傅,不是徒儿软弱,而是徒儿如今身陷囹圄,比不得从前像师傅一样,在外自由自在的时候了!”
季妮道:“可是指与那马岛主的千金成亲之事?”
季冰点头。
却见季妮拿起桌上那本没封皮的**翻着来看,撇嘴一笑,道:“依为师看,这倒不是件坏事。”
“师傅何出此言?”
那季妮使季冰附耳来听,说道:“马家在这岛上一家独大,土皇帝一般,那婚礼人多且杂,必定不使人带兵器进去,我们却正好借此机会暗杀了他,好为民除害。”
季冰略一思索便道:“师傅,这就是所谓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吧?”
师徒两个相视一笑。
晚上有季妮睡着那房里的高床软枕,季冰便在床边随意打了个地铺睡觉。
季妮借着月光看那地上的季冰,看了半晌,道:“你这一来倒是艳福不浅,今日我瞧见那马蕊蕊了,颇具姿色。”
季冰躺在被子里没动弹,只是闷闷地道:“师傅既然爱这一口,那便换了师傅来成这亲吧,我反正是不愿的。”
季妮又道:“我徒儿与往日不同了,那些个淫词艳语也看得津津有味了。”
季冰蹭的一下又翻起身来,道:“我只是拿在手里,可并没有看。当时徒儿心里想着别的事呢!”
季妮道:“便是看了,又何如呢?你如今也大了。”
但见月光下她两眼弯着,笑意盈盈的,一时叫季冰都看得呆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辩解道:“好师傅,你不必说这话叫我恶心,那书可原是马蕊蕊拿进来的。”
师徒两个重逢,好多贴心话要说,平时日日在一起时,反倒不见有什么可说的。季冰想,或许这便是亲人了吧。可是又想到自己原先在秦府时,有好多亲人,有爹爹,有妈妈,还有大哥,小叔等人,却也没有哪个亲人同季妮这般,一来便令他感到如此安心的。思来想去,于是又把季妮从亲人的范围内划开,道:或许这便是师徒了吧,亦师亦友之师徒。
当夜两人睡了。季妮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见那算命书里的内容,梦见季冰成了西方天雷门的门主,红颜知己上到相国千金,下到丫鬟婢子,无不为他所倾倒拜服的。然季冰却终日郁郁寡欢,乃至坐到了万人之上的位置,容颜也常覆冰雪。
这正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时至天明日出,有些许清光从窗户上的薄纸透进来,照在季妮的脸上。季妮有所感觉,一睁眼,便看见季冰的一张笑颜凑在跟前。
此时季妮的思绪尚且还陷在梦里,一时恍惚,悲从中来,坐起身便道:“冰儿,我初见你时,你还在与野狗争食吃,如今再看,却是锦衣玉食,美眷如云,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季冰一听,手脚局促地将垂了头,支支吾吾道:“师傅不要笑话我了……天……天亮了……待会该有人进来给我洗漱了……”季妮仍望着他出神,她心道,为师此生只剩你一个亲人,想不到最后也落的个反目成仇,莫不是自己真的亲缘淡薄?
季冰见季妮坐起来动也不动,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便把住季妮的肩膀摇动,季妮醒神一看,知是被梦魇住了,又见窗外有人影经过,忙一个翻身,跳上房梁。
她身上穿的是季冰的一身中衣,却已来不及再换下了。只听几个丫鬟已在外叩门,喊道:“姑爷,该早起了。”
等季冰稍微咳嗽一声,丫鬟们便推门进来了,进来一看,只见床上的被子尚且还乱着,地上又铺了一床被子,而姑爷赤身裸体的,只穿了个单裤,引得丫鬟们纷纷侧目。
季冰强装自在,给自己倒了杯冷茶,道:“还看什么?爷我半夜睡着热了,便搬了床被子来睡在地上。此事不必和你们夫人说了。”
众丫鬟心里虽怪,也不敢言,只道这姑爷倒有个不好享受的怪癖。放着高床软枕不睡,竟睡地上去……
如此给他梳洗一番用了早饭,季冰又忙把她们赶了出去,招季妮下来,将两碟子点心端给她吃。刚吃了一半又有人来叩门,季妮只得如老鼠一样囫囵吞了几口点心,又从角落里将自己的一身破衣烂衫抱在怀里,上了房梁。心里只叹,当个梁上君子也不容易。
这一遭来的倒是马蕊蕊,季冰也不好打发了。只得分着心与她柔情缠绵,因怕引人注意,所以也不敢抬头看梁上,便引马蕊蕊出门赏花,只是这气候已不是开花的季节了。出来一看,只见满地枯叶飘落,季冰难免心里发虚,又觉此番动作,真像个背着正妻在屋里藏娇的人了!一时好气又好笑。
而季妮坐在梁上听二人说话,手边没得事情,又看他们走出门去了,心里也是胡思乱想。想到自己现在穿着季冰的衣服,又躲在梁上,可不像个与人偷情的人了吗?一时也是既好气又好笑。
到晚上两人依旧一个睡床,一个睡地。季冰与季妮久别重逢,一时便老是缠着她说话,时而问季妮是怎么进到岛上的;时而问冀州都有些什么人文景色;时而又问那丐帮里的人会不会把季妮三十六两的家当给贪了去……烦不胜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