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书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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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耿司寇〔1〕

此来一番承教〔2〕,方可称真讲学,方可称真朋友。公不知何故而必欲教我,我亦不知何故而必欲求教于公,方可称是不容已真机〔3〕,自有莫知其然而然者矣〔4〕

嗟夫!朋友道绝久矣〔5〕。余尝谬谓千古有君臣,无朋友,岂过论欤!夫君犹龙也,下有逆鳞〔6〕,犯者必死,然而以死谏者相踵也〔7〕。何也?死而博死谏之名,则志士亦愿为之,况未必死而遂有巨福耶?避害之心不足以胜其名利之心,以故犯害而不顾〔8〕,况无其害而且有大利乎!若夫朋友则不然:幸而入〔9〕,则分毫无我益;不幸而不相入,则小者必争,大者为仇。何心老至以此杀身〔10〕,身杀而名又不成,此其昭昭可鉴也〔11〕。故余谓千古无朋友者,谓无利也。是以犯颜敢谏之士〔12〕,恒见于君臣之际,而绝不闻之朋友之间。今者何幸而见仆之于公耶!是可贵也。又何幸而得公之教仆耶!真可羡也。快哉怡哉!居然复见愢愢切切景象矣〔13〕。然则岂惟公爱依仿孔子,仆亦未尝不愿依仿之也。

惟公之所不容已者,在于汎爱人〔14〕,而不欲其择人〔15〕;我之所不容已者,在于为吾道得人〔16〕,而不欲轻以与人〔17〕:微觉不同耳。公之所不容已者,乃人生十五岁以前《弟子职》诸篇入孝出弟等事〔18〕;我之所不容已者,乃十五成人以后为大人明《大学》〔19〕,欲去明明德于天下等事〔20〕。公之所不容已者博,而惟在于痛痒之末〔21〕;我之所不容已者专,而惟直收吾开眼之功〔22〕。公之所不容已者,多雨露之滋润,〔23〕,是故不请而自至,如村学训蒙师然〔24〕,以故取效寡而用力艰;我之所不容已者,多霜雪之凛冽〔25〕,是故必待价而后沽〔26〕,又如大将用兵,直先擒王〔27〕,以故用力少而奏功大〔28〕。虽各各手段不同,然其为不容已之本心一也〔29〕。心苟一矣,则公不容已之论,固可以相忘于无言矣〔30〕。若谓公之不容已者为是,我之不容已者为非;公之不容已者是圣学〔31〕,我之不容已者是异学〔32〕:则吾不能知之矣。公之不容已者是知其不可以已,而必欲其不已者,为真不容已;我之不容已者是不知其不容已,而自然不容已者,非孔圣人之不容已:则吾又不能知之矣。恐公于此,尚有执已自是之病在〔33〕。恐未可遽以人皆悦之〔34〕,而遂自以为是,而遽非人之不是也。恐未可遽以在邦必闻〔35〕,而遂居之不疑〔36〕,而遂以人尽异学,通非孔、孟之正脉笑之也〔37〕。我谓公之不容已处若果是,则世人之不容已处总皆是〔38〕;若世人之不容已处诚未是,则公之不容已处亦未必是也。此又我之真不容已处耳。未知是否,幸一教焉!

试观公之行事,殊无甚异于人者〔39〕。人尽如此,我亦如此,公亦如此。自朝至暮,自有知识以至今日,均之耕田而求食〔40〕,买地而求种,架屋而求安,读书而求科第〔41〕,居官而求尊显,博求风水以求福荫子孙。种种日用,皆为自己身家计虑,无一厘为人谋者。及乎开口谈学,便说尔为自己,我为他人;尔为自私,我欲利他;我怜东家之饥矣,又思西家之寒难可忍也;某等肯上门教人矣,是孔、孟之志也,某等不肯会人,是自私自利之徒也;某行虽不谨,而肯与人为善,某等行虽端谨,而好以佛法害人。以此而观,所讲者未必公之所行,所行者又公之所不讲,其与言顾行、行顾言何异乎〔42〕?以是谓为孔圣之训可乎?翻思此等,反不如市井小夫〔43〕,身履是事〔44〕,口便说是事,作生意者但说生意,力田作者但说力田〔45〕,凿凿有味〔46〕,真有德之言,令人听之忘厌倦矣。

夫孔子所云言顾行者,何也?彼自谓于子臣弟友之道有未能〔47〕,盖真未之能,非假谦也。人生世间,惟是此四者终身用之,安有尽期?若谓我能,则自止而不复有进矣。圣人知此最难尽,故自谓未能。己实未能,则说我不能,是言顾其行也。说我未能,实是不能,是行顾其言也。故为慥慥〔48〕,故为有恒〔49〕,故为主忠信〔50〕,故为毋自欺〔51〕,故为真圣人耳。不似今人全不知己之未能,而务以此四者责人教人〔52〕。所求于人者重,而所自任者轻〔53〕,人其肯信之乎?

圣人不责人之必能,是以人人皆可以为圣。故阳明先生曰〔54〕:“满街皆圣人〔55〕。”佛氏亦曰〔56〕:“即心即佛,人人是佛〔57〕。”夫惟人人之皆圣人也,是以圣人无别不容已道理可以示人也。故曰:“予欲无言〔58〕。”夫惟人人之皆佛也,是以佛未尝度众生也〔59〕。无众生相,安有人相?无道理相,安有我相〔60〕?无我相,故能舍己;无人相,故能从人〔61〕。非强之也〔62〕,以亲见人人之皆佛而善与人同故也〔63〕。善既与人同,何独于我而有善乎?人与我既同此善,何有一人之善而不可取乎?故曰:“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诸人者〔64〕。”后人推而诵之曰〔65〕:即此取人为善,便自与人为善矣〔66〕。舜初未尝有欲与人为善之心也,使舜先存与善之心以取人,则其取善也必不诚。人心至神,亦遂不之与,舜亦必不能以与之矣〔67〕。舜惟终身知善之在人,吾惟取之而已。耕稼陶渔之人既无不可取,则千圣万贤之善,独不可取乎?又何必专学孔子而后为正脉也〔68〕

夫人既无不可取之善,则我自无善可与,无道可言矣。然则子礼不许讲学之谈〔69〕,亦太苦心矣。安在其为挫抑柳老〔70〕,而必欲为柳老伸屈,为柳老遮护至此乎〔71〕?又安见其为子礼之口过〔72〕,而又欲为子礼掩盖之耶?公之用心,亦太琐细矣!既已长篇大篇书行世间〔73〕,又令别人勿传,是何背戾也〔74〕?反覆详玩〔75〕,公之用心,亦太不直矣!且子礼未尝自认以为己过,纵有过,渠亦不自盖覆〔76〕,而公乃反为之覆,此诚何心也?古之君子,其过也如日月之食,人皆见而又皆仰;今之君子,岂徒顺之,而又为之辞〔77〕。公其以为何如乎?柳老平生正坐,冥然寂然〔78〕,不以介怀〔79〕,故不长进,公独以为柳老夸〔80〕,又何也?岂公有所憾于柳老而不欲其长进耶?然则子礼之爱柳老者心髓〔81〕,公之爱柳老者皮肤〔82〕,又不言可知矣。柳老于子礼为兄,渠之兄弟尚多也,而独注意于柳老;柳老又不在仕途,又不与之邻舍与田〔83〕,无可争者。其不为毁柳老以成其私,又可知矣。既无半点私意,则所云者纯是一片赤心。公固聪明,何独昧此乎〔84〕?纵子礼之言不是,则当为子礼惜,而不当为柳老忧。若子礼之言是,则当为柳老惜,固宜将此平日自负孔圣正脉,不容已真机,直为柳老委曲开导。柳老惟知敬信公者也,所言未必不入也。今若此,则何益于柳老,柳老又何贵于与公相知哉!然则子礼口过之称,亦为无可奈何,姑为是言以逭责耳〔85〕。设使柳老之所造已深,未易窥见,则公当大为柳老喜,而又不必患其介意矣。何也?遁世不见知而不悔〔86〕,此学的也〔87〕。众人不知我之学,则吾为贤人矣,此可喜也。贤人不知我之学,则我为圣人矣,又不愈可喜乎?圣人不知我之学,则吾为神人矣,尤不愈可喜乎?当时知孔子者唯颜子〔88〕,虽子贡之徒亦不之知〔89〕,此真所以为孔子耳。又安在乎必于子礼之知之也?又安见其为挫抑柳老,使刘金吾诸公辈轻视我等也耶〔90〕?我谓不患人之轻视我等,我等正自轻视耳。区区护名,何时遮盖得完耶?

