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天衣有缝
唐奔奔是怎么发现顾医生的秘密呢?这源于同事的一次求助。
自从甄安娜离职之后,唐奔奔的工位旁边就搬来了别人。敲击隔板的声音偶然响起时,唐奔奔还会以为是故人归来。
“怎么了?”唐奔奔划了一脚,把凳子移了过去。终究是不同的面孔了。
“奔奔,我最近要忙着结婚,邝经理还让我接手你的工作,我真是忙不过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同事向她抱怨起来。
“嗯?你说说看。”
“我在薇薇安订了婚纱,它家特别火,只能在指定时间内试穿,但是广告公司偏偏约了这个时段来谈方案,你能不能陪我去一下?”
“陪你去谈方案?”
“嗯,你先帮我跟他们聊一会儿,前期这个案子是你跟的,你也比较了解嘛。薇薇安婚纱馆离我们公司很近,只隔了一个红绿灯,也就五百米的样子,我把他们约在薇薇安对面的咖啡店,试完我很快会回来的。”
“好。”唐奔奔爽快地答应了。
在咖啡店里,矿野广告公司的负责人泰晶然坐在唐奔奔对面侃侃而谈。半个小时后,同事果然试完婚纱回来了,唐奔奔完成任务,微笑道别。
推门上悬挂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声音还未停下,唐奔奔就听见了街对面那比风铃更欢悦的笑声。在不宽的马路对面,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金脆的梧桐树下,他挽着一个女子,一起走进了婚纱馆。
一条马路的距离有多宽,从红灯跳到绿灯要多久,取决于等待的人的心境。
心境美好,一分钟便稍纵即逝;心境难熬,一秒钟也像穿越了一个世纪。此时,时间和空间在焦急中分别被无限拉长和放大。
曼妙的风铃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薇薇安婚纱馆的门被推开了。
“这位小姐有预约吗?”店员笑脸相迎。
唐奔奔摇摇头,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顾西泽的身影。帘子内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
“这件怎么样?”
“好看。”
“那这件呢?”
“也好看。”
唐奔奔转过头去,痴痴地望着不远处晃动的珠纱帘,那人影憧憧间藏着怎样的惊骇答案。
纱帘被拉开了,秘密放在阳光下,终究也变得不再是秘密。顾西泽和一个女人站在里面。
她不认识她。
六双眼睛面面相觑,店员司空见惯地往边上退去。她们见过世面,这样的戏码并不少见。
“唐奔奔你怎么来了?”
“她是谁?”
“她是谁?”
三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茫然,一个无措,一个愤怒。
“穆迎北呢?”
顾西泽沉默了。
穿婚纱的女人走向唐奔奔,纱裙上的环珠碎玉叮当作响,这让她走路的姿态看起来骄傲极了。她扬起下巴,温婉的妆容之下,目光却凶狠尖锐:“穆迎北又是谁?”
唐奔奔可没有心情去欣赏新娘,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她目光灼灼地看着顾西泽,就像等着他否认一样。
在唐奔奔的逼视下,顾西泽的脸色犹如海面,激起了好几个浪头,那些浪头在瞬间越过沧海桑田,终归于平静。
“唐奔奔,我和穆迎北的事情,你一个外人别管好吗?我已经要结婚了。”阳光刺在他的脸上,照亮了他的一脸无畏。
唐奔奔的心收缩了一下,穆迎北也有这样的短发,在阳光下一样会轻盈地翻飞。他可知道?又何其忍心?
唐奔奔走出婚纱店的时候,泰晶然在门口等她。在他看来,市场部的姑娘今天都挺古怪的,一个接一个地去婚纱店兜一圈,然后跟他谈业务。他笑着拿出了一份企业资料:“这是我们公司的宣传文件,希望还能再次合作。”
唐奔奔顺手接过,转身离开了。
两天后,唐奔奔终于在穆迎北的家里见到了她。
“你们见过面了?”她关切地问。
“嗯。”穆迎北捋了捋短发,薄薄的眼皮浅浅地泛着红,“奔奔,你说这种事情是不是当事人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唐奔奔哑然。一阵风吹过,门口的风铃声又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唐奔奔出神地听着,这声音多让人伤感。
“我和他在一起的四年比不过他们的四个月。其实我也不是那么贪心的人,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和一个医学博士谈恋爱,可他为什么要骗我!”
