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周柳塘^〔1〕

伏中微泄^〔2〕，秋候自当清泰^〔3〕。弟苦不小泄，是以火盛，无之奈何。楼下仅容喘息，念上天降虐^〔4〕，只为大地人作恶，故重谴之^〔5〕，若不勉受酷责^〔6〕，是愈重上帝之怒。有饭吃而受热，比空腹受热者何如？以此思之，故虽热不觉热也。且天灾时行，人亦难逃，人人亦自有过活良法。所谓君子用智，小人用力，强者有搬运之能，弱者有就食之策，自然生出许多计智。最下者无力无策，又自有身任父母之忧者大为设法区处^〔7〕，非我辈并生并育之民所能与谋也^〔8〕。盖自有受命治水之禹^〔9〕，承命教稼之稷^〔10〕，自然当任己饥己溺之事^〔11〕，救焚拯溺之忧^〔12〕，我辈安能代大匠斵哉^〔13〕！我辈惟是各亲其亲^〔14〕，各友其友。各自有亲友，各自相告诉，各各尽心量力相救助。若非吾亲友，非吾所能谋，亦非吾所宜谋也。何也？愿外之思^〔15〕，出位之诮也^〔16〕。

注释

〔1〕本文于万历十七年（1589）写于麻城。　　周柳塘：即周思久（1527～1592），字子征，号柳塘，麻城（今湖北麻城）人。周思敬之兄。嘉靖三十二年（1553）进士，曾任琼州（今海南省）知府。晚年筑室龙潭湖，自号石潭居士。工诗，善书。与李贽、耿定向都有交往，著有《石潭集》、《求友录》、《柳塘遗书》等。《黄州府志》卷一九，《湖北通志》卷一五一，《麻城县志》康熙版卷七、乾隆版卷一五、光绪版卷一八、民国版《前编》卷九等有传。　　万历十七年，湖广大旱，麻、黄大饥疫，农民暴乱不断发生。李贽在信中反映了当时的情况，并表示了自己对救灾的态度。可参看本书卷二《复邓鼎石》一文。

〔2〕伏中：伏天的日子里。　　泄：指腹泻。

〔3〕秋候：秋季。　　清泰：平安，健康。

〔4〕虐：灾害。

〔5〕谴：责罚。

〔6〕勉：尽力。

〔7〕身任父母之忧者：封建时代称州县官为父母官，这里指麻城知县邓鼎石。邓鼎石，见《答邓明府》注〔1〕。　　区处：分别安置。

〔8〕并生并育之民：指普通的人。《中庸》：“万物并育，而不相害。”意为万物共同生长而不相妨害。这里的“并生并育之民”，则指寻常的人。

〔9〕禹：鲧（ɡǔn）之子，又称大禹、夏禹。原为夏后氏部落领袖，奉舜之命治理洪水，疏通江河，兴修沟渠。后被选为舜的继承人，舜死后即位，建立夏代。其事迹见于《尚书》的《舜典》、《大禹谟》、《皋陶谟》、《益稷》、《禹贡》等。

〔10〕稷：后稷，相传是尧、舜时代的农官，教民种植，播种百谷，被周族认为是始祖。

〔11〕己饥己溺：亦作“己溺己饥”。语出《孟子·离娄下》：“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后因以“己溺己饥”或“己饥己溺”谓视人民的疾苦是由自己造成的，因此，解除他们的痛苦是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

〔12〕救焚拯溺：焚，指火灾；溺，指落水者。犹言救人于水火之中。

〔13〕大匠：技艺高超的木工。语出《老子》第七十四章：“夫代大匠斲者，希有不伤其手矣。”　　斵（zhuó）：亦作“斲”，砍，削。

〔14〕各亲其亲：第一个“亲”字为动词，亲爱之意；第二个“亲”字为名词，指亲人。下句两个“友”字用法同此。

〔15〕愿外之思：超出自己本分之外的所想。语本《中庸》：“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

〔16〕出位之诮（qiào）：超越职权而受到责备。出位，越位，超越本分。语本《周易·艮》：“君子以思不出其位。”诮，责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