且吾闻金吾亦人杰也,公切切焉欲其讲学〔91〕,是何主意?岂以公之行履〔92〕,有加于金吾耶〔93〕?若有加,幸一一示我,我亦看得见也。若不能有加,而欲彼就我讲此无益之虚谈,是又何说也?吾恐不足以诳三尺之童子,而可以诳豪杰之士哉?然则孔子之讲学非欤?孔子直谓圣愚一律〔94〕,不容加损〔95〕,所谓麒麟与凡兽并走,凡鸟与凤凰齐飞,皆同类也〔96〕。所谓万物皆吾同体是也〔97〕。而独有出类之学,唯孔子知之,故孟子言之有味耳〔98〕。然究其所以出类者,则在于巧中焉,巧处又不可容力〔99〕。今不于不可用力处参究〔100〕,而唯欲于致力处着脚〔101〕,则已失孔、孟不传之秘矣。此为何等事,而又可轻以与人谈耶?

公闻此言,必以为异端人只宜以训蒙为事〔102〕,而但借“明明德”以为题目可矣,何必说此虚无寂灭之教〔103〕,以眩惑人耶〔104〕?夫所谓仙佛与儒,皆其名耳〔105〕。孔子知人之好名也,故以名教诱之〔106〕;大雄氏知人之怕死〔107〕,故以死惧之〔108〕;老氏知人之贪生也〔109〕,故以长生引之〔110〕。皆不得已权立名色以化诱后人〔111〕,非真实也。唯颜子知之,故曰夫子善诱〔112〕。今某之行事,有一不与公同者乎?亦好做官,亦好富贵,亦有妻孥,亦有庐舍,亦有朋友,亦会宾客,公岂能胜我乎?何为乎公独有学可讲,独有许多不容已处也?我既与公一同,则一切弃人伦、离妻室、削发披缁等语〔113〕,公亦可以相忘于无言矣。何也?仆未尝有一件不与公同也,但公为大官耳。学问岂因大官长乎?学问如因大官长,则孔、孟当不敢开口矣。

且东廓先生〔114〕,非公所得而拟也〔115〕。东廓先生专发挥阳明先生“良知”之旨〔116〕,以继往开来为己任,其妙处全在不避恶名以救同类之急〔117〕,公其能此乎〔118〕?我知公详矣,公其再勿说谎也〔119〕!须如东廓先生,方可说是真不容已。近时唯龙谿先生足以继之〔120〕,近谿先生稍能继之〔121〕。公继东廓先生,终不得也。何也?名心太重也,回护太多也〔122〕。实多恶也,而专谈志仁无恶〔123〕;实偏私所好也,而专谈汎爱博爱;实执定己见也,而专谈不可自是。公看近谿有此乎?龙谿有此乎?况东廓哉!此非强为尔也〔124〕,诸老皆实实见得善与人同,不容分别故耳。既无分别,又何恶乎?公今种种分别如此,举世道学无有当公心者,虽以心斋先生亦在杂种不入公彀率矣〔125〕,况其他乎!其同时所喜者,仅仅胡庐山耳〔126〕。麻城周柳塘、新邑吴少虞〔127〕,只此二公为特出,则公之取善亦太狭矣,何以能明明德于天下也?

我非不知敬顺公之为美也,以“齐人莫如我敬王”也〔128〕。亦非不知顺公则公必爱我,公既爱我,则合县士民俱礼敬我,吴少虞亦必敬我,官吏师生人等俱来敬我,何等好过日子,何等快活!但以众人俱来敬我,终不如公一人独知敬我;公一人敬公,终不如公之自敬也。

吁!公果能自敬,则余何说乎!自敬伊何〔129〕?戒谨不睹,恐惧不闻〔130〕,毋自欺,求自慊,慎其独〔131〕。孔圣人之自敬者盖如此。若不能自敬,而能敬人,未之有也。所谓本乱而求末之治〔132〕,无是理也。故曰:“壹是皆以修身为本”〔133〕。此正脉也,此至易至简之学,守约施博之道〔134〕,故曰:“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135〕,又曰:“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136〕,又曰:“上老老而民兴孝”〔137〕,更不言如何去平天下,但只道修身二字而已。孔门之教,如此而已,吾不知何处更有不容已之说也。

公勿以修身为易,明明德为不难,恐人便不肯用工夫也。实实欲明明德者,工夫正好艰难,在埋头二三十年,尚未得到手,如何可说无工夫也?龙谿先生年至九十〔138〕,自二十岁为学,又得明师〔139〕,所探讨者尽天下书,所求正者尽四方人,到末年方得实诣〔140〕,可谓无工夫乎?公但用自己工夫,勿愁人无工夫用也。有志者自然来共学,无志者虽与之谈何益。近谿先生从幼闻道,一第十年乃官〔141〕,至今七十二岁,犹历涉江湖各处访人,岂专为传法计欤〔142〕!盖亦有不容已者。彼其一生好名,近来稍知藏名之法,历江右、两浙、姑苏以至秣陵〔143〕,无一道学不去参访。虽弟子之求师,未有若彼之切者,可谓致了良知〔144〕,更无工夫乎?然则公第用起工夫耳〔145〕,儒家书尽足参详〔146〕,不必别观释典也〔147〕。解释文字,终难契入〔148〕;执定己见,终难空空〔149〕;耘人之田,终荒家穰〔150〕。愿公无以刍荛陶渔之见而弃忽之也〔151〕。古人甚好察此言耳〔152〕

名乃锢身之锁〔153〕,闻近老一路无一人相知信者〔154〕。柳塘初在家时〔155〕,读其书便十分相信,到南昌则七分,至建昌又减二分〔156〕,则得五分耳。及乎到南京,虽求一分相信,亦无有矣。柳塘之徒曾子〔157〕,虽有一二分相信,大概亦多惊讶。焦弱侯自谓聪明特达〔158〕,方子及亦以豪杰自负〔159〕,皆弃置大法师不理会之矣〔160〕。乃知真具只眼者〔161〕,举世绝少,而坐令近老受遁世不见知之妙用也〔162〕。至矣〔163〕,近老之善藏其用也〔164〕。曾子回,对我言曰:“近老无知者,唯先生一人知之。”吁!我若不知近老,则近老有何用乎!惟我一人知之足矣,何用多知乎!多知即不中用,犹是近名之累〔165〕,曷足贵欤!故曰:“知我者希,则我贵矣〔166〕。”吾不甘近老之太尊贵也。近老于生〔167〕,岂同调乎?正尔似公举动耳〔168〕。乃生深信之,何也?五台与生稍相似〔169〕,公又谓五台公心热,仆心太冷。吁!何其相马于牝牡骊黄之间也〔170〕

展转千百言〔171〕,略不识忌讳,又家贫无代书者,执笔草草,绝不成句。又不敢纵笔作大字,恐重取怒于公〔172〕。书完,遂封上。极知当重病数十日矣,盖贱体尚未甚平〔173〕,此劳遂难当。但得公一二相信,即刻死填沟壑〔174〕,亦甚甘愿。公思仆此等何心也?仆佛学也,岂欲与公争名乎?抑争官乎?皆无之矣。公傥不信仆〔175〕,试以仆此意质之五台〔176〕,以为何如?以五台公所信也〔177〕。若以五台亦佛学,试以问之近谿老何如?

公又云:“前者《二鸟赋》原为子礼而发〔178〕,不为公也。”夫《二鸟赋》若专为子礼而发,是何待子礼之厚,而视不肖之薄也〔179〕!生非护惜人也〔180〕,但能攻发吾之过恶〔181〕,便是吾之师。吾求公施大锤久矣〔182〕。物不经锻炼,终难成器;人不得切琢〔183〕,终不成人。吾来求友,非求名也;吾来求道,非求声称也〔184〕。公其勿重为我盖覆可焉!我不喜吾之无过而喜吾过之在人〔185〕,我不患吾之有过而患吾过之不显。此佛说也,非魔说也;此确论也,非戏论也。公试虚其心以观之,何如?

