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周友山^〔1〕

所谕岂不是^〔2〕，第各人各自有过活物件。以酒为乐者，以酒为生，如某是也^〔3〕。以色为乐者，以色为命，如某是也。至如种种，或以博弈^〔4〕，或以妻子，或以功业，或以文章，或以富贵，随其一件，皆可度日。独余不知何说，专以良友为生。故有之则乐，舍之则忧，甚者驰神于数千里之外^〔5〕。明知不可必得，而神思奔逸^〔6〕，不可得而制也^〔7〕。此岂非天之所独苦耶！

无念已往南京^〔8〕，庵中甚清气^〔9〕。楚侗回^〔10〕，虽不曾相会，然觉有动移处^〔11〕，所憾不得细细商榷一番。彼此俱老矣，县中一月间报赴阎王之召者遂至四五人^〔12〕，年皆未满五十，令我惊忧，又不免重为楚侗老子忧也^〔13〕。盖今之道学，亦未有胜似楚侗老者。叔台想必过家^〔14〕，过家必到旧县，则得相聚也。

注释

〔1〕本文于万历十九年（1591）写于麻城。《李温陵集》卷二此文开头有：“刘玉屏回，颇有夔府面得以甘口，但无多耳。”　　周友山：即周思敬（？～1597），字子礼，号友山，麻城（今湖北麻城）人。周思久（柳塘）之弟。隆庆二年（1568）进士，曾官工部主事、户部侍郎等。李贽好友，与耿定向也有交往。著有《周友山集》。《湖北通志》卷一三六，《黄州府志》卷一四、卷二〇，《麻城县志》康熙版卷七、乾隆版卷一六、光绪版卷一九、民国版《前编》卷九等有传。　　耿定向于万历十八年（1590）春三月回到黄安，六月，看到李贽公开印行的《焚书》，极为恼火，说是“闻谤”，即将此前与李贽论战的信捡出，并写了一封《求儆》的公开信，同时，让其弟子蔡毅中（字弘甫）作序，向李贽展开攻击。而后，又勾结官府，驱逐李贽。耿、李之间的学术论战，至此发展到政治的迫害。据本信“叔台想必过家，过家必到旧县，则得相聚也。”可知此信应写于万历十九年耿定力将回黄安之时。信中李贽表示了“专以良友为生”的人生志趣，以至“有之则乐，舍之则忧，甚者驰神于数千里之外”，其情实为感人。正是在这一思想的影响下，他觉到耿定向的态度有所转变时，也不由地产生了对过去二人之交的怀念。这虽然表现出李贽不能超越时代与阶级的局限，正确认识他与耿定向论战的实质，却也是他一贯特别看重友情的自然流露。

〔2〕所谕：指来信所讲的道理。

〔3〕某：某人，因回避而不直书其名。下文“某”同。

〔4〕博弈（yì）：下棋。博，局戏（弈棋之类的游戏），一方六棋，双方共十二棋的一种下棋游戏。弈，围棋。

〔5〕神：心神。

〔6〕神思奔逸：心神奔驰。

〔7〕制：控制。

〔8〕无念：名深有（1544～1627），俗姓熊，麻城（今湖北麻城）人。龙潭湖佛院守院僧，僧号无念，曾为周思久礼请李贽居芝佛院。后入黄蘗山（在河南商城），建法眼寺。著有《醒昏录》、《黄蘗无念复问》等。《麻城县志》康熙版卷八、光绪版卷二五、民国版《前编》卷一五，《五灯严统》卷一六，《五灯全书》卷一二〇等有传。

〔9〕庵中：指芝佛院。　　清气：清静之意。

〔10〕楚侗：即耿定向，见《答耿中丞》注〔1〕。耿定向于万历十七年（1589）告老获准，万历十八年回到故里黄安。

〔11〕动移处：变动之处，指耿定向态度有所改变。

〔12〕县中：指麻城县中。

〔13〕重：甚，深。

〔14〕叔台：即耿定力（1541～？），字子健，号叔台，又叫叔子，耿定向之弟。隆庆五年（1571）进士。后官至右佥都御史、南京兵部侍郎，卒赠户部尚书。《澹园集》卷三三，《明史》卷二二一，《明史稿》卷二〇七，《黄州府志》卷一四、卷一九，《麻城县志》康熙版卷七、乾隆版卷一五、民国版《前编》卷九等有传。万历十九年，耿定力升任河南布政司左参政，分守河北道（《河南通志》卷三一《职官》二），回过黄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