“迎北,医生有什么好的……”几个月前,她刚刚敲打过她:顾医生仪表堂堂,是青年医生中的领军人才,最年轻的主任……可今时不同往日,同行的俩人,一个把另一个放下了,他的荣耀与光辉只能成为更灼人的伤口。
“有文化吧。就在上个月,他还说婚姻是最无趣的,我们活在当下就好,可是一转眼他就娶了别人。如果他实话告诉我,我想我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穆迎北抿了抿嘴唇,两行清泪终于止不住地落下来。
唐奔奔从未见过穆迎北哭。记忆中,她总是会帮助哭泣的人,然后用拳头把那些让人哭泣的人揍到哭。
穆迎北落拓地闭上眼睛:“我昨天离职了。那家武行,顾西泽之前常来找我,我不想在有他回忆的地方工作,反正,我是散打冠军,不怕没工作。”
风铃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更久更久。
当一段感情开始的时候,我们都以为彼此独一无二,是世界上最特别的一对,但当感情消亡的时候才发现,世上所有的故事都是一样的寡味俗套,早已互相厌倦的我们,只想赶紧把对方归还人海。
曾经有多欢喜,现在就有多失落。
费莎莎的声音也是失落的。
她喊了墨宇皓一声。
手机那头也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在你公司楼下。”
“我在忙。”
熟悉的对话,熟悉的开场与结尾。
“那你什么时候下班?我等你。”
“这么晚了,你先回去吧。”
“我知道有个好地方,我想和你一起去。”
“真没空,要开会了,挂了。”手机那头传来嘟嘟的忙音。
忙音没有被挂掉,而是被调到最大。寂寥的回声充满了她的车厢,连同她的孤单,被一起放大。
费莎莎默默地启动引擎,木然地转了一圈方向盘,驶出地下车库。
比起意兴阑珊的费莎莎,冷荆枫是在这天晚上高高兴兴地等来唐奔奔下班的。
“你脑子长好了啊?”
“好啦。”
他拍了拍车门:“来吧,请上南瓜马车。”
“为什么是南瓜马车?我可不是灰姑娘。”唐奔奔钻进车里。
“好吧,那你就做小矮人好了。”
“我可不矮。你要带我去哪儿?”唐奔奔问他。
“去了就知道了,现在说有什么意思。”冷荆风一踩油门,“走喽,去庆祝你脑子重新长好!”一刻钟以后,一个迷你的游乐场跃入眼帘,小到只能放下一座摩天轮。
“明天这里就对外营业了。”他如是说。
“我以前怎么没注意到这里。”唐奔奔有点惊讶。
“你就当是魔法变出来的,晚上十二点的钟声一响,就消失了。”
冷荆枫喊来了那里唯一的工作人员,让他安排他们坐上摩天轮。转了半圈后,他们发现这个孤单的摩天轮上还有一个人,他们并不是今天唯一的乘客。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费莎莎。她独自坐在他们对角线的座舱里。
“一个人坐摩天轮,这个女人一定是失恋了。”冷荆枫调侃道。
“失恋这事情也能扎堆吗?我最好的朋友最近也失恋了,和她相处四年的男朋友忽然娶了别人,她还毫不知情。”
“正常。”
“你居然说正常?”唐奔奔一脸惊异。
“你这位女朋友人很好吧?”
“那当然!”
“这就对了,你没在初中物理课上学过宇宙能量守恒定律吗?”
“学过,但是这有什么关联?”
“这怎么没关联了?能量守恒定律就是说事物之间的关系一定是此消彼长,所以才能维持总体能量的平衡。同样,感情世界也遵循这个道理,一冷一热,一坏一好。坏男人一定是为好女人准备的,而好男人一定会为坏女人留下,这就是互补。如果都那么好,我们身在红尘万丈,谁来搅乱这一池子春水,谁又来上演这悲欢离合的故事?”
唐奔奔托着腮,听着冷荆枫胡扯,想了想问:“那你又是负责什么呢?”
