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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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产论坛

31岁这一年,有许多事不在李艾的计划之中:当初为爱痴狂远走他乡,到头来只剩支离破碎的心痛;曾经她叱咤风云的办公室,如今留给自己的只有偏于一隅的逼仄角落;原本暧昧亲密的“男下级”,成了负责给自己派活儿的“老朋友”……

世界瞬息万变,却不给人按暂停键的机会,除了努力去适应,还能逃到哪里?

生日当天,李艾独自坐在律所的资料室里,翻看这三年来房地产部的所有案卷。她现在没那么多会要开,也没有回不完的邮件,不再是当年那个高跟鞋踩得铿锵有力,训人声高亢嘹亮,电话响不停,会开不完的李律师了。中午时分,李艾收到林松杉的一条短信,上面是无比简练的四个字:一起吃饭?

“不了,我在资料室查文件,自己解决。”她得巧妙地告诉松杉自己虽不在办公室,却依然在工作,没有磨洋工,更没有溜回家。纵然林松杉还算不上她名正言顺的上级,但自己不再拥有当年不受管束的地位已是事实。

过了不知多久,早上在楼下买的三明治快要吃完时,安静的手机“嘀嗒”一声,依旧只有四个字:生日快乐。

夏季明媚热烈的阳光从落地窗倾泻而下,像只温暖的大手轻抚后背,李艾的嘴角抽动了下,面包噎在喉头有点咽不下去。五年前的那个生日,是林松杉带她在北大静谧的校园里度过的。她记得,那是他们之间离说爱最近的时刻。也正是在那晚,伍迪飞来北京,想要重新开始,而她最终做出了选择,一个让自己付出沉痛代价、头破血流的选择,一个事到如今不得不承认错了的选择。

有那么一瞬间,李艾的心动了半下,与年轻时的冲动不同,不再是迫切想要吸引男人对自己着迷的念头,而是在思考一种可能性——在种种客观条件相加之后的可能性。结论当然是不可能的,李艾摇头对自己说,有感动的那半下就够了。

快下班时,走廊里响起嗒嗒的脚步声,是纤细的金属鞋跟与大理石地板撞击的声音。循声望去,一个大波浪卷发美女正从门前经过,精致的小脸毫无表情,下巴45度角扬起,一身铅灰色香奈儿套装看来价格不菲,非常标准的职场金领形象。她走路带风,不由得令人目光追随,李艾见她径直走向林松杉的办公室。

“叶律师,等一下!”那天对李艾很冷淡的小秘书,手里拿着本花花绿绿的宣传册追了过去,过分热情的声音隔着整个公共区都听得到,“您昨天不是说下午茶订的cupcake(杯子蛋糕)好吃吗,我今天特意去他们店里拿了宣传册。您看看,想吃什么告诉我,下次我再去订!”

“好的,你真有心啊,谢谢啦!”美女的声音传出来,南方口音,语速很快,纤细温柔中却透着干脆利落。

没有悬念,想必这位就是从香港回来的新合伙人了吧。李艾下意识地叹了口气,她想让自己尽量客观公正、不带偏见,可这样的女人谁能不羡慕妒忌呢?侧过头去,落地窗的玻璃里依稀看得到自己的身影:被家庭、孩子、工作搅得神情憔悴的一张脸,灰暗平庸的职业装,中年女人最爱的坡跟鞋,怕划到女儿许久不戴首饰的耳与颈。老板残酷直接的“谆谆教诲”,旧情人同情怜悯的眼神,都不及女人间哪怕最不经意的一瞥来得有效。李艾咬咬牙,有点嫌弃地看着自己藏在套裙里的小肚腩,恨不得立刻就冲去健身房。

正发呆,手机在桌面上振动起来,竟然是沈挚的电话。她犹豫片刻,按下接听键。过去两周,沈挚的团队又来金达开过一次会,再算上一起开过的电话会议,两人的接触也算频繁。然而随着逐渐熟悉,彼此间的界线和沟通模式也越发确定下来,客套里藏着无法逾越的距离,似乎已经没人记得他们初相遇时的情景,以及在灯光旖旎中的那一点暧昧。