每思公之所以执迷不返者,其病在多欲。古人无他巧妙,直以寡欲为养心之功〔186〕,诚有味也〔187〕。公今既宗孔子矣,又欲兼通诸圣之长:又欲清,又欲任,又欲和〔188〕。既于圣人之所以继往开来者〔189〕,无日夜而不发挥,又于世人之所以光前裕后者〔190〕,无时刻而不系念〔191〕。又以世人之念为欲念,又欲时时盖覆,只单显出继往开来不容已本心以示于人。分明贪高位厚禄之足以尊显也,三品二品之足以褒宠父祖二亲也〔192〕,此公之真不容已处也,是正念也〔193〕。却回护之曰:“我为尧、舜君民而出也〔194〕,吾以先知先觉自任而出也。”是又欲盖覆此欲也,非公不容已之真本心也。且此又是伊尹志〔195〕,非孔子志也〔196〕。孔、孟之志,公岂不闻之乎!孔、孟之志曰:“故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其尊德乐道不如是,不足与有为也〔197〕。”是以鲁缪公无人乎子思之侧,则不能安子思〔198〕。孔、孟之家法,其自重如此,其重道也又如此。公法仲尼者〔199〕,何独于此而不法,而必以法伊尹为也?岂以此非孔圣人之真不容已处乎?吾谓孔、孟当此时若徒随行逐队〔200〕,旅进旅退〔201〕,以恋崇阶〔202〕,则宁终身空室陋巷穷饿而不悔矣〔203〕。此颜子之善学孔子处也。

不特是也〔204〕。分明憾克明好超脱不肯注意生孙〔205〕,却回护之曰:“吾家子侄好超脱,不以嗣续为念〔206〕。”乃又错怪李卓老曰:“因他超脱〔207〕,不以嗣续为重,故儿效之耳。”吁吁!生子生孙何事也,乃亦效人乎!且超脱又不当生子乎!即儿好超脱,故未有孙,而公不超脱者也,何故不见多男子乎?我连生四子俱不育〔208〕,老来无力,故以命自安,实未尝超脱也。公何诬我之甚乎?

又不特是也。分明憾克明好超脱,不肯注意举子业〔209〕,却回护之曰:“吾家子侄好超脱,不肯著实尽平常分内事。”乃又错怪李卓老曰:“因他超脱,不以功名为重,故害我家儿子。”吁吁!卓吾自二十九岁做官以至五十三岁乃休〔210〕,何曾有半点超脱也!克明年年去北京进场〔211〕,功名何曾轻乎?时运未至,渠亦未尝不坚忍以俟〔212〕。而翁性急〔213〕,乃归咎于举业之不工〔214〕,是而翁欲心太急也。世间工此者何限,必皆一一中选,一一早中,则李、杜文章不当见遗〔215〕,而我与公亦不可以侥幸目之矣〔216〕

夫所谓超脱者,如渊明之徒〔217〕,官既懒做,家事又懒治,乃可耳。今公自谓不超脱者固能理家,而克明之超脱者亦未尝弃家不理也,又何可以超脱憾之也!即能超脱,足追陶公,我能为公致贺,不必憾也。此皆多欲之故,故致背戾〔218〕,故致错乱,故致昏蔽如此耳。且克明何如人也,筋骨如铁,而肯效颦学步从人脚跟走乎〔219〕!即依人便是优人〔220〕,亦不得谓之克明矣。故使克明即不中举,即不中进士,即不作大官,亦当为天地间有数奇品〔221〕,超类绝伦〔222〕,而可以公眼前蹊径限之欤〔223〕

吴少虞曾对我言曰:“楚倥放肆无忌惮〔224〕,皆尔教之。”我曰:“安得此无天理之谈乎?”吴曰:“虽然,非尔亦由尔,故放肆方稳妥也。”吁吁!楚倥何曾放肆乎?且彼乃吾师,吾惟知师之而已。渠眼空四海,而又肯随人脚跟走乎?苟如此,亦不得谓之楚倥矣。大抵吴之一言一动,皆自公来,若出自公意,公亦太乖张矣〔225〕。纵不具只眼,独可无眼乎〔226〕!吾谓公且虚心以听贱子一言,勿蹉跎误了一生也〔227〕。如欲专为光前裕后事〔228〕,吾知公必不甘,吾知公决兼为继往开来之事者也〔229〕。一身而二任〔230〕,虽孔圣必不能。故鲤死则死矣,颜死则恸焉〔231〕,妻出更不复再娶〔232〕,鲤死更不闻再买妾以求复生子。无他,为重道也。为道既重,则其他自不入念矣。公于此亦可遽以超脱病之乎!

然吾观公,实未尝有传道之意,实未尝有重道之念。自公倡道以来,谁是接公道柄者乎〔233〕?他处我不知,新邑是谁继公之真脉者乎〔234〕?面从而背违,身教自相与遵守〔235〕,言教则半句不曾奉行之矣〔236〕。以故,我绝不欲与此间人相接〔237〕,他亦自不与我接。何者?我无可趋之势故耳。吁吁!为师者忘其奔走承奉而来也〔238〕,乃直任之而不辞曰〔239〕:“吾道德之所感召也。”为弟子者亦忘其为趋势附热而至也,乃久假而不归曰〔240〕:“吾师道也〔241〕”,“吾友德也〔242〕”。吁!以此为学道,即稍稍有志向者,亦不愿与之交,况如仆哉!其杜门不出,非简亢也〔243〕,非绝人逃世也〔244〕;若欲逃世,则入山之深矣。

麻城去公稍远〔245〕,人又颇多,公之言教亦颇未及,故其中亦自有真人稍可相与处耳〔246〕。虽上智之资未可即得,然个个与语,自然不俗。黄陂祝先生旧曾屡会之于白下〔247〕,生初谓此人质实可与共学〔248〕。特气骨太弱耳〔249〕。近会方知其能不昧自心,虽非肝胆尽露者〔250〕,亦可谓能吐肝胆者矣。使其稍加健猛,亦足承载此事〔251〕,愿公加意培植之也。

闻麻城新选邑侯初到〔252〕,柳塘因之欲议立会〔253〕,请父母为会主〔254〕。余谓父母爱民,自有本分事,日夜不得闲空,何必另标门户,使合县分党也?与会者为贤〔255〕,则不与会者为不肖矣。使人人有不肖之嫌,是我辈起之也。且父母在,谁不愿入会乎?既愿入会,则入会者必多不肖;既多不肖,则贤者必不肯来:是此会专为会不肖也〔256〕。岂为会之初意则然哉,其势不得不至此耳。况为会何益于父母,徒使小人乘此纷扰县公。县公贤则处置自妙,然犹未免分费精神,使之不得专理民事;设使聪明未必过人,则此会即为断性命之刀斧矣〔257〕,有仁心者肯为此乎!盖县公若果以性命为重,则能自求师寻友,不必我代之劳苦矣。何也?我思我学道时,正是高阁老、杨吏部、高礼部诸公禁忌之时〔258〕,此时绝无有会,亦绝无有开口说此件者〔259〕。我时欲此件切〔260〕,自然寻得朋友,自能会了许多不言之师,安在必立会而后为学乎?此事易晓,乃柳塘亦不知,何也〔261〕?若谓柳塘之道,举县门生无有一个接得者,今欲趁此传与县公,则宜自将此道指点县公,亦不宜将此不得悟入者尽数招集以乱聪听也〔262〕。若谓县公得道,柳塘欲闻,则柳塘自与之商证可矣〔263〕。且县公有道,县公自不容已,自能取人会人,亦不必我代之主赤帜也〔264〕。反覆思惟,总是名心牵引,不得不颠倒耳。

注释

〔1〕本文于万历十四年(1586)写于麻城。文中有“近谿(罗汝芳的号)先生从幼闻道,一第十年乃官,至今七十二岁。”据李贽《续藏书》卷二二《参政罗公传》,罗汝芳“正德乙亥(十年,1575)生”,“万历戊子(十六年,1588)九月二日卒,年七十有四。”据此可知此信写于罗汝芳死前二年,即万历十四年。  万历十二年(1584),耿定理病逝,耿定向与李贽的矛盾日渐明朗。袁中道《李温陵传》说:“子庸(耿定理的字)死,子庸之兄天台公惜其(指李贽)超脱,恐子侄效之,有遗弃(指抛弃功名妻子)之病,数至箴切。”李、耿论战由此开始。万历十三年(1585),李贽离开黄安,徒居麻城。万历十四年,李、耿论战日益激化,并形成对立阵线。沈铁《李卓吾传》载:“两家门徒标榜角立,而耿、李分敌国。”《答耿司寇》就是这场论战中的代表作,也是批判道学家的战斗檄文。在此文中,李贽以耿定向为典型,无情揭露了道学家的伪善面目。他们满口“泛爱众”、“出孝入弟”、“利他”、“为人”,实际上是贪得无厌、自私透顶、惯于说谎的伪君子。不仅如此,李贽还进一步批判了儒家的仁德说教,把封建道德的最高准则“文死谏,武死战”,斥之为不过是博取名利的手段。正是在揭露和批判道学家和封建统治者的伦理道德基础上,李贽提出了“何必专学孔子而后为正脉”的异端口号,提出了“人人皆可以为圣”的思想命题,表现出与长期占统治地位的孔孟之道与封建正统势力的挑战,闪耀着近代启蒙思想的光辉,在当时及其以后都产生了重大影响。钱谦益曾说:“(李贽)与耿天台往复书,累累万言,胥天下之为伪学者,莫不胆张心动,恶其害己,于是咸以为妖为幻,噪而逐之。”(《列朝诗集小传》闰集《卓吾先生李贽》)就是一个明证。