冷荆枫哈哈一笑:“天降大任于我,当然是负责拯救万千迷途少女。”
唐奔奔再一次被他逗乐了。
从摩天轮下来后,工作人员走上来,拿出两张巴掌大的照片:“刚刚给两位拍的。”
“照得不错啊,”冷荆枫接过照片看了看,又拿出钱包,“不过好像放不进钱包,有点大。”
“我这就拿回去再裁切一下。”工作人员殷勤地说。
照片裁好后,冷荆枫把唐奔奔拉到跟前,打开她的包,把照片塞了进去:“我们说好一人一张,不许弄丢啊。”
在冷荆枫和唐奔奔走了之后,费莎莎又转了一圈才下来。蒙蒙细雨打在她的脸上,竟然结成了毛茸茸的水珠。
在成双成对的情侣眼里,摩天轮是浪漫热闹的,而在形单影只的她心里,哪里都是寂寞清冷的。
她在一张巨幅海报下停了下来,又失神地抬头望去。海报中的人眼线修长,鼻梁高挺,微微卷起的头发有点像他。可是现在的他又在哪里呢?
之后的费莎莎格外安静地坐在重新装修后的魔镜酒吧里,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闷酒。
这样失意的场合下,总少不了楚骄月的身影。
“她又怎么了?”楚骄月向已经成为费莎莎助理的甄安娜问道。甄安娜拘谨地摇摇头,装乖地赔笑着。
楚骄月脸上升起的清高神色被昏暗的酒吧灯光掩盖得不动声色,对面坐着的还是那个人,不过那活灵活现、讨要提成的神气劲儿却完完全全地没了,也算是看得清自己现在的位置了。接着她笑了笑,伸手指了指酒吧门口对甄安娜说:“你站在外面等着我们,有需要会叫你的。”
甄安娜脸色一僵,这撵狗还要看主人呢。她转眼看了一眼正在买醉的主人,三魂丢了两魄的模样哪有心情顾得上她。
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虽然心有不忿,但脚还是听话的,甄安娜挪到了门口待命,在凉意森森的雨夜见证着别人的热闹。
笑声从背后传来,她分不清哪些笑声是来自男人的,哪些是女人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两个小时、四个小时……她站得脚背发酸,厚厚的粉底也掩盖不住眼中的疲惫。她回过头,目光游离地环视着场内,浮华掠影、纸醉金迷吸走了她最后的灵魂。她觉得其实自己也不属于这里,她应该属于一个更高贵的世界。
当甄安娜像柱子一样站在酒吧门口的时候,冷荆枫把唐奔奔送回了家。他挥手道别的身影落在另外一个人的眼里,那是一个比墨宇皓更擅长沉默的人——小黑。
他目送着她上楼,又转身消逝在星子寂寥的夜色里。
唐奔奔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加班的呢?从邝海琴让她移交出工作后,她就再也无事可干了。做行政出身的唐奔奔不会不知道年末有个末尾淘汰制等着她。其实这里的每个员工都是企业巨艇上的零件,按部就班地运转着,哪颗螺丝忽然停滞不动了,就是将要被换掉的信号。眼前的清闲,不过是被杀伐前的错觉。
唐奔奔早早下班后,坐在晋宇楼下的长椅上,想着自己未卜的前途,很是烦闷。要不就止损吧,不要资历了,跟毕业生去争一争行不行?从零开始,就当没有晋宇这段经历。太阳落山之后,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渐渐地,她的身后又多出来两个影子,其中一个小且跳跃着。
“妈妈,这朵花儿开得可真漂亮啊。”一个软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唐奔奔回过头去,一个约莫三岁左右的小女孩正伸出小手抓着路边的野花。