“晚上请你吃饭。”没有开场白,也不像是询问,电话那头的沈总不知是在赶时间,还是颐指气使惯了。

“啊?”李艾有点发蒙,一时不知该以何种语气回答,“为什么啊沈总,公事吗?”话一出口,李艾就开始后悔,仿佛不经意间暴露了自己的心思。

电话里沈挚意味深长地笑了:“当然是公事啊,所以你不能拒绝。”

这语气跟前几次开会时不太一样,不按常理出牌不像是沈挚一贯的作风。李艾摸不着头脑,觉得还是要谨慎些,毕竟自己是乙方。

“沈总具体是什么安排?公事我得先请示下我老板。”李艾想回家和家人过生日,准备把球踢给杜文强。

“林松杉啊?问过了,他跟老婆有约,让我直接问你。”

李艾在电话这头皱皱眉,这一句话里藏着两根刺,如鲠在喉:“沈总,林松杉不是我老板,我说的是杜文强。”到底吐出了一根。

“嘿,你们金达律师的面子真大,本来这种事我让秘书问问就完了,今天我亲自打电话邀请,还推三阻四地踢皮球。”沈挚的语气听起来像玩笑,但话已经不轻了。

既然也邀请过林松杉,想来的确不是私事,毕竟是大客户,不能得罪,何况人家半天连什么事都没说呢,就被她顶到了千里之外。李艾想想,若不是因为有酒吧偶遇的那一遭,自己怎么能和大客户的大老板如此造次,杜律师要是知道,还不得把她拆胳膊卸腿。

“沈总别生气。您说吧,什么局?”

电话里传出一阵笑声:“我们同德搞了个小规模的养老地产论坛,请了几家代表参加,都是圈子里做得不错的企业,有投资的、金融的、运营的。今天晚上办答谢晚宴,请你们过来坐坐,多认识些朋友,也从法律角度跟我们分享分享。”

果然是公事。李艾不免兴奋起来,这是重建人脉、挖掘潜在客户的绝佳机会,真是感谢沈挚还来不及。她瞬间忘记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一口答应下来,两人约好晚上7点在东三环威斯汀酒店宴会厅碰面。

时针马上指向6点。一小时的时间在北京这座“堵城”最尴尬,回家换衣服肯定来不及,可如果就这样蓬头垢面地去赴宴,那还不如不去。思前想后,李艾咬咬牙,决定立即去楼下的国贸商城采购。这样的事搁在以前很正常,别说是有正式活动,哪怕只是晚饭吃多了想散步消食,揣张信用卡去国贸刷两件衣服也是常有的事。可惜今时不比往昔,原本六位数的存款,被失败的婚姻吞噬之后只剩零头,怎么也得撑到下月初发工资。何况自己也不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彤彤吃喝虽都在姥姥家,却总要买件衣服,买个玩具,报个特长班,样样都得花钱;年过六旬的父母,虽有比寻常人家更高的退休金,但身为独生女,非但不能为父母养老,平日里买点好茶好酒都要犹豫再三,想来实在可悲;再说伍迪,他当然有抚养彤彤的义务,可两个相隔万里冷战闹离婚的人,难道要自己主动开口问他讨营生?不可能,绝不可能,输人不能输阵,饿死也不能跟他开口。当然,饿死之前,也还得顾着脸,谁让你在CBD混呢。

李艾拿起钱包,脖子一横,赴刑场一样走向电梯。要死不死,电梯门口端端站着一对璧人,还面朝自己,想掉头都来不及。

“哟,这么早就撤了?”既然躲不过,李艾索性满面春风地打招呼,不知哪里钻出的一点儿怨气,话里带上了套儿。果然,正在不远处送客户的杜律师往这边投来目光,那眼神俨然在询问:谁这么早就下班?

“今天家里有点事。”林松杉面露尴尬,“你也走吗?”