〔2〕承教(jiào):接受教令。后用作谦词,表示接受教诲。

〔3〕不容已:不容自止,不可间断,含有非这样办不行之意。已,停止。耿定向提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封建伦理,是“弥六合,贯千古”、“范围天下”、“曲成万物”的“天则”、“心矩”,是“千古不容改易的模样”,“非特不可不依仿,亦自不能不依伤,不容不依仿。”(《耿天台先生全书》卷三《与李公书》)他反复强调,个人作为纲常名教中的一个角色,就要在其中尽伦尽职,这就叫做“不容已”。正如他所说的:“余所谓不容已者,即子臣弟友,便有许多不尽分处。”(同上)对此,李贽在此文及其他文中给以批驳。  真机:玄妙之理,相当于真义或真理。

〔4〕莫知其然而然者:意为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而却这样做的缘故。

〔5〕朋友道绝:这是李贽对当时道学官僚表面上讲“朋友”,实际上钩心斗角的现象表示的愤慨。也暗指何心隐被害时耿定向坐视不救之事。黄宗羲《明儒学案》卷三五:“乃卓吾之所以恨先生(指耿定向)者,何心隐之狱,唯先生与江陵(指张居正)厚善,且主杀心隐之李义河又先生之讲学友也,斯时救之固不难,先生不敢沾手,恐以犯江陵不说(悦)学之忌。”

〔6〕逆鳞:倒生的鳞片。传说龙喉下有倒生鳞片,触犯了它,就会杀人。封建时代把君主的不可触犯性,比喻为逆鳞,臣子犯人主或强权之怒,如同触鳞有致死的危险。《韩非子·说难》:“夫龙之为虫也,柔可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触犯)之者,则必杀人。人主亦有逆鳞,说者能无婴人主之逆鳞则几(很少)矣。”

〔7〕相踵:相接。

〔8〕犯害:敢于冒犯于己有害之事。

〔9〕入:采纳,接受。

〔10〕何心老:即何心隐。见《答邓明府》注〔2〕。

〔11〕昭昭:很明显的样子。

〔12〕犯颜敢谏:不怕冒犯君王或尊长的威严而敢于直言进谏。颜,脸色。

〔13〕愢(sī)愢切切:朋友间互相批评,严格要求。语本《论语·子路》:“切切偲偲。”愢同偲。

〔14〕汎爱人:语本《论语·学而》:“汎爱众而亲仁。”意为博爱大众,亲近有仁德的人。

〔15〕择人:选择其谈道对象。

〔16〕得人:指得到可以传授的人。

〔17〕轻以与人:轻易地把道传给别人。

〔18〕《弟子职》:一篇记弟子事师礼节(受业、应客、坐作、进退、洒扫、馔馈等)的文章。见《管子·杂篇》,《汉书》卷三〇《艺文志》附在《孝经》之后。注本有清人洪亮吉《弟子职笺释》、庄述祖《弟子职集解》等。  入孝出弟:语本《论语·学而》:“入则孝,出则弟。”意为在家孝敬父母,出外敬爱兄长。弟,通悌(tì),顺从和敬爱兄长。

〔19〕为大人:做一个“大人”。指能“自立”,“不待取给”、“不求庇荫”于人的人。  明《大学》:明了《大学》的道理。《大学》,见《答周若庄》注〔1〕

〔20〕明明德:语出《大学》。发扬光辉的美德。前一“明”字为使动词,要发扬的意思。

〔21〕痛痒之末:指细枝末节。

〔22〕开眼:开阔眼界,增长见识。

〔23〕雨露:这里指点点滴滴的细小知识和恩惠。

〔24〕村学训蒙师:乡村私塾里教授初学儿童的启蒙老师。训蒙,教育儿童。多指旧时学塾对儿童进行启蒙教育。

〔25〕霜雪之凛冽:比喻节操高洁,凛然不可侵犯。凛冽,极为寒冷。

〔26〕待价而后沽:语本《论语·子罕》。意为等好价钱才卖出去。

〔27〕擒王:比喻抓住要害。语本杜甫《前出塞》:“擒贼先擒王。”

〔28〕奏功:收效,成功。

〔29〕本心:这里指动机、出发点。

〔30〕相忘于无言:在无言之中,彼此忘记。意为各行其是,不必多讲,你没有必要用你的意见强加于他人。

〔31〕圣学:指孔子之学。

〔32〕异学:指儒家以外的其他学派、学说。

〔33〕执己自是之病:固执己见自以为是的毛病。

〔34〕遽:就,竟。

〔35〕在邦必闻:语出《论语·颜渊》。意为做国家的官时一定有名望。

〔36〕居之不疑:以(“圣学”)自居认为毫无疑问。居之,任之,当之。

〔37〕正脉:正统。

〔38〕世人:世间的人,一般的人。

〔39〕殊:一点,略微。

〔40〕均之:都是这样。均,都,皆。

〔41〕科第:登科及第,即考上举人进士。

〔42〕言顾行、行顾言:语出《中庸》。意为口里讲的话,要顾及身体所行之事;身体所行的事,要顾及到口里讲的话。即言行一致。

〔43〕市井小夫:街巷居民,这里泛指一般老百姓。

〔44〕履:做。

〔45〕力田作者:种庄稼的。力田,致力耕田。

〔46〕凿凿:确实,鲜明。

〔47〕“夫孔”三句:事见《中庸》。孔子说:“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要求)乎子以事父(尽孝道),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尽忠心),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恭敬兄长),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给以信实),未能也。庸德之行(平常的道德要着力实行),庸言之谨(平常的语言要谨慎地说),有所不足,不敢不勉(不敢不尽力奋勉),有余不敢尽(言行尚有余力,也不敢说尽做绝)。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尔!”

〔48〕慥慥:忠厚笃实,言行一致。

〔49〕有恒:语出《论语·述而》。指有恒心保持好的品德。

〔50〕主忠信:语出《论述·学而》。意为要以忠和信两种德操为主。

〔51〕毋自欺:语出《大学》。不要自己欺骗自己。

〔52〕责:要求。

〔53〕“所求”二句:语出《孟子·尽心下》。自任,自己负担。

〔54〕阳明:即王守仁。见《又答石阳太守》注〔22〕

〔55〕“满街皆圣人”:见王守仁《王文成公全书》卷三《传习录》下。

〔56〕佛氏:指佛教。

〔57〕“即心即佛,人人是佛”:佛教禅宗认为,只要人顿然觉悟到自心本来清净,本自具足(具备充分),这心就是佛,人人就是佛。

〔58〕“予欲无言”:语出《论语·阳货》。我想不说话了。这是借用孔子的话表明自己的心态。

〔59〕佛未尝度众生:佛教认为众生能见性自成佛,就用不着佛的接引(度),以脱离烦恼和生死。众生,佛教指称一切有情识的生物。

〔60〕“无众”四句:意为“众生相”本来就是虚幻的,哪里还有什么“人相”;“道理相”本来也是不存在的,哪里还有什么“我相”。佛教认为“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存在都是幻象,这当然是一种唯心主义说法。李贽则常常以此而否定“圣人”的存在,这里也是此意。相,佛教用语,指一切事物外现的形式、形态,如火之焰相,水之流相等。

〔61〕“无我”四句:意为不固执“我相”,所以能够丢开个人的妄见;不存在“人相”,所以能够听从他人的善见。

〔62〕强:勉强。

〔63〕善与人同:语出《孟子·公孙丑上》。行善(他)和别人没有区别。

〔64〕“自耕”二句:意为(舜)从种庄稼、制陶器、做渔夫一直到做天子,从来没有不吸取别人优点的。语见《孟子·公孙丑上》:“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禹闻善言,则拜。大舜有大焉(伟大的舜更是了不得),善与人同,舍己从人,乐取于人以为善(快乐地吸取别人的优点来自己行善)。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于人者。取诸人以为善,是与人(偕同别人)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