大一点的影子追了上来,一把抱起她,在她脸边亲了一口:“囡囡乖,妈妈教你哦,这些花骨朵叫蓓蕾初开。”
“哦,蓓蕾初开。”娇怯怯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过于温馨的画面,映进了唐奔奔的心里。她自问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却在这一刻莫名地伤感起来。她害怕软弱,不想平添离愁,便匆匆离开了。
回到家的唐奔奔,开始整理从公司带回来的东西。既然下决定要走,那么越早打算越好,虽然已经没有实质的工作,但总归是要交接的。
几份还摞在一起的文件锁住了她的视线,那是矿野、源悦和亦美的广告标书,它们从侧面看上去,裁纸机留下的切痕位置非常相似。唐奔奔迟疑地捧起一沓看。这哪里是相似,是完全吻合。
她瞬间陷入了思维盲区,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
这种切痕她还在哪里见过?记忆像蜘蛛网一般瞬间罩住大脑,精细地过滤着几日来的所有信息。
她若有所思地抽出钱包里的摩天轮照片,轻轻地用手指抚过,凹凸的触感让她注意到照片右下角果然有个裁纸机留下的切痕。她记得冷荆枫的那一张也有这么一个切痕。
对!就是这个原因,两张照片因为是在同一时间被同一台裁纸机切割才会留下同样的切痕,那么,这三份文件也是同样的道理,是在同一时间经一人之手完成的。
唐奔奔迅速地翻开了矿野的文件,再次逐字细读起来。内容已经被做得天衣无缝了,可是假的终究真不了,不管它是以多么真实的面目出现。
一张法定代表人的身份证复印件落入她的眼帘:黄德蓓。“黄德蓓……”唐奔奔喃喃地重复了起来。
黄昏中的一段对话,从她脑海中跳跃出来。“囡囡乖,这叫蓓蕾初开。”
唐奔奔在这一瞬间醍醐灌顶、豁然开朗:“蓓”这个字,读音为“bei”,那“黄德蓓”相当于“黄德备”,再想想黄兼才,他的年龄比这位三十七岁的黄德蓓大不了几岁,也都姓黄,有没有可能是兄妹呢?很多父母起名字不都喜欢用一个成语吗?比如老大叫某欣欣,老二叫某向荣,连起来就是“欣欣向荣”。他们一个兼才,一个德蓓,如果把他们的名字打乱再拼凑起来,那将是“德才兼备”!
唐奔奔释然地坐下,轻轻拍了拍文件。原来矿野是他的公司。一句当时听起来就有着淡淡违和感的话,现在被唐奔奔想了起来。在婚纱店门口,泰晶然对她说“希望再次合作”,他为什么说“再次”而不是“下次”?难道他已经知道他们可以合作了?唐奔奔翻出泰晶然给的企业宣传册,在一个不起眼的人员架构表上,找到了“李静”的名字。
这也未免太巧了吧。
想要验证此李静是不是彼李静,亲自按宣传册的地址跑一趟矿野公司就可以知晓答案,但是想要知道黄德蓓是不是黄兼才的妹妹就没那么简单了。在行政部待过的唐奔奔知道,部门总经理何明东有查阅各级员工的家庭背景的权限,可是她何德何能让何明东去帮忙?
这想法被否定之后,她又想到了年前火速上位的新副总莫谭秋,她应该也有相应的权限。她和莫谭秋的私交不深,却也绝对没有恶交,要不联系她试试看呢?
想到这里,她又登录了企业内部的通讯录,蓦然发现莫谭秋的头像已经变成了黑色,那是离职人员才有的颜色。唐奔奔难以置信地再登录了一次,系统显示莫谭秋确实已经离职了。
唐奔奔怎么也想不明白,年前刚坐上副总位置、前途大好的莫谭秋怎么就会离职了呢?