“我哪有那么好命?同德沈总不是搞了个养老地产论坛的活动吗,你着急回家,他就翻我牌子啦。”李艾话里有话。

“什么活动啊?沈总的事儿你们可别怠慢,他是咱大客户,后头还跟着好几单呢。我可听说他脾气不好,都给我仔细点啊!”杜文强刚刚满面笑容地送走了一拨客户,凑过来压低声音瞪了他们两眼,俨然是大内总管教训小太监的范儿。

林松杉越发尴尬,还没等他鼓起勇气解释,杜老板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

在旁边观战的美女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挂在嘴边:“早就听说李艾厉害,果然不是等闲之辈啊。”

李艾听出她话里带刺,但自知是心理失衡使绊儿在先,也不好多说,只得明知故问:“这位是……松杉不介绍一下?”

“嗯,这是叶惠,金融部的叶律师。”

“完了?”

林松杉红着脸没接话,叶惠倒主动伸出手来:“还是林律师的未婚妻。久仰大名,李艾。”

“未婚妻”三个字重重砸在李艾心坎上,比方才从沈挚嘴里听到的“老婆”还别扭。“老婆”这个放之四海皆准的笼统称谓,连风月场所里都频繁使用,早已不算什么;未婚妻可不同,高端霸气、不容侵犯。她无话可接,有气无力地伸出手。电梯门在身后“叮”的一声开了,第一场正面交锋,完败。

6点钟的国贸商城热闹非凡,有赶着下班的,有赶着吃饭的,却少有逛街的。李艾目标明确,专拣挂着黄色“SALE”(特价)标签的衣服看,边试边琢磨,方才那一仗,本该是旗开得胜,怎么最后铩羽而归?转念想想,只觉得自己无聊,里外里跟你有什么关系?都是当妈的人了,有本事在工作上逞强去,逞一时口舌之快算什么能耐?何况叶惠大小也是领导,何苦自找小鞋穿?你到底嫉妒她什么?身边有林松杉?名片上印着“合伙人”?浑身上下的名牌套装?还是她未来无穷无尽的可能性?这些,都是你李艾曾经拥有,或者唾手可得的东西,可惜,你没有好好珍惜。她想起自己当年离开金达时跟杜文强说过的话:“对了我赚了,错了我认了。”难怪杜律师当时痛骂她不识好歹,真是一语成谶,看来自己真要做好准备用30年去认这个错。

预算有限,好在如今的国贸也不再仅仅是土豪的购物天堂,2000块钱,搞定一身行头,虽谈不上高端奢华,在五星级酒店幽暗的灯光下虚晃一枪充面子,倒是勉强够了。7点钟,李艾准时出现在威斯汀酒店,顺着“同德集团2016年养老地产论坛”的指示牌,七拐八拐,走进二楼的小型宴会厅。旁边大宴会厅的工作人员正在撤台,看来下午正式论坛时参会人员不少,留下来吃饭的应该都是跟主办方关系亲密的合作伙伴。

推开门,三张圆桌摆在临时搭建的小舞台前,却尚未有人入席。客人们都三三两两地分站在宴会厅中,有的低声交谈,有的戴着耳机打电话,放眼望去,没有一张熟悉面孔。侍者端着托盘走来,杯中饮料红黄黑白,一应俱全,李艾挑了杯香槟靠墙站立,正无聊,一个身材发福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前来搭话。李艾注意到他手腕上的万国金表,价格不菲,交换名片再看:新盛银行北京分行资金市场部总经理,朱海平。身为律师的李艾,虽然搞不太清楚这个“资金市场部”老总有多大权力,但银行既然贵为金主,这样的人物也不可小觑。两人客客气气地聊天,朱海平语气虽谦和——一个南方人,开口闭口都顶着舌尖称“您”,不经意中却透着自负的神情。这自负与沈挚的又不同,沈挚的自负类似桀骜不驯,他就显得有几分自以为是了。

正聊着,小宴会厅大门开启,三四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进来,打头的正是沈挚。客人们都停下交谈投去微笑,有性急的直接冲过去跟他握手寒暄。略略应付过后,沈挚面带微笑地招呼:“留下的都是老朋友,别客气,今天辛苦大家了,都请入座吧!”难得见他这么放松的神情,李艾竟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她在厚实的地毯上慢慢挪动脚步。该坐哪里呢?主桌上放着名牌,另两张配桌上没有。李艾自知是无名小卒,拎着包向其中一张配桌走去。没想到的是,路过主桌时不经意地一瞥,竟然看到了自己的名牌,还高调地摆在沈挚的旁边。她有点不敢相信:该不会是重名吧?倘若坐下再被赶起来可就尴尬了。沈挚正被几个人团团围住,也不便询问,她踌躇半晌,直等到客人差不多都落了座,那个位子依然空着,才惴惴不安地坐了上去。

