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侧面:《民族文学研究》三十年论文选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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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镜》梵文为Kavy ādarsha,Kavya意诗,adarsha意镜,喻此著作犹如明镜,能反映前世诸诗学理论之影像。《诗镜》为大约7世纪的印度诗学家檀丁(意执杖者)所著,是古代印度一部早期的综合前人论述文学和修辞学的著作。系用诗体写成,分3章,共656颂。它的主要篇幅为论述写诗的技巧,历代藏学者称之为修辞学著作。实际上在《诗镜》的第一章还论述了文学理论的一些重大问题,我们还是把它称为论述古典文学和修辞学的综合著作比较恰当。下面首先将《诗镜》的主要内容做一简介。

在文学论述方面,主要讲了以下几个问题。

1.文学的社会功用。《诗镜》认为学者们所写的各种论著和作品,能给予人们辨别是非之能力,使人们在善恶取舍上能遵循高尚的言论和行为,反之,如果世间没有文学著作之光去照射,那么整个世间就会变得一片墨黑。在文学记载历史人物方面,《诗镜》肯定了文学的巨大功能,说:“看先王荣耀的影像,获得了语言的镜子,他们虽已离开人世,但自己却并未消失。”在艺术感染、陶冶情操上,《诗镜》引进了公元初世纪婆罗多写的《舞论》的精华,要求描写各种内容的诗篇要处处充满“情”和“味”。并把《舞论》中表演艺术的八种味(藏文直译为姿态)即以欢爱和相思为基础的艳情、以笑为灵魂的滑稽、起于常情的悲悯、以愤怒为灵魂的暴戾、以勇为常情的英勇、以恐惧为灵魂的恐怖、以厌为灵魂的厌恶、以惊诧为灵魂的奇异作为八种修辞格式安排在《诗镜》的第二章中。《舞论》在论述情和味的概念时明确地说:“以语言、形体、面色以及内心的表演,把诗人的心中的情去影响、感染对方,所以叫做情。”又说:“正如吃着不同佐料烹调的食物,人们尝到了美味、获得了快乐;正常心情的观众为不同表演中的语言、形色和内心所表现的常情而欢乐。”《诗镜》注释中在解释情和味时概述为:情即是人物的内心情感,当它们逐渐增强并表现于声、色即是味(或姿态)。此外,在《诗镜》第一章南方派与东方派不同风格的典雅一节中写道:“典雅不仅在语言上,内容方面也有味,就像蜜蜂贪花蜜,它使智者得陶醉。”须指出的是,上述这些论述,在《诗镜》中并没有提高到文学的社会意义的理论高度来认识,也没有将这些论述集中起来单立章节专门论述,我们是从它的内容看出《诗镜》已触及文学理论的这一重要问题的。这反映了早期朴素的印度古典文学理论的特点。

2.文学反映现实。《诗镜》在论述多章诗的内容时说:“它依据古代传说,或当今的美好事物,描写四大事之果,和雄才大略的领袖。”并指出要赞颂和描写城市、大海、山岭、季节、日月轮转、园林、水中嬉戏、饮酒、男女合欢、负约、婚嫁、生殖后代、青少年的发育成长、商议计策、遣使、战争和领袖业绩等。人们都知道,上面提到的四大事,即欲、财、法、解脱,是古代印度社会所追求的人生四个目的。所谓欲,广义指人生的一切快乐,狭义是指爱欲。财,就是依靠正当手段获得维持生活的资财什物。法,广义是指正义善事,狭义是指神授律法中所规定的各阶级的本务。如婆罗门(贵族僧侣)专门掌管哲学、宗教及学艺等精神方面的本务,刹帝利(贵族武士)专管政治、军事,吠舍(商贾和农民)经商务农,首陀罗(无技术的劳动者)为奴隶阶级。解脱,佛教认为就是从世间的痛苦中解脱出来,获得佛的果位。婆罗门教则认为凡是获得梵我一如、神人不二的灵觉的便是解脱。《诗镜》承认诗所描写的内容既有古代传说,又依据当今美好事物,特别指明要描写人生追求的四大事,从这些朴素的论述中不难看出它承认文学是依赖物质世界的事物而存在的。

3.文学的分类。《诗镜》首先对诗的形体做了如下定义:“形体即按写作愿望表意的词的连缀。”接着指出诗的形体(文学体裁)分为三类:韵文体、散文体、韵文和散文的混合体。韵文体规定每颂为四句,散文体是不截断为诗句的长行,混合体在古代印度的文学艺术实践中分为两种,一种是戏剧使用印度古代四种语言进行表演的混合体,另一种,即文学作品中韵文、散文交错使用的混合体,这种混合体名叫“占布”。《诗镜》以较大篇幅论述了韵文体的格律、类型、多章诗的模式、内容、文词修饰的必要等。散文体的论述部分,主要反驳了另一位诗学家婆摩诃将散文体划分为小说和故事的依据,主张没有划分的必要。此外,《诗镜》还以供人们看的和听的将文学划分为戏剧与诗歌两类。这些意见对后世文学创作都起了积极影响。

4.文学著作所使用的语言。根据当时印度社会的语言状况,《诗镜》指出文学作品所使用的语言有四种:雅语是天神的语言,由大仙人叙说,由它派生、与它近似的是地方俗语,是大城市的语言,广泛用于诗、剧里,如牧牛人等说的话,诗中称之为残语,而文法学著作中称雅语之外的皆为残语;混合语用于戏剧。并简单介绍了用上述语言写的主要作品。