她当然想不到这背后的故事,莫谭秋是被何明东给弄走的,而且做得滴水不漏。她吃了哑巴亏不说,连离职也离得很不光彩。
这还要从莫谭秋的远亲表妹说起。她在晋宇的边缘部门上班,年后因为怀孕自动离职,手续办到一半,动起了拿失业救济金的心思,就请莫谭秋帮忙把离职缘由变更为公司单方解除劳动合同。莫谭秋刚升副总,这点权限还是有的,何况失业救济金又不是晋宇发,这顺水人情她何乐不为?在还不知道表妹怀孕的情况下,她不声不响地就把这事儿给办了。
可万万没想到,拿到解除合同书的表妹会忽然一纸文书状告晋宇开除怀孕员工。这坏了公司声誉不说,孕产期开除员工是要赔钱的,这个责任当然最后就算到了莫谭秋的头上。
莫谭秋怎么也想不明白,好端端的表妹怎么就忽然倒戈了?她再恨也只能恨自己的亲戚,恨自己眼瞎,不能把账赖到何明东的头上来。这大约就是何明东的高明之处。
莫谭秋这条路行不通之后,唐奔奔觉得唯一有能力帮自己也只有审查部的杨帆了。
审查部的工作性质决定了想调查任何员工的背景资料,不需要给理由,而且对于各个业务部门来说,给审查部同事方便,等于给自己方便。次日一早,唐奔奔就在微信上给杨帆留言。
一个上午,没等来回复。
杨帆不是没有看到,他只是看到没有回而已。若是放在以前,唐奔奔的消息他半个小时内必回,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对于他来说,再在唐奔奔身上投入任何时间和精力都是无用功,说不定比跟陌生的同事聊天还要靠后一些处理。
一直等到下午,没有得到回复的唐奔奔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这次他很快就回复了:“不好意思唐奔奔,私下调查总经理的背景资料不符合公司的规定。”扛着公司规定的大旗,杨帆倒也是拒绝得有理有据。
唐奔奔自嘲地笑了笑。以这样的官腔拒绝她的人,和之前还跟她保证着“哪个领导欺负你,我就去查他的背景资料,半夜打电话去恐吓他”的人,居然也可以是同一个。
不过她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买卖不在,交情就不在,也算是职场规则吧。每个人都在精准地计算着自己的付出和回报,对于没有结果还需要自己出力的事,那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罢了,求人不行,自己能办的总要先办好。第二天,唐奔奔就请假来到了矿野广告公司。
“我找人力资源部的李静总经理。”她问前台。
“请问小姐贵姓,有预约吗?”
“我是唐奔奔,有预约的。”撒谎的唐奔奔声音小了下去。
前台拨通电话后,向她回复道:“李总请你进去,205 办公室。”
没想到这么顺利,唐奔奔有点意外。
敲门而入,果然是她。
“坐吧,什么风把你刮来了?”李静显然在新公司待得还不错,昔日瘦削的脸颊饱满了一些。
“听同事说您来矿野了,一直也想来看看您。”唐奔奔笑言,放下了一篮水果。
“是吗?”李静的笑意深了。她的离职并不光彩,自己平时也不在矿野,只是挂个名儿而已。唐奔奔来看她之前,连消息都没有发,这么贸贸然地跑来,绝对不是来找她叙旧这么简单。
“在晋宇干得不开心?”她试探了一下。
“嗯,还好,现在在市场部了。在行政部的时候,还多亏了您一直照顾我。”
“哦,你在黄兼才的部门?”
“嗯,是的。”
如果换了别人,李静不会多想,可是对面坐的这个人是唐奔奔,这是一个不管处于怎样的劣势,都有本事凭着一股韧劲儿让人无法忽视的员工。
“我跟黄总也不太熟,主要还是晋宇员工太多了,不像我现在待的这个小公司。”她转了转凳子。
“哪儿呢,我就是来看看您的。”唐奔奔顺势站了起来,走向她身后的百叶窗,“我记得您不喜欢被太阳晒着。”
唐奔奔一边拉帘子,一边回过头去,眼睛就落在李静的电脑屏保上。屏保上,李静靠在一个男人的肩膀上,这个男人,唐奔奔觉得有点面熟。
李静没有回头,在电脑的反光中,她逮到了唐奔奔的视线。这招是她年轻时候用烂了的。她随手晃动了几下鼠标,将电脑屏幕转成正常模式。
唐奔奔放下帘子,坐回了李静的对面。
李静不笑了,她刚才看她的电脑,她知道了。
李静脸上的木偶纹一提,声音也变得官方起来:“我呢,跟黄兼才不算太熟,但他为人不错,你跟他好好学学。”
收到逐客令后的唐奔奔旋即站了起来:“谢谢李总,我单纯就是来看您的。不耽误啦,我先走了。”
“也不留你了,慢走。”李静顺水推舟地送客了。
这一趟还是有收获的。如果她没有看错,李静电脑桌面中的男人应该是泰晶然。
唐奔奔是什么时候开始不愿意麻烦小黑的呢,也许是奶奶有意无意地提醒她莫辜负小黑的时候,又也许是觉得自己真的除了友谊任何回应也给不了他的时候。童年的热情守护,让唐奔奔成了这个天才少年唯一的朋友,可正因为是唯一的朋友,她常常觉得她承受不起这份生命之重。
“小黑。”她的声音在夜晚响起。
“奔奔,有什么我可以为你做的吗?”