这个沈挚,到底什么意思?他是一早就断定我横竖得来,还是利用刚才那一小时安排秘书临时做了名牌?他没有安排下午论坛的重要嘉宾坐在身边,却把自己这个临时来“打酱油”的乙方安排在侧,用意何在?李艾让自己不要多想,却不免对这男人投去两眼,他笃定霸气的外表下,似乎还有颗细腻缜密的心。

待众人坐定,沈挚站在主桌前即兴开讲:“今天没请主持人,我临时客串一下。同德集团举办地产论坛已有三年,从‘土地二元管理改革’,到‘旅游地产的运作模式’,再到今天这个‘养老地产’专题,已经是第三届了。非常感谢在座的各位,无私地把自己宝贵的知识和经验分享出来。同时,同德地产论坛,也为老朋友们提供了一个聚会交流的好机会。我们一定会把这个传统坚持下去,发扬光大,让它为业界的同仁们创造更大的价值!再次感谢大家的到来,祝朋友们身体健康,事业有成!”沈挚端起面前的红酒一饮而尽,各桌嘉宾也都起身鼓掌碰杯,晚宴正式开始。

事业不仅仅是男人的春药,同样也是女人的迷幻剂。仰望着身边的沈挚侃侃而谈、风流倜傥,感受着众人投来的仰慕目光,有那么一瞬间,李艾想到了“英雄”这个词。

她定了定神,把自己从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里拉回来,将目光投向铺着猩红色地毯的舞台上。趁沈挚讲话的空当儿,小舞台摆上了一张玲珑精巧的木质香案,旁边支着一架木色古琴,古香古色,相得益彰。两名衣着古典的女子分坐其后。沈挚再次起身,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各位来宾,今晚为大家准备了一个小节目,很荣幸邀请到咱们国家著名的香薰大师刘老师和古琴演奏家王老师做现场表演。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二位老师!”

刘老师用富有磁性的声音从四大名香“沉檀龙麝”讲起,边讲边演示香案上香器的用法。今天现场品鉴的是四大名香中最为名贵的沉香,四下寂静无声,只听到悠远的琴声流淌。李艾坐得端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一举一动。

“见过吗?”耳边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李艾一惊,转脸正对上沈挚那双明亮的眼睛。她微笑着摇摇头。

“怎么样,辛苦李律师跑一趟还值得吧?”沈挚的声音里,透着不同寻常的轻松和快乐。

“附庸风雅。”她于是也跟着放松了些,低声笑着逗他。

沈挚也笑,摇头靠向椅背,一手托着下颌静静观看。礼仪小姐已将燃好的沉香端下来供客人们传递品鉴。半个巴掌大的青瓷小盅下嵌三足,品鉴者持盅时要一足朝外,以示尊重。李艾依照老师的演示,左手托盅,右手拢起,将银片上幽幽飘起的沉香聚集,微闭双眼细细品味。初闻,似一股大自然的清新木香,继而逐渐浓郁,伴着馥郁的果香,然后有明显的甘甜,味道深处,竟传来薄荷般清凉舒爽的气息。果然层次分明、沁人心脾。

表演结束后,四下响起掌声,酒菜也陆续上桌。主桌10个人,有同德集团的沈挚、新盛银行的朱海平、北清大学房地产金融中心的夏教授、金达律师事务所的李艾,还有来自人寿保险、医疗机构、设计院、地产公司的朋友。沈挚一一介绍后,话题慢慢展开,还是从当日的论坛主题“养老地产”聊起。李艾出门前抓紧做了功课,从中国步入老龄化社会讲到她擅长的领域——养老地产的相关政策、投资中常见的法律风险等等。在一群陌生人面前侃侃而谈,即便是自己不那么熟悉的领域,也能迅速收集信息,整合分析,结合自己的专长给出观点,这是李艾天赋异禀之处。在众人的关注与提问中,她逐渐找回了些当年的感觉,这种被尊重被信任的状态太令人怀念。

几杯红酒下肚,气氛也越发活跃,话题从业务领域拓展开来。朱海平端起酒杯向夏教授敬酒,笑得格外谄媚:“教授,我得敬您一杯。我跟您学知识总也学不够,总不想毕业,您说怎么办哪!”

