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另一个陌生的他
一
两年前的暑假。
也就是2019年7月到8月这段时间。
罗海帆拿出了旧的行程表，翻了翻。
没有记错，那个时间段，自己压根儿没空去离岛，怎么会在那里重遇了杜文锦呢？
不过……
他忽然想了起来。在2019年9月份的时候，自己的账单上莫名其妙出现了一笔说不清的支出，消费地点，就是在离岛。
当时他还以为自己的信用卡被盗刷了，动用了事务所的关系想调查清楚究竟是谁干的，后来因为工作繁忙，加上数额也不大，于是不了了之，那之后就忘记了，直到现在。
这可，有点奇怪了！
他是记得自己是没有去过离岛的，但事后却有自己的消费记录，并且，也有证人证明自己确实有出现在离岛。
同一个时间段，在不同的地方，出现两个自己。
莫非，自己是有分身术吗？
“哈！哈！”罗海帆对自己冒出的这个念头觉得好笑。
“你在做什么？”
罗海帆额头上被人用文件爆击了一下，是跟他同一个事务所的肖广木前辈。
“广木哥，有个事儿想问你一下。”
“说。”
“你还记得，2019年7月份，我们办的那个案子吗？”
“两年前的案子啊，我都快不记得了。”肖广木抽着烟，道。
“就是帮东青集团解决知识产权归属的案子，当时是你带着我一起调查的，还记得么？”
“哦，对，那案子，我稍微想起来了！”肖广木点头，呼出了一个烟圈，“我们还专门去了一趟哈尔滨，对吧？某人还在索菲亚大教堂有一场艳遇？怎么，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事？”
“不是，就是有点事，想要确认一下。”罗海帆搔了搔头，道。
果然，不是自己记忆出错了，2019年7月份，他压根儿没去什么离岛，他跟着肖广木去了哈尔滨。
那么，出现在离岛的那个罗海帆又是怎么回事呢？
“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遇到麻烦了？”肖广木问。
罗海帆刚想否认，看了一眼肖广木，却有点迟疑。
肖广木是他的前辈，也是无话不谈的哥们，两家从父辈开始就是好朋友，肖广木的父亲肖远是罗海帆父亲的上司，肖远是个生意触觉很灵敏的人，20年前，抓住机遇在商业方面大展宏图，如今是天舟市不可小觑的大企业，甚至一度与天舟那个最大的顾氏集团匹敌，如今虽然遭遇变故，规模缩小了，但经济影响力却依然如旧。
罗海帆父亲，便是在肖家的企业里工作的，而肖远对父亲颇为欣赏，连带着也对罗海帆赞赏有加，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两家走得很近，而肖广木，也就自然而然地认识了罗海帆。
肖广木比罗海帆大四岁，两人从一开始相处就很融洽，于罗海帆而言好像多了一个异姓哥哥，肖广木却没有继承父亲的衣钵经营公司，反而是选择了法律这条路开办了四海事务所，同时兼任家族企业的法务。
罗海帆从小就憧憬比自己能干的肖广木，在他又矮又胖的那段时期，不同于嘲笑、欺压他的同龄人，肖广木表现得理解，包容，一如既往地与罗海帆融洽相处，可以说，在那段时期，是罗海帆心里的支柱之一，而对于自己倾诉的烦恼，肖广木也会耐心开解，出主意，自己会从学渣慢慢转变，肖广木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肖广木看罗海帆没吭声，也不追问，将烟熄灭在烟灰缸里，“对了，你还记得李晓蓉吗？”
“谁？”
“还有谁？那个看起来对你很是在意的李家大小姐，这个周末他们企业举办了一个商业舞会，你跟我，都收到了请柬。”肖广木道，“李晓蓉还特意打电话过来，让我转告你务必出席。”
“啊！是她！”罗海帆明白过来了，摇头，“不了。”
“你确定吗？李家需要用到律师的地方多着呢，听说现在在物色专门的事务所代理法务方面的工作，你不想争取过来？”
“有你这位事务所的所长出面，不需要用到我了。”罗海帆摇摇头：“她会把我们的关系当真的，我不想惹麻烦。”