“你怎么总是这么说?”唐奔奔有点不好意思。
“不然这么晚你为什么打电话给我?”
“其实,小黑你不需要为我做什么的,但是我也想不到别人了。”唐奔奔有些吞吞吐吐。
“你说。”
“我这里有个身份证号,你能不能帮我把晋宇的内网黑掉,我想查查这个人家族所有成员的信息。”
“号码给我。”他的话向来很少。
一天之后,小黑把黄德蓓所有家族成员的信息发给了唐奔奔。
果不其然,黄德蓓确实是黄兼才的妹妹,只是更加令她意外的是,黄德蓓居然是副总裁雷明的太太。
深夜,唐奔奔带上了私下调查的资料回到了晋宇。她知道他下班很晚,也想碰碰运气,所以用了一个很笨的方法: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始终没有离开。
当清脆的刹车声在她耳边响起时,她看见了他担心的表情。
“这么晚,站在路边干吗?”墨宇皓摇下车窗。
“我有工作的事情跟你讲。”
“所以你在这里等我?”
“嗯。”
“你怎么不给我发条消息或者打个电话,这么晚站在路边不危险?快上车。”
回到碧玺花园后,两个人都很自然地走到吧台边为对方冲了一杯咖啡。
“对了,你的咖啡为什么磨得那么好喝?”墨宇皓问她。
“你怎么知道是我磨的?”
“我家阿姨磨不出来这么好喝的,肯定是你了。”
“我曾经在蛋糕房打工,专门学过这个。”
“原来是这样,你背后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已经好了。”
“那,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讲?”
唐奔奔应声拿出厚厚的一沓资料:“这是我整理的,市场部总经理黄兼才做过很多违规的事,这个稍后再看。”
唐奔奔又拿出另外几本:“这是我们即将开业的酒店的广告推广案子,看到这个裁痕没有?”她修长的手指停在裁纸刀的切痕上。
墨宇皓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这是三家企业的竞标书,可是它们却有一样的裁切痕迹,这说明它们是在同一时间、同一台裁纸机上装订的,出自一人之手。”
他挺拔的眉毛微微一蹙。唐奔奔说得一点没错,这点小细节都被她抓到了。
唐奔奔继续道:“矿野广告公司极有可能承接这次广告推广,它的法定代表人叫黄德蓓,市场部总经理叫黄兼才,这两人的名字连在一起是‘德才兼备’,他们是兄妹。”
墨宇皓放下咖啡,一脸赞赏地笑了笑。这一丝笑容使得他原本就英俊的脸生动起来。
“体检的案子当初是行政经办的,晋宇的前行政经理现在是矿野的人力资源总监,这次又伙同其他单位来陪跑,而黄兼才在矿野有关联股份。”
墨宇皓明白了唐奔奔想跟他说什么,她想告诉他,酒店活动的推广单位是市场部老总的单位,体检单位也是。黄兼才这人,人品确实很差,但是业务能力倒是很强,当年在别的公司也是销售冠军。
“黄兼才违规的事情干了不少,他的人品是有问题的,这样的人留在公司也是后患无穷,如果是我,我会开掉他。”
她倒是直言不讳。墨宇皓看着眼前这小小女子的眉宇间竟有着杀伐果决之色,不禁一笑,可他并不会这么做。黄兼才也好,李兼才也罢,这些人不过是唯价值存在的,谁能给公司创造更大的价值,他就用谁,只要合同执行价与市场价持平,企业没有额外支出,那么谁换了个马甲来赚这个钱,他并不关注。
可唐奔奔这么直白耿介,他觉得用“我会考虑的”敷衍她,实在是不合适。于是他推心置腹道:“其实对我来说,员工分四种,有用的好人,有用的坏人,没用的好人,没用的坏人,我不用没用的人,不管好坏。”
唐奔奔闻言一怔,甚是意外:“你的意思是黄兼才是有用的坏人,你不管他多无耻吗?”