〔65〕推而诵之:推崇他(舜),称赞他。推,赞许。

〔66〕“即此”二句:意为就这样吸取他人的优点来自己行善,也就是帮助他人行善。

〔67〕“人心”三句:意为人心是极为神妙的,(若见到舜作伪)就不会把善言告诉他,舜也一定不能同大家一道行善了。

〔68〕正脉:正统,正宗。

〔69〕子礼不许讲学:子礼,即周思敬。见《答周友山》注〔1〕。万历初,张居正议禁讲学,周思敬倾向张居正的政治改革,反对其从兄周思久讲学。

〔70〕挫抑柳老:周思久曾在麻城创建辅仁书院,“与耿定向以理学相切劘”,并说:“孔子之学,所谓物并育而不害,道并行而不悖者也。”(杨起元:《杨太史家藏文集》卷三《学孔编序》引)在麻城聚徒讲学时,又说:“无此道理(指孔孟之道),难过日子。”周思敬不同意周思久的这种理论,并反驳说:“有此道理,难过日子。”(见《耿天台先生全书》卷三《与周柳塘》引)柳老,即周思久。见《答周柳塘》注〔1〕。

〔71〕“而必”二句:这是针对耿定向而言。他在《与周柳塘》中说,周思久说“无此道理,难过日子”,“此当指恣肆于情欲者道”,而周思敬说“有此道理,难过日子”,“此可与捆缚于道理者道。”而周思敬并未“恣肆于情欲”,周思久也并未“捆缚于道理”。那么就应该“皆受用之”。耿定向当时企图调和周氏兄弟之间的矛盾,于“有道理时观其窍,无道理时观其妙”,而为周思久“伸屈”。

〔72〕口过:失言的错误。

〔73〕长篇大篇:指耿定向近一二年撰写的攻击李贽、邓豁渠等文章书信。

〔74〕背戾(lì):违背情理,自相矛盾。

〔75〕详玩:揣摩,玩味。

〔76〕渠:他。

〔77〕“古之”六句:语本《孟子·公孙丑下》:“古之君子,其过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见之;及其更(改正)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岂徒顺之,又从为之辞。”食,蚀。仰,仰望。顺之,将错就错,迁就他。为之辞,替他的错误辩护。

〔78〕冥然寂然:冥思寂想的状态。

〔79〕不以介怀:不以求道治学为意。介怀,介意,不把事情存于心中。介,搁,置。

〔80〕独:却。  夸:夸饰,夸耀。

〔81〕心髓:比喻爱得深。

〔82〕皮肤:比喻爱得浅。

〔83〕“又不”句:意为又没有跟他的房屋、田地连接在一起。指没有什么财产关系。

〔84〕昧:不明白。

〔85〕逭(huàn)责:逃避责任。

〔86〕“遁世”句:意为隐居不出,虽然不被人家所了解,也不感到懊悔。

〔87〕学的:为学的目的、准则。的,标准,准绳。

〔88〕颜子:即颜回。见《答周若庄》注〔26〕。

〔89〕子贡(公元前520~?):复姓端木,名赐。春秋时卫国人。孔子弟子,善于辞令。

〔90〕刘金吾:指刘守有,号思云,麻城人。袭祖庄襄公荫,官锦衣卫。《麻城县志》康熙版卷七、乾隆版卷一五、民国版《前编》卷六等有传。金吾,本武器名,汉唐武官执以侍卫皇帝,就叫“执金吾”,简称“金吾”。刘守有当时是锦衣卫指挥,故称他为金吾。

〔91〕欲其讲学:当时(万历十四年)耿定向护其妻彭淑人的棺材自京师归里,曾有意让刘守有出来讲学。

〔92〕行履:行为。

〔93〕加:超过。

〔94〕一律:这里是相同、一类的意思。

〔95〕加损:增减,褒贬。

〔96〕“所谓”三句:语本《孟子·公孙丑上》:“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太山之于丘垤(dié,土堆),河海之于行潦(lǎo,小溪),类也。”

〔97〕同体:同一形体,一致而无区别。

〔98〕“而独”三句:语本《孟子·公孙丑上》:“圣人之于民,亦类也。出于其类,拔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出类,出类拔萃。

〔99〕“则在”二句:语见《孟子·万章下》:“智,譬则巧也;圣,譬则力也。由(犹)射于百步之外也,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意为智好比技巧,圣好比气力。犹如在百步以外射箭,射到,是你的力量;射中,却不是你的力量(是技巧)。巧中(zhònɡ),靠技巧命中(目标)。容力,用力,需要力。

〔100〕参究:体会,研究。

〔101〕致力:尽力。  着脚:置足,落脚。

〔102〕训蒙:对儿童的启蒙教育。

〔103〕虚无寂灭之教:指道教与佛教。道教用“虚无”比喻道的本体,意思是实而若虚,有而若无。寂灭,是“涅槃”的意译,佛教指超脱生死的理想境界。

〔104〕眩惑:迷惑。

〔105〕名:名目,名教。

〔106〕名教:指以正名定分(如“子臣弟友”)为主的封建礼教。

〔107〕大雄氏:印度佛教徒对教主释迦牟尼的尊称。大雄,佛的德号。因佛具有非凡的智力,雄大无比,故称。

〔108〕以死惧之:佛教鼓吹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轮回”说,在地狱、饿鬼、畜生、阿修罗、人间、天上“六道”中轮回,要“备受诸苦毒”。(《法华经·方便品》)

〔109〕老氏:指老子,道教创始人。见《复邓石阳》注〔71〕。

〔110〕以长生引之:用长生不老的道理来引导他们。

〔111〕权立名色:暂且立个名目。名色,名目,名称。  化诱:教化诱导。

〔112〕“唯颜”二句:事见《论语·子罕》:“颜渊喟然叹曰:‘(老师孔子之道)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善诱,善于诱导。

〔113〕削发披缁(zī):剃去头发,披上黑色(缁)袈裟。指出家当和尚。

〔114〕东廓先生:即邹守益(1491~1562),字谦之,号东廓。江西安福(今江西安福)人。正德六年(1511)会试第一。官至侍读学士、南京国子监祭酒。学宗王阳明。著有《东廓语录》。《续藏书》卷二二、《国朝献征录》卷七四、《耿天台先生文集》卷一四、《明史》卷二八三、《明儒学案》卷一六等有传。

〔115〕拟:相比。

〔116〕“东廓”句:邹守益笃信王阳明的“良知”说,并主张“修己以敬”、“戒惧”、“慎独”为致“良知”的修养方法。良知,儒家谓人类先天具有的道德意识。最早为孟子所提出,后来王阳明加以发挥。他说:“若鄙人所谓致知格物者,致吾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也。吾心之良知,即所谓天理也。致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则事事物物皆得其理矣。”(《传习录》卷中)

〔117〕“其妙”句:明武宗朱厚照无子,世宗朱厚熜(cōnɡ)由藩王继从兄朱厚照的帝位。即位后,使礼臣议本生父兴献王的尊号,要求追崇本生父母为“帝”、“后”,从而在统治集团内部发生了皇统继承与家系继承的争吵。张璁等迎合世宗之意,议尊其父为皇考。张廷合等认为不合礼法,主张称孝宗(武宗父)为皇考,兴献王为皇叔父。争论三年,终于追尊兴献王为皇考恭穆献皇帝。群臣哭阙力争,因此下狱的达一百三十四人,廷杖致死的十余人,还有多人被谪戍和致仕而去。此事史称“大礼议”。在“大礼议”事件中,邹守益曾上书为被害群臣辩护,并进行营救。因此,也被下狱受刑,后谪为广德州(州治在今安徽广德)州判。这里所说的“不避恶名以救同类之急”,可能即指此事。

〔118〕公其能此乎:暗指耿定向对何心隐之狱,能救而不救事。见本文注〔5〕。

〔119〕说谎:张居正死后,受到顽固派的诬劾,一家遭削籍抄没,何心隐案也成为顽固派攻击张的一个借口。当何心隐被害时见死不救的耿定向,此时也写起了吊何心隐的“哀辞”。见《耿天台先生全书》卷一二,又《梁夫山遗集·附录》。“说谎”当暗指此事。