“我说，她人不错的，你小子又单身，就正式交往也是可以的吧？”肖广木劝：“你好像好久没谈过对象了吧？”
“不用。”
肖广木叹了口气，一副饶了我吧的表情，“我说，好歹你长得人模人样的，也不缺女人缘，为什么非得那么执拗呢？”
罗海帆没有辩解。
“因为还对那个女同学念念不忘么？”肖广木问，“难道，除了她，这辈子你就不打算考虑跟别的女人认真了？”
罗海帆笑笑。
“就因为你小时候，有个奇怪的婆婆跟你说过你命中注定的女人是她么？”肖广木嗤之以鼻，“都是什么年代了，你还相信假算命的人说的话？那女同学现在或许已经跟人结婚了也说不定，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也说不定……”
“不，没有。”罗海帆终于开口反驳，“她没有结婚，她还好好地活在世上。”
“哈？”
“她……”罗海帆欲言又止，但还是说了出来：“她，已经回来天舟了！”
“真的？”肖广木显得有点吃惊，原本掏出烟盒再拿了一根香烟打算点上的手，也停了下来。
“真的。”罗海帆点头，“我已经见过她了。只是……”
“只是什么？”肖广木看着罗海帆：“只是，她已经有对象了？她不喜欢你？”
“不，她……”
罗海帆想说，她也喜欢罗海帆，但，喜欢的是另一个罗海帆，话到嘴边，看肖广木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却又咽了下去，“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情，我不需要跟你报备。”
“啧！”肖广木点燃了香烟，吸了一口，“那，什么时候介绍我认识认识呢？”
罗海帆不语。
“嗯哼，我倒是很想知道，让你牵挂了这么久的女人，是什么样的女人！”
二
杜文锦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跟高中他对她的印象相比，开朗了许多，性格也变了许多，而且还交到了朋友，变化，不可谓不大。
回到家，罗海帆打开了书房里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了厚厚的三本相簿。
他把相簿打开，里面，一张张地，都是跟现在的杜文锦比起来，显得有点稚气的杜文锦：穿着校服，一头黑直长的秀发，无论是行走，奔跑，永远都绷着一张脸，缺少生气，连发夹上那只橘黄色的蝴蝶，都比本人活跃。
高中的时候，在杜文锦救过他之后，他就无可救药地一直远远地注视着她，并将那个时候自己眼中的她，拍了下来。
这些相片里，杜文锦很少有笑的时候，唯一一张，是她在校道上蹲着，伸手去碰触落在地上的乌鸦时，嘴角微微扬起的浅笑。
罗海帆将那张相片取了出来，凝视着。
那个时候杜文锦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他都看在眼里，所以八年后她出现在十里红茶屋的时候，他会如此吃惊，但也非常欣喜。
如果说，那个时候年纪尚小，不知道自己对杜文锦的这种情愫属于什么感情，那么如今成年后，再次面对自己的这份情愫，他很肯定这是什么感情。
他很久以前，就喜欢上杜文锦了。
不，应该说，他从很久以前，就爱上杜文锦了。
杜文锦离开自己的世界以后，多亏了他当时拍下的这些相片，记录了她的点点滴滴，支撑着他度过了那些没有她的岁月。
所以他才没办法跟别的任何一位女人，维持长时间的关系。
他爱杜文锦，爱得如此深沉，以致于没有别的女人可以替代，当杜文锦重新出现在他的世界时，他自然想要第一时间接近她。
可是，杜文锦却告诉自己，两年前，有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罗海帆见过她，看她跟刘小绪的反应，似乎，那一位罗海帆跟他一样，对她颇有好感？
他有预想过在自己之前，杜文锦会跟别的男人交往，但一想到，有一个跟自己名字一样的家伙，用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去接近杜文锦，他心里就有股浓浓的酸意。