“在不影响公司实际利益的情况下,他的私生活我确实不管。”
唐奔奔轻轻地吸了一口凉气:“那没用的好人呢?那种没有功劳有苦劳,干了很多年的那种。”
“老员工的苦劳是负数,留着会给公司增加负担。”
唐奔奔看着墨宇皓,他说这话的时候多么轻松平静,一双好看的眼睛里藏着浩瀚星河却唯独没有一丝人情味,极是薄凉。
“你这样的用人标准没有人情味。”唐奔奔不敢苟同地摇摇头。
“老板给员工最大的人情味是升职和加薪水。”墨宇皓淡淡地回应。
在唐奔奔后来的记忆中,墨宇皓的微笑一直是雅不可耐的,这份冷漠疏离合着他的这句话,就刻进了她的心里。
良久之后。
“你真的不在乎吗?你不怕一个人坏起来,影响不可控?你知道吧,即将承办酒店宣传的广告公司,它的法定代表人是黄兼才的妹妹,而且他的这位妹妹,还是雷总的太太。”
墨宇皓的脸色一凝。牵扯到雷明,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我怎么不知道呢?我看过他们的背景资料的。”他喃喃低语。
唐奔奔心里一慌,难道是小黑查错了?不可能,她相信小黑,更相信小黑的水平,可是墨宇皓为什么会不知道呢?
“也许,他们给你看到的,都是他们想给你看到的。”
气氛一瞬间安静了下来,这份安静明显不同于刚才,透着如履薄冰的紧张。
高跟鞋的“笃笃”声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一位高挑的美女走了进来,还带着一身酒气:“小墨鱼!我要来这里住两天,谁来找我,都说我不在。”
“墨太太。”唐奔奔倏地站了起来。
“Lucy 姐。”
六目相视。
这一刻,轮到Lucy 惊讶了。站在自己对面的两个人神色各异,女孩显然吓了一跳,脸色通红,而墨宇皓则是一脸的波澜不惊,但是她怎么看都觉得这绷着的波澜不惊之下隐藏着一丝被抓现行的尴尬。
“哈哈,哈哈,”她大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我说呢,之前我就奇怪给我带孩子的保姆怎么会有倾城颜色,原来是你女朋友。”
“倾城颜色”?墨宇皓听后渗得一身鸡皮疙瘩,在心里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他姐姐居然会用这么老土的一个词……
“不是,墨太太,我是……”唐奔奔被墨露茜的话炸得晕头转向。
墨宇皓这才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慢悠悠地清了嗓子,又慢悠悠地打断了她:“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姐姐墨露茜,这位是我的同事,唐奔奔。”
Lucy 挑了挑眉毛,啧啧了两声:“同事?你把同事带回家谈公事?”
唐奔奔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眼前海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姐姐?怎么会变成姐姐了?这么说,看着是有点像……
墨宇皓看着他的亲姐姐,摆出一副能不能拜托你不要再兴风作浪的表情。墨露茜哪里吃他这一套,调侃过墨宇皓后,又大大方方地走向唐奔奔,
伸出了手:“唐小姐,我们见过。”
“墨小姐好。”
“我弟弟怎么样,对你好吗?”
“Lucy 姐!”墨宇皓喊道。
墨露茜很嫌弃地看了墨宇皓一眼,转头对唐奔奔说:“我这个弟弟卖相确实不错,你别看他表面冷冷的,其实心地好着呢。”
“Lucy 姐!”他又哀求着。
“小墨鱼你怎么这么讨厌!我话还没有说完,你怎么老打断我!你还让不让我说话了。古话说得好,嫁出去的姐姐是泼出去的水,你是不是因为我嫁人了,就不让我好好说话了。”好歪的理由,却被她说得正义非凡。
唐奔奔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能把墨宇皓怼得哑口无言还一口一个地叫他小名的时刻确实不多见。
墨宇皓看着唐奔奔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明白再解释也毫无意义,无奈道:“我先送你回去吧。”
Lucy 撩了一下头发,秀美的眉毛一挑:“回去?回哪里去?是我坏了你们的好事?”说完她拉起了唐奔奔和墨宇皓的手,往楼梯上推,“去吧,去卧室聊公事吧。”
“嘭”的一声,卧室的门被关上了。
墨宇皓像泄了气的皮球,坐到沙发上。
楼下传来墨露茜的叫声:“小墨鱼,谁给你打电话都说我不在这里哦!”
唐奔奔直愣愣地站在门前,因为贴门太近,她的有些头发已经被吸附在门上了。
“我姐姐在国外待久了,说话没有轻重,别介意。”还是墨宇皓先开口了。
“对不起。”她转过身。
“对不起什么?”