5.创作出好作品的条件。在《诗镜》的第一章末尾,作者写道:“天生的才能智慧,纯真无瑕的听闻,孜孜不倦的实践,是出好诗的根本。”作家依靠自己的天才、学识和勤奋,才能写出好作品,这种认识是比较全面的,尤其可贵的是作者承认刻苦勤奋是第一位的。他紧接上面的话写道:“如若前世所修的德行,没有赋予惊人的智能,只要勤学苦练修辞学,无论如何肯定会成功。”这对鼓舞人们的进取心和造就成批文人作家有现实意义。在7世纪这么遥远的时期能提出如此精辟的见解实属不易。

在修辞学方面,《诗镜》对修辞(藏文直译为庄严、修饰)下的定义是:“美化诗的诸手法,就被称之为修饰。”可见《诗镜》中论述的所有修饰的分类,都是紧密围绕文学创作并为它服务的,并非囊括修辞学的整个领域。在论述文学修辞的必要性时,《诗镜》指出:“修饰完美的诗篇,永远流传到劫尽。”要求文学作品具备优美文辞无疑是正确的,这种认识的影响也是非常深远的,如藏族学者素喀瓦·洛卓杰波所说:“尽管国王值妙龄而自傲,如不着衣饰人们会议论;不具备优美文辞的著作,不会有人认为它是佳品。”已成为学者们经常引用的格言。然而这也带来了过分讲求辞藻华丽的追求形式的消极影响,使本来比较实用的这门学问常流于艰深和烦琐。《诗镜》中修饰的庞杂分类和艰深诗例就是明证。关于修饰及其分类的论述,占《诗镜》全书的84%。作者将它们归纳为两大类:南方派与东方派的不同风格与相同风格。不同风格分10种,即和谐、显豁、同一、典雅、十分柔和、易解、高尚、壮丽、美好和比拟。和谐是刚柔音结合得当;显豁即所说的词义为世人所熟知;同一即刚音及柔音字在诗中同一;典雅即诗味浓厚、不粗俗;十分柔和即柔音字居多数;易解即不费思虑,易于理解;高尚即善于辞令,从中显示对方的高尚品德;壮丽即多用省略字,使诗句精练;美好即夸张不过分,合乎世间常情;比拟即把某事物的特征,按照世上的常理,正确地加在其他事物上,是最优雅的修饰之一。两派在上述十个方面大多不同,一般说来南方派重思想感情和内容,文辞流畅、易懂,而东方派重语言排比、堆砌,文辞艰涩、难懂。它们在藏族作家文学作品中也有所体现。

南方派与东方派相同的风格指《诗镜》第二章的意义修饰和第三章的字音修饰及隐语修饰,意义修饰与字音修饰相对而言,隐语修饰相当于诗谜。意义修饰集中在《诗镜》的第二章,它的篇幅占全节一半以上。《诗镜》没有讲意义修饰的定义。八世班禅丹白旺修在为《诗镜》写的诗例《梵子所喜之乐曲》中认为意义修饰不仅要求文辞美,而且要以美的意境使世人获得愉快。可帮助我们对它的性质的理解。意义修饰分35类,即直叙修饰、比喻修饰、形象化修饰、点睛修饰、重叠修饰、否定修饰、论证修饰、辨异修饰、存在修饰、影射修饰、夸张修饰、浪漫修饰、因由修饰、隐微修饰、遁词修饰、次第修饰、欢喜修饰、姿态修饰、威武修饰、托词修饰、良缘修饰、宏伟修饰、歪曲修饰、双关修饰、特叙修饰、牵合修饰、矛盾修饰、非时赞扬修饰、隐赞修饰、确定修饰、并叙修饰、交换修饰、祝愿修饰、间杂修饰、充满修饰。每类又划分若干小分类,有的没有分类。如比喻又分为32个分类,形象化修饰又分为20个分类,如次第修饰、托词修饰等则没有分类。全部意义修饰的分类达203种之多。字音修饰主要强调词组的重复,分为易作体和难作体两大类。易作体指在诗句开头使用重复字音,又有间隔重复与不间隔重复、间隔与不间隔之分,共有31个分类。难作体指在诗句其他位置和其他各种难作形式的字音重复,包括:在其他位置上的字音重复,诗句末尾和另一诗句开端的字音重复,全面字音重复,混合字音重复,回文,其他难作体固定的韵母、声母及发音部位在诗句上的重复,共有47个分类。隐语修饰共16类:利用连声的不同隐去本意称之为全聚隐语;使用众所周知的词句将原意隐去叫蒙蔽隐语;打乱诗句顺序迷惑对方叫词序混乱隐语;使用生僻字词造成难解,叫作强夺隐语;使用虚拟手段使两种事物结成同体叫同体隐语;勉强具有定义或释义叫粗鲁隐语;使用数词迷惑对方叫数字隐语;语义赋予其他含义叫附会隐语;将有关名称循本意集聚叫聚名隐语;词句表同态而蔽本意叫掩遮隐语;使用异名来体现本名叫同名隐语;意似已露却又被迷惑叫迷惑隐语;诗句中的词语递次串联叫遍夺隐语;诗中隐去整体只表露支体叫隐去一方隐语;整体及支体均隐去叫隐去双方隐语;多种性状的隐语混合叫混合隐语。

《诗镜》以主要篇幅讲完了各类修饰以后,最后论述了写诗时容易产生的十种过失,即意义混乱,内容矛盾,词义重复,含有歧义,语序颠倒,用词不当,失去停顿,韵律失调,缺少连声,违反时、地、技艺、世间、正理、经典等,并列举说明某些例外情况。这些都是从写作实践中总结出来的,对具体指导写作有实际意义。

还应指出的是,《诗镜》的体例坚持了论述和举例紧密结合的方式。一般是先提出概念或定义,然后举出诗例,并说明立此定义的原因。它是按因明学的立论程式——宗、因、喻进行论述的,结构严谨,条理明晰,语言简练,段落分明,为后人提供了编写论著的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