夏教授哈哈大笑:“你又留了一级吧?我看你这个学上得性价比真高,一样的钱,别人上两年,你上四年!”

“教授我跟您说,去年确实是忙,天天出差,周末老是赶不回来上课,现在缺勤率一超10%就不给过啊!项目办管得越来越严了,以前是签到,还可以找同学代签,现在要查身份证,明年不会刷指纹吧?”他说话的语气抑扬顿挫,表情也格外丰富,活脱脱一个喜剧演员。

“哈哈,刷脸都应该!”夏教授笑着喝下半杯酒,“这么好的学习机会,配备的都是那么优秀的老师,周末回学校上上课,多好!我知道你们都不差钱,不心疼学费,但好歹也要对得起自己的选择啊。”

“是是是!”朱海平使劲点头,一改先前和李艾交流时的自负神态,格外谦恭,后退的发际线更显得额头油光闪亮。

“教授,我看他哪里是舍不得您,他是放不下小师妹们吧!”沈挚在一旁打趣。

“欸,沈总,您还真说对了,现在咱们项目在这方面的标准绝对拔高了。我入校那会儿,最小的学生85年,现在89年的都有了,数量也有明显提升!以后质量再提高一下,大家上课就更有积极性了!”朱海平的豆豆眼放着光,笑得横肉都挤了出来。

李艾听得有些糊涂,低声问沈挚:“上什么课?”

“北清大学的金融MBA(工商管理硕士),夏教授是项目发起人之一,老朱这家伙留了两级了。”

“你也在读?”

“我?”沈挚摇摇头,低声回答,“没那时间。”

这话却被一旁的朱海平听了去,他扭动着圆润的腰肢撒娇似的说:“哎呀,沈总,时间就像那什么,挤一挤总会有的!您今年也来吧,我当伴读,夏教授您说是不是!”桌上爆发出一片哄笑。

“欢迎啊,沈挚你要是愿意来,我给你奖学金,不用你出学费!”夏教授大手一挥,看得出来很器重他。

沈挚不能驳教授的面子:“感谢教授抬举!不过我这岁数有点大了吧?”

“不大不大,我们班最大的68年,比您年长的一大把呢!”朱海平使劲敲边鼓,大概是想通过读书拉近和沈挚的距离。

“一般来说,像你这样功成名就的,读EMBA(高级管理人员工商管理硕士)的多,轻松一些,圈子的价值也更大。FMBA(金融工商管理硕士)是这几年才在国内兴起的,特别适合金融领域,或者想要转型到金融领域的人。咱们北清FMBA的课程设置还是有深度的,专业性很强,现在很多开发商都在转型布局地产金融,你们同德也是啊。咱们这个课有个模块,就是专门针对地产金融的,像下午论坛上有人问到的REITs、ABS(资产证券化),课程里都有详细的内容。我倒是觉得,你有时间真应该来听听,对你们的工作肯定有帮助。”夏教授如数家珍地补充道。

“教授您可别这么说,我离功成名就远着呢。无论在哪儿学习,只要能跟夏教授学习,都是我的荣幸!来,咱一起敬教授一杯,地产金融圈的学术泰斗、领军人!”沈挚听得很认真,却也不想立即表态。他打了个马虎眼,又捎带着吹捧了教授一番,七分真诚、三分调侃,聪明地转移了话题。