“让你姐姐误会了。”
“没事。”
“小南瓜,不是你的儿子?”
“不是,你一直以为是吗?”
“嗯。”
“她们没和你说过我没有结过婚吗?”
“她们?谁?”唐奔奔歪过头俏皮地笑了笑,“自恋起来了是不是?大家都是来上班的,谁有空天天说你来着。”
“也不是……天天说吧。”墨宇皓挠了挠头。
今天晚上是真有趣,见到了神仙姐姐,还见到了墨宇皓这么囧的一面。唐奔奔神神秘秘、轻手轻脚地挪到他面前,倏地蹲了下来,长发就像轻盈的羽毛一般落在地上。她伸出手指抵在自己嘴唇上嘘了一声:“一会我自己悄悄走。”
墨宇皓垂下眼睛,看着她栗色的长发垂在地面上。她再蹲久一点,估计地板都要被她的头发擦干净了。她此时的脸红得厉害,修长的睫毛下眼神明媚欢脱,配合着小巧且丰润的嘴唇,那副没做错事却还小心翼翼的小模样确实讨喜,难怪墨露茜会误会。
“蹲着干吗?”他顺手拉起了她,让她和他并排坐着。
这一坐,唐奔奔的裙角就盖到了墨宇皓的腿上。她轻轻地挪了挪,裙角依旧在他腿上。墨宇皓瞬间领会了她的意思,微微欠身和她空出一人的距离。
“我还是送你回去吧,一个女孩走夜路安全吗?”
“我经常一个人走。”
“没死是你命大,也是,笨人活万年。”
唐奔奔哑声一笑。
墨宇皓想了想:“下楼会被我姐姐听到,一会我睡到隔壁,这个房间就让给你。对了,你背后的伤怎么样了?”
“没事了。”
“有疤吗?”这真是他的执念,“我记得你的后背全是……”墨宇皓单手托腮,认真地回忆起来。
“别乱想了。”唐奔奔赶紧打断她。
“我没在乱想,我又不是没见过世面,何况你我也不是没看过。”
唐奔奔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墨宇皓的眸色在一瞬间幽深了,他并不准备告诉她,起身抚了抚微皱的衣服:“好了,我走了,你休息吧。”
“你不会真是……”
“什么?”
“变态吧。”
刚刚站起的墨宇皓听后便往沙发上一靠,仰起头来叹息一声。终归要解释一下。他放低了自己的视线,缓缓道:“你在我家带 Pumpkin,记得吧?”
“嗯。”唐奔奔点点头。
“虽然说用人不疑,但那是用在能力相当的人身上,可你和婴儿能一样吗?所以我总要在客厅这样的公共区域安装摄像头,以防你虐待婴儿吧。”
唐奔奔瞪着眼睛发呆了几秒,回神的瞬间,脸红得可以滴出血来。
“记得那一次,我在客厅……”
“是。”他打断了她。
她伸出手捂住了自己滚烫的脸。好烫,是什么在燃烧?自己的脸?整个房间?还是眼前的世界?
忽然一双微凉的大手覆盖在她的手上,把她的手从脸上拉了下来,放到自己面前。
“别乱想了。”他风轻云淡地说,好像她的难堪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下一秒,他已经站了起来:“明天早点起,一起走。”
他很快转身走向门口,带上门走了。
唐奔奔懊恼地靠在沙发上。唐奔奔啊唐奔奔,你笨死了,笨人活万年,他果然没有说错啊。
夜未央,无心睡眠。
第二天一早,敲门声轻轻响起,唐奔奔赶紧开门,墨宇皓站在门口,头发上薄薄一层水珠昭示着他刚刚洗过澡。他穿戴得很整齐,西装革履的样子,比昨天晚上还要耀眼一些。
“我姐姐的衣服,你要不要换上?”他把手上的袋子递了上去。
“不用,我们什么时候去公司?”唐奔奔有些急切地问。
睡得不好吗?还是讨厌这里?这么快就想走?这个念头在他的心里一滑而过,转念收回了袋子。墨露茜的衣服,他可是挑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件合适她的。
唐奔奔看到他的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现在吧。”他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