〔120〕龙谿先生:王畿(1498~1583),字汝中,号龙谿,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嘉靖十一年(1532)进士。王守仁的学生,官至兵部侍郎。他与钱德洪曾两次放弃科举机会,专心王学。当时,四方学人士子向王学习者,往往先由他们辅导,而后卒业于王守仁,因此被称为“教授师”。主张“良知”即是佛性,为学以“致知见性”为主,把王守仁的“良知”说进一步引向禅学。著有《困知记》、《龙谿集》等。《续藏书》卷二二、《明史》卷二八三、《明史稿》卷一八五、《明书》卷一一四、《明儒学》卷一二等有传。李贽对王畿极为推崇,本书卷三有《王龙谿先生告文》可参看。

〔121〕近谿先生:罗汝芳(1515~1588),字维德,号近谿,江西南城(今江西南城)人。嘉靖三十二年(1553)进士,除太湖知县,召诸生论学。终官云南布政司参政。泰州学派代表人物之一。先学于颜钧,后又为王畿再传弟子,学主良知。死后门人私谥明德。著有《近谿子明道录》、《近谿子文集》等。《续藏书》卷二二、《明史》卷二八三、《明史稿》卷一八五、《明儒学案》卷三四等有传。李贽对罗汝芳极为推崇,本书卷三有《罗近谿先生告文》可参看。

〔122〕回护:(为自己的错误)曲为辩护、遮掩。

〔123〕志仁无恶:语本《论语·里仁》:“苟志于仁矣,无恶也。”意为假如立志实行仁德,就能做到没有什么可被憎恶的。

〔124〕非强为尔:不是勉强这样做的。

〔125〕“虽以”句:意为即使像心斋先生(这样有道行的人),也被放在非纯种(即非正统)之列,而不合乎你的标准了。心斋先生,即王艮,见《又答石阳太守》注〔21〕。杂种,比喻混杂而成之物。这里是非纯种(即非正统)之意。彀(ɡòu)率(lǜ),把弓拉到可以发箭的幅度。比喻衡量人物事理的标准、要求。

〔126〕胡庐山:即胡直(1517~1585),字正甫,号庐山,泰和(今江西吉安)人。嘉靖三十五年(1556)进士。历官广西参政、广东和福建按察使等。笃信王阳明之学,认为心是天地万物的创造者。著有《衡齐》。《明儒学案》卷二二、《列朝诗集小传》丁集有传。

〔127〕周柳塘:见《答周柳塘》注〔1〕。  新邑:指黄安(今湖北红安),是嘉靖末年新设的县。  吴少虞:名心学,号少虞,黄安人。曾在黄安似马山创洞龙书院,因自称“洞龙”。与李贽有过亲密交往,李贽与耿定向矛盾激化后,吴站在耿一边,曾对李贽进行攻击。李贽曾称之“大头巾”,即迂腐之甚的儒生(本书卷四《因记往事》)。《黄州府志》卷一九《儒林》说他“一意孔孟之学”,“教人以下学上达为宗”。著有《洞龙集》。《黄安县志》卷一〇有传。

〔128〕“齐人莫如我敬王”:语出《孟子·公孙丑下》。意为齐国人中没有一个比得上我这样尊敬王的。是孟子表示对齐王尊敬之意,这里是借引。

〔129〕伊何:是怎么样。伊,是。

〔130〕“戒谨”二句:语本《中庸》:“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意为君子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行为也应谨慎检点;在人们听不到的地方,讲话更要警惕畏惧。

〔131〕“毋自”三句:语本《大学》:“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意为要使自己的意念诚实,就不要自己欺骗自己。好像厌恶臭气那样厌恶邪恶,好像喜爱美色那样喜爱善良,这样才叫做意念诚实,自我满足。所以君子在独处无人时,也一丝不苟地谨慎自己的行为。“求自慊”的慊(qiè),同谦,满足,欢快。独,独处,处在单独无人之处。

〔132〕“所谓”句:语本《大学》:“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本,指“修身”,即自身的品德修养。末,指“齐家”、“治国”、“平天下”。

〔133〕“壹是”句:语出《大学》。壹是,一切,一律。

〔134〕守约施博之道:语本《孟子·尽心下》:“言近而指远者,善言也;守约而施博者,善道也。”意为所操持的简单,效果却广大,这是“善道”。

〔135〕“君子”二句:语出《孟子·尽心下》。意为君子的操守,从修养自己开始,(然后去影响别人),从而使天下太平。

〔136〕“人人”二句:语出《孟子·离娄上》。意为人人只要亲爱自己的双亲,尊敬自己的长辈,天下就太平了。第一个“亲”字和“长”字都用作动词。

〔137〕“上老”句:语出《大学》。意为君主能尊敬孝养老人,老百姓就会兴起孝心。

〔138〕年至九十:王龙谿实际上活了八十六岁,这里是举其整数。

〔139〕明师:指王守仁。

〔140〕末年:晚年。  实诣:真实的造诣。

〔141〕一第十年乃官:及第(科举应试考中进士)后十年才去当官。

〔142〕传法:佛教用语,指传播佛法或以佛法传后人。这里指传播学问。

〔143〕江右:江西的别称。古人以东为左,以西为右,自江北视之,江西为江右。  两浙:浙东与浙西的合称,约当今之浙江省及江苏东南部。  姑苏:苏州市的别称,也泛指旧苏州府。  秣陵:古县名,约当今南京市一带。这里代指南京。

〔144〕致了:求得。

〔145〕第:但。

〔146〕参详:参酌详审,深入研究。

〔147〕释典:佛经。

〔148〕契入:契合、深入人心。

〔149〕空空:佛教用语。佛教宣扬一切事物都无实体,叫做“空”。但“空”也是加给事物的假名,认识假名也同样是空。所以一切皆空而又不执著于空名(虚名)与空见(谓凭空之见),就叫“空空”。这里指对佛教真谛的认识。

〔150〕“耘人”二句:语本《孟子·尽心下》:“人病(有些人的毛病)舍其田而芸人之田——所求于人者重,而所以自任(自己负担)者轻。”李贽借用此意,用“耘人之田,终荒家穰”(替别人田里除草,终于失去了自己的丰收),以此喻指耿定向要求他人很重,而对自己却很轻。

〔151〕刍(chú)荛(ráo)陶渔:比喻普通的人。刍荛,割草打柴的人。陶,制瓦器的人。渔,打鱼的人。

〔152〕“古人”句:《中庸》说:“舜好问而好察迩言。”古人,指舜。察,考察,采纳。迩言,浅近之言,常人之语。

〔153〕锢身:禁锢人身。

〔154〕近老:即罗近谿(汝芳)。

〔155〕柳塘:即周柳塘(思久)。

〔156〕建昌:江西南城。罗近谿的老家。

〔157〕曾子:可能指曾中野,周思久的学生、女婿。万历十三年(1585),李贽离开黄安,徒居麻城,周思久为东道主,曾中野“舍大屋”给李贽居往。(见《续焚书》卷一《与弱侯焦大史》)

〔158〕焦弱侯:即焦竑。见《见焦弱侯》注〔1〕。  特达:特出,卓异。

〔159〕方子及:方沆(hànɡ,1542~1608),字子及,号讱(rèn)庵,莆田(今福建莆田)人。隆庆二年(1568)进士,历官南京户部郎、刑部郎、云南提学、湖广佥事等。著有《漪兰堂集》。明代李维桢《大泌山房集》卷八一,《莆田县志》卷一三、卷二二,《姚安县志》卷六五、民国《新纂云南通志》卷一七九等有传。

〔160〕大法师:指罗近谿。法师,佛教用语,精通佛经并能讲解佛法的高僧。

〔161〕具只眼:具有敏锐的眼光和独到的见解。

〔162〕坐令:致使。  受:获得。  遁(dùn)世不见知:避世而不为人知。

〔163〕至矣:到极点了。至,极,极点。

〔164〕善藏其用:善于隐藏他的功用。

〔165〕近名:好名,追求名誉。  累:拖累。

〔166〕“知我”二句:语见《老子》第七十章,原文是:“知我者希,则我者贵。”意为了解我的人越少,取法我的就很难得了。则,法则,这里是效法的意思。贵,难得。

〔167〕生:作者自谦之称。

〔168〕尔:指耿定向。

〔169〕五台:即陆光祖,字与绳,号五台,平湖(今浙江平湖)人。嘉靖二十六年(1547)进士。曾官工部右侍郎,因忤张居正而引疾归。后再起,官至刑部尚书、吏部尚书。张居正改革政治遭到保守派攻击,陆又为张辩解。为政时能广引人材,不念旧恶,人服其量。谥庄简。著有《庄简公存稿》。《续藏书》卷一八、《国朝献征录》卷二五、《明史》卷二二四、《明书》卷一三三、《明史稿》卷二〇八、《居士传》卷四〇等有传。