李艾一饮而尽,脸上浮起笑意。没看出来,这个沈挚平时不苟言笑、傲气十足,恭维起人来也是把好手。转念想想也对,他年纪轻轻做到这个位置,又是政府、央企背景,真本事要有,做人的学问也要谙熟于心。酒过三巡,与一帮大佬换过名片,李艾惦记着该回家了,朱海平却热情地张罗起第二场:去隔壁嘉里中心的“炫酷”酒吧,还非要拉着沈挚和李艾。李艾推托,沈挚却不动声色地摆出了一副“李艾不去我就不去”的架势,周遭立时涌起一片起哄之声,似乎李艾如果“不从”,就会从座上宾瞬间沦为人民公敌。思前想后,于公于私,李艾都不愿得罪沈挚,大客户不论,这男人本身也确有魅力。李艾想起在“秀”酒吧邂逅的情景,尽管初见的感觉已快要在严肃的会议室和世俗的酒桌间磨蚀殆尽,但隐约中,又有种蠢蠢欲动在勾引着她向前试探。就这样半推半就着,李艾在一群人的簇拥中走进了“炫酷”酒吧,颇有些众星捧月的感觉。只是她心里明白,月亮的光芒无非借自太阳,若因此而飘飘然,实在有愧于自己的年龄和经历。

北京五星级饭店里的高档酒吧大都差不太多,这家“炫酷”不及“秀”风雅,人也没那么多,却同样被现场乐队的节奏鼓动,被酒精混合着香氛的气息裹挟,被充满欲望的暗涌迷醉。酒过三巡,沈挚身上锋利的东西柔和了许多,他推过来一杯“大都会”,馥郁的果香扑面而来。沈挚也端起自己的威士忌:“来,敬你一杯。”

李艾靠坐在吧台椅上,腿部越发显得修长。她举杯致谢,微笑着吮下一口,思忖片刻后开口问道:“你今天到底为什么请我来啊?”

沈挚歪头一笑,下意识地转动着手中玻璃杯里琥珀色的威士忌:“女律师,总是太直接。”

李艾抬手看看表:“沈总,我现在正在31岁的尾巴尖上急速奔驰,没时间可以浪费,再过俩小时我就32了,青春就只剩鱼尾纹啦。”

“真的假的,今天是你生日?”沈挚有点怀疑地看着她。

李艾点点头:“有故意要把自己说老的女人吗?”

“嗐,不早说,这么重要的日子,得给你张罗张罗啊!”沈挚回头寻找消失在舞池里的朱海平。

“别别别,沈总,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好吗?到底为什么叫我来啊?”李艾借着几分醉意,语气也变得大胆起来。

沈挚转头直视她的双眼,犀利的目光里带着微醺:“为什么?你想听什么答案?因为你漂亮有魅力,还是因为我对你有好感?”

李艾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不知是酒精上头还是怎么,面颊竟发起热来。

沈挚却哈哈大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没错,就是这个原因。上次在‘秀’遇到你,对你印象不错,一直想约你出来坐坐。当然,你这样的女人,又忙,想法又多,烛光晚餐、名包名表,估计也都没什么用。正好今天有这么个你会感兴趣的活动,又不算太正式,可以聊聊天,就叫你一起呗。”

他的回答相当坦诚,字字切中要害,却让人像扒光了衣服被审视一般如坐针毡。李艾喝下一大口酒反问:“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对这种活动感兴趣?”

“那还用问吗?你这么有野心的女人,肯定对这种商务活动有兴趣啊。”

“我!”她的尴尬里带着浓浓的好奇心,“我有什么野心?”

“哈哈,你野心大了,你想做金达的合伙人,你想有一天能取代林松杉。所以你需要圈子、需要客户、需要名气,所以你肯定会来。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沈挚笃定的笑容里带着几分得意。

李艾调整了下坐姿,情不自禁扬起了嘴角,白皙脖颈上的青色血管微微跳动。她抿下一口热烈的调酒,回味着身边这个男人聪明武断又直接的挑逗。“对也不对。”李艾的大眼睛在流转的灯光里透出几分迷离。

“哪儿不对?”沈挚挺直胸,歪着头,意味深长地望着她笑,做好了打击她“垂死挣扎”的准备。

“林松杉才不是我的目标,我要取代的,是杜文强。”李艾一字一句地回答。

过去几年里,婚姻捆住她的那张网,正在一寸寸地撕开,她好久没有这样说话了,曾经那个自信倔强,甚至嚣张跋扈的李艾,那个她都快要忘记了的自己,在这个夏天慢慢苏醒过来。而身畔的男人,也在女人撕开那张网的瞬间,被她周身散发的光彩迷住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