〔170〕“何其”句:意为单从雌雄和颜色上鉴别马匹的优劣,比喻对事物只看表面不问实质。典出《列子·说符》:古代善相马的伯乐年老,推荐九方皋为秦穆公访求骏马。三月后于沙丘得之。“穆之曰:‘何马也?’对曰:‘牡而黄。’使人往取之,牝而骊。”于是穆公责备伯乐。伯乐解释说,九方皋是“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内而忘其外”,即看到了马的实质而忽略了其外表。此典又见《淮南子·道应训》、《吕氏春秋·观表》,九方皋分别作九方堙、九方歅。牝(pìn)牡(mǔ),雌性的和雄性的。骊(lí),纯墨色的马。牝牡骊黄,比喻非反映事物本质的表面现象。万历二十八年(1600)苏州陈证圣序刊本《李氏焚书》到此全文结束。明刊本《李温陵集》有以下文字。

〔171〕展转:亦作“辗转”,反复的意思。

〔172〕重:一再,更加。

〔173〕平:平复,即痊愈。

〔174〕死填沟壑(hè):死了埋身溪谷,指草草埋葬。

〔175〕傥:同“倘”。倘若,如果。

〔176〕质:询问。

〔177〕以:因为。

〔178〕《二鸟赋》:耿定向此作未见。疑指《春鸟秋虫解嘲》赋,见《耿天台先生全书》卷一四。在该赋中,耿定向对李贽有所讥讽。李贽在《续焚书》卷一《与焦弱侯太史》中说:“楚侗令师今有《二鸟赋》,兄曾见否?弟实感此老不忘我针砭也。当时遂妄肆批题,缴而还之。”

〔179〕不肖:不贤,李贽自指。

〔180〕护惜:爱护珍惜。自护其短(过失),吝惜错误(不改)。

〔181〕攻发:指责,揭发。  过恶:错误,罪恶。

〔182〕锤:锤炼。比喻严厉批判。,“炉”的异体字。锤,即铁锤。

〔183〕切琢:切磋琢磨。比喻道德学问方面相互研讨勉励。

〔184〕声称:名声,声誉。

〔185〕喜吾过之在人:意为喜欢我的过错能被别人指出来。

〔186〕寡欲为养心之功:意为减少物质欲望作为修养心性的功夫。语本《孟子·尽心下》:“养心莫善于寡欲。”

〔187〕味:体会。

〔188〕“又欲”四句:语本《孟子·万章下》:“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yǐn),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诸圣,指伯夷、伊尹、柳下惠。伯夷,见《与耿司寇告别》注〔18〕、〔38〕。伊尹,名挚,曾耕于有莘氏之野,原为有莘氏的陪嫁之臣,后帮助汤灭了夏桀成为商代开国大臣。《史记》卷三有传。柳下惠,即展禽。姓展,名获,字禽。春秋时鲁国大夫,任士师(掌管刑狱的官)。食邑在柳下,谥惠,因称柳下惠。以善于讲究贵族礼节著称。其事迹见《论语·微子》、《左传》僖公二十六年等。清,清高。任,负责。和,随和。

〔189〕继往开来:这里指继往圣,开来学。即继承儒学“道统”。

〔190〕光前裕后:指显祖荣宗,福荫子孙。

〔191〕系念:挂念。

〔192〕三品二品:三品官二品官。耿定向当时任刑部左侍郎,是正三品官。封建时代官阶一般分九品,各品再分“正”“从”(副)。  褒宠父祖:封建时代儿孙当了高官,其父母和祖父母可以按例得到皇帝的封(生时)赠(死后)。褒宠,褒奖宠幸。

〔193〕正念:真正的心念。

〔194〕我为尧、舜君民而出:意为为了帮助像尧、舜一样的皇帝统治老百姓才出来做官的。君,治理、统治的意思。

〔195〕伊尹志:伊尹的主张。《孟子·公孙丑上》说,“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伯夷也。何事非君(任何君主都可以去服事),何使非民(任何百姓都可以役使);治亦进(太平时也做官),乱亦进(乱世也做官),伊尹也。”又据《孟子·告子下》:“五就汤(五次往商汤那里去),五就桀者(又五次往夏桀那里去的),伊尹也。”

〔196〕孔子志:据《孟子·公孙丑上》,孟子说:“可以仕(做官)则仕,可以止(辞官)则止。可以久(继续做官)则久,可以速(马上走开)则速,孔子也。”

〔197〕“故将”五句:语出《孟子·公孙丑下》。意为所以大有作为的君主一定有他的不能召唤的臣子。若有什么事要商量,就亲自到臣子那里去。如果君主不是这样尊尚道德和乐行仁政,就不值得和他有所作为。

〔198〕“是以”二句:意为鲁缪公如果没有派人伺候在子思身边,就不能够使子思安心。见《孟子·公孙丑下》。鲁缪公,缪,一作穆,名显,战国时鲁国国君。公元前407~公元前375年在位。子思,名伋(jí),孔子之孙。曾受业于曾参,相传《中庸》是他编写的。

〔199〕法:取法。

〔200〕随行逐队:随波逐流之意。

〔201〕旅进旅退:(与众人)共进共退。旅,俱,一起。

〔202〕崇阶:高官。阶,指官阶。

〔203〕宁:岂,怎能。  空室陋巷穷饿:指孔子对颜渊“安贫乐道”的称赞。见《论语·雍也》:“贤哉,回也!一箪(dān,古代盛饭的竹器)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别人都受不了那穷苦的状愁),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204〕不特是:不仅如此。

〔205〕克明:即汝愚,字克明,耿定向长子。光绪八年重修同治《黄安县志》卷八《儒林》载:“耿汝愚,字克明,号古愚,恭简公(耿定向)冢子也。……屡踬场屋(科举考试多次不顺),遂绝意仕进,闭户著书。……恭简殁,家益困。……乃废著述,修计然之策(泛指生财致富之道)。不二十年,竟至十万。年七十卒。”

〔206〕嗣续:指后嗣,子孙。

〔207〕他:指李贽。

〔208〕不育:夭折,没有成年而死。

〔209〕举子业:封建时代称科举考试的应试诗文为举子业,又称举业。举子,科学考试的应试人。

〔210〕“卓吾”句:李贽从二十九岁至五十三岁,先后做过河南辉县教谕,南京国子监博士,北京国子监博士,礼部司务,南京刑部员外郎,云南姚安知府等官。

〔211〕进场:进入科场。指克明以“荫监”(三品以上官员子弟的特权)身份到京应试。

〔212〕渠:他。  坚忍以俟(sì):坚毅不拔地等待。俟,等待。

〔213〕而翁:意为你这个做父亲的人。而,你。翁,父。

〔214〕工:巧,善。

〔215〕李、杜:指唐代诗人李白、杜甫。李白(701~762)字太白,号青莲居士。祖籍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东),出生于碎叶城(今吉尔吉斯托克马克城附近),幼随父迁居绵阳州昌明(今四川江油)青莲乡。著有《李太白集》。《旧唐书》卷一九〇下、《新唐书》卷二〇二、《藏书》卷三八等有传。杜甫(712~770),字子美,巩县(今河南巩县)人。著有《杜工部集》。《旧唐书》卷一九〇下、《新唐书》卷二〇一、《藏书》卷三九等有传。  见遗:被遗弃。指李、杜诗文虽好,(却被主考官遗弃)都没有考上进士。

〔216〕以侥幸目之:以自己的“侥幸”成功看待他。目,作动词用,看待。

〔217〕渊明:即陶潜(365~427),字渊明,一字元亮,私谥靖节。浔阳柴桑(今江西九江西南)人。东晋诗人。曾任江州祭酒、彭泽(今江西湖口东)令等职。因不满当时政治黑暗,和“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人”——指郡里派来的督邮小官(《宋书》卷九三《隐逸传》)而弃官归隐。嗜酒好文,以田园诗称,亦讽喻时政,阐“形尽神灭”、“乐天安命”的观点。后人辑有《陶渊明集》。《晋书》卷九四、《宋书》卷九三、《南史》卷七五、《藏书》卷六七等有传。

〔218〕背戾(lì):悖谬,相反。

〔219〕效颦(pín):即“东施效颦”。典出《庄子·天运》。大意是,美女西施有心病,在村里皱着眉头,邻里的丑女看到觉得很美,也仿效西施皱眉头的姿势,反而出了洋相,显得更丑。以致村里的富人看见,紧闭着门不出来,穷人看见,则带着妻子走开。  学步:即“邯郸学步”。典出《庄子·秋水》。大意是,战国时燕国有一个少年到赵国国都邯郸去,看到赵国人走路的姿势很美,就跟着学起来。结果不但没有学会,连自己原来的步法也给忘了,只好爬着回去。后来以“东施效颦”、“邯郸学步”以比喻盲目效仿他人,一味跟着别人走的模仿作为。

〔220〕依人:依仿他人。  优人:旧时指演戏的人。

〔221〕奇品:比喻特出的罕见人才。

〔222〕超类绝伦:超越同类,无与伦比。

〔223〕蹊径:狭窄的山路。

〔224〕楚倥(kōnɡ):耿定理(1534~1584),字子庸,号楚倥,人称八先生。耿定向的仲弟,因此,也叫仲子。但对耿定向极力鼓吹儒家的伦理道德有不同看法,而与李贽的思想则比较接近。《明儒学案》卷三五载:“卓吾寓周柳塘湖上。一日论学,柳塘谓:‘天台(耿定向)重名教,卓吾识真机。’楚倥诮柳塘曰:‘拆篱放犬!’”耿定理病逝后,李贽曾作《哭耿子庸》诗四首(本书卷六)以悼之,并作《耿楚倥先生传》(本书卷四)。《明史》卷二二一、《明儒学案》卷三五、《湖北通志》卷一五一、《黄安府志》卷一九、民国《麻城县志前编》卷九等有传。

〔225〕乖张:违背情理。

〔226〕“纵不”二句:意为即使不具有敏锐独到的眼力,难道也没有一般人的见识?

〔227〕蹉跎(cuō tuó):时光空空过去。

〔228〕光前裕后:见前注〔190〕。

〔229〕继往开来:见前注〔189〕。

〔230〕二任:指既要想“继往开来”当“圣人”以“徇名”,又要想“光前裕后”做“俗人”以“徇利”。

〔231〕“故鲤”二句:意为鲤死就死了,颜渊死时则非常痛苦。鲤,字伯鱼,孔子的儿子。颜,颜回,孔子弟子,死时年三十。见《答周若庄》注〔23〕。据《论语》记载,孔鲤死时,孔子没有深切哀念的表示,颜回死时,则很是悲伤,以至发出“天丧予(老天爷要我的命呀)!天丧予!”(《论语·先进》)的哀叹。

〔232〕妻出:即“出妻”,休弃妻子。孔鲤之母后来休弃。

〔233〕道柄:道统。

〔234〕真脉:真正传统。

〔235〕“身教”句:意为你实际做的(为自身谋利)事情,人们都效法而行。

〔236〕“言教”句:意为你口里讲的(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人们连半句也不曾听。

〔237〕接:接触,交接。

〔238〕承奉:奉承讨好。

〔239〕“乃直”句:意为却一径听其巴结讨好的话而不加以推辞、拒绝。

〔240〕久假而不归:借得长久而不归还。这里指假道学家借孔孟的学说装饰自己的门面。语出《孟子·尽心上》:“尧舜,性之也;汤武,身之也;五霸,假之也。久假而不归,恶知其非有也。”意为尧舜实行仁义,是习于本性,因其自然;商汤和周武王便是亲身体验,努力推行;五霸便是借来运用,以此谋利。但是,借得长久了,总不归还,又怎能知道他不(弄假成真)终于变成他自己的呢?假,借。归,还。

〔241〕吾师道也:意为我以有道者为师。语出韩愈《师说》。

〔242〕吾友德也:意为我以有品德者为朋友。语出《孟子·尽心下》。

〔243〕简亢:怠慢,高傲。

〔244〕绝人:与人隔绝。  逃世:避世。

〔245〕去公:离开你。李贽自前信《与耿司寇告别》后,即离开黄安耿家,移居麻城。

〔246〕真人:这里指能真诚相见的人。

〔247〕黄陂(pí):县名,今武汉市黄陂区。  祝先生:即祝世禄(1539~1611),字无功,号石林(据焦竑《南京尚宝司卿石林祝公墓志铭》,见《澹园集》卷一五。《明儒学案》卷三五《给事祝无功先生世禄》称“字延之,号无功”)。万历十七年(1589)进士。曾官安徽休宁(今安徽休宁)县令、南科给事中等。曾为李贽《藏书》作序。著有《环碧斋集》。《明儒学案》卷三五、《明诗纪事》庚一六等有传。  白下:今江苏南京市。

〔248〕质实:质朴诚实。

〔249〕气骨:气概,骨气。这里指刚健之气。

〔250〕肝胆:比喻真心诚意。

〔251〕承载:承受,担负。  此事:指学道、传道之事。

〔252〕新选邑侯:新选派来的知县。指邓应祈(见《答邓明府》注〔1〕)。邓于万历丙戌(1586)中进士后被“授麻城令”(见《内江县志》、《麻城县志》)。邑侯即知县的尊称。下文“县公”义同。

〔253〕“柳塘”句:当时耿定向要周思久(柳塘)倡议成立一个讲学会。他在《与周柳塘》第一书中说:“丈倡率结一会社,中间默寓变俗之意,何如?勿谓迂阔,事贤友仁,孔门为仁如是。此意当默识而身验之也。”(《耿天台先生文集》卷三)立会,成立讲学会。

〔254〕父母:父母官。封建时代对州、县地方官的称谓。这里指麻城知县邓应祈。

〔255〕与会者:参加讲学会的人。

〔256〕会:第一个“会”字为名词,指讲学会;第二个“会”字为动词,聚会之意。

〔257〕性命:指讲究“性命”之学。在中国古代哲学范畴中,指万物的天赋与禀受,也包涵着对人生价值的探讨。《周易·乾》:“乾道变化,各正性命。”孔颖达疏:“性者,天生之质,若刚柔迟速之别;命者,人所禀受,若贵贱夭寿之属也。”宋明时期理学家专意研究性命之学,因以也指理学,或称道学。

〔258〕高阁老:即高拱(1512~1578),字肃卿,谥文襄,新郑(今河南新郑)人。嘉靖二十年(1541)进士。穆宗为裕王时,任侍讲学士。嘉靖末官礼部尚书,后入阁。隆庆及万历初,为首辅(主持内阁大政)。后为张居正排挤去官。明代称入阁处理政事者为阁老,故称他高阁老。著有《高文襄公集》、《边防纪事》等。《嘉靖以来内阁首辅传》卷六、《国朝献征录》卷一七、《明史》卷二一三、《明书》卷一三五、《明史稿》卷一九七等有传。  杨吏部:即杨博(1509~1574),字惟约,号虞坡,蒲州(今山西永济)人。嘉靖八年(1529)进士。历官兵部尚书、吏部尚书。著有《兵部疏议》。《国朝献征录》卷二五、《明史》卷二一四有传。  高礼部:即高仪(1517~1572),字子象,号南宇,谥文端。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嘉靖二十年(1541)进士。官礼部尚书。隆庆时,官文渊阁大学士。著有《高文端奏议》等。《国朝献征录》卷一七、《明史》卷一九三等有传。  禁忌:指禁止、厌恶讲学活动。如嘉靖十六年(1537)禁故兵部尚书王守仁及南京吏部尚书湛若水所著书,并毁门人所创书院。(《明世宗实录》卷一九九)又诏罢各处私创书院。(《明通鉴》卷五七)万历七年(1579),“诏毁天下书院”。(《明史》卷二〇《神宗本纪一》)尽改各省书院为公廨,先后毁应天府书院六十四处。(《明通鉴》卷六七)

〔259〕此件:指“性命”之学。

〔260〕切:迫切,紧切。

〔261〕“乃柳”二句:指周柳塘建辅仁书院讲学之事。万历七年禁毁书院时,该书院也在禁毁之列。

〔262〕悟入:省悟入道。  以乱聪听:以致扰乱闻听。聪听,明于听取,明于辨察。

〔263〕商证:商量,论证。

〔264〕主赤帜:掌赤旗,比喻主持者。这里暗用韩信攻赵时“拔赵帜,立汉赤帜”的典故。(见《史记》卷九二《淮阴侯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