明明是自己喜欢的人，却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心里的懊悔感，让他恨不得两年前去离岛的就是自己。
坐在十里红茶屋，罗海帆看着烹着茶的杜文锦，思绪翻飞。
好不容易才跟她重逢，才不想把她让给别人。
等到杜文锦下班，罗海帆在红茶屋门口截住了她：“文锦，杜文锦！”
杜文锦看着罗海帆，大概是因为刘小绪的话，说动了她。
若罗海帆是因为失忆才忘记了他们在离岛上的事情，那么，现在的罗海帆相当于一个病人，不应该对病人对自己的态度而生气，所以，杜文锦看罗海帆守着自己下班一事，不仅不再生气，而且显得有点高兴。
若是，失忆了的他，也对自己如此在意，那是不是说，在离岛上他对自己的感情，是认真的？
“我喜欢你。”
“哎？”杜文锦看着罗海帆的脸，一时懵住了，明白过来后，脸一下羞得通红，看看左右的行人，“你在这种地方说什么？”
“说我喜欢你。”罗海帆落落大方道，“我不管你在离岛认识的罗海帆是什么人，现在，这里，我这个罗海帆，跟你说，我喜欢你。”
“你……”杜文锦想生气，但脸上上扬的嘴角却暴露了她真正地心意，“你胡说什么？”
“没胡说，是真心的，这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的。”罗海帆笑了起来，“以前呢，有一个算命的婆婆跟我说，我以后会遇见一个我命中注定的女人，名字就叫做杜文锦，我一开始还不信，但遇见你之后，我就信了。”
“哎？”杜文锦愣了。
这话，不是他在离岛上跟自己说过吗？
算命的婆婆，命中注定的女人，叫杜文锦就是自己，他真的是失忆了吗？
“你是因为算命婆婆对你这么说，所以才喜欢我的吗？”杜文锦问。
“才不是，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才喜欢你的。”罗海帆摇头，“就算没有算命婆婆，我也打算，总有一天会找到你，然后……”
“然后？”
“然后让你爱上我。”
“自大！”杜文锦笑了，转身就走，罗海帆被她的笑容鼓励着，跟在了后头，“我说真的，我们交往吧？”
“什么？”
“你讨厌我吗？”
杜文锦看着罗海帆的眼睛，摇摇头。
“那么，不试试交往看看，你怎么知道你不会喜欢我，爱上我呢？”
“你真的，什么都忘了吗？”杜文锦显得有点担心。
“什么？”
“你知道吗？在离岛的时候，你对我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啊？”罗海帆怔住了。
“我没有见你的这段时期，你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才不记得我了吗？”
罗海帆一时显得有点束手无策，他刚想说，没发生什么事，他很正常，杜文锦却又问：“我们先帮你找回记忆，好不好？”
罗海帆看着杜文锦那忧虑的脸，一时酸涩，一时暖心，他思忖了片刻，很快说：“可以啊，你可以跟我详细说说，你跟那个……跟我，在离岛上发生的事情，看看我能不能记得什么？”
“当然可以。”杜文锦松了一口气，笑了，罗海帆在这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怎么了？”
“我的车子，停在那边，我们先去吃饭，边吃边说。”
不管那个罗海帆是何方神圣，既然杜文锦认为是他失忆才记不起他们的事情，那他就将计就计，先将罗海帆对杜文锦做过的事情了解清楚，然后，要做的比他更好，更完美，俘获杜文锦的心，那样，她喜欢的，就不是离岛上的罗海帆，而是天舟的自己了。
觉得计划完美的罗海帆，听着饭桌对面的杜文锦说着离岛上的往事，但他却发现自己半点没听进去，心里全都是醋意与怒气。
“或者，我们这个周末，可以一起去离岛？”
“啊？”杜文锦没听明白罗海帆的意思。
“我不是跟你在岛上相遇的吗？”罗海帆道，“因此，我们一起回到岛上，或许，能帮助我想起什么，对吧？”
也对。杜文锦不假思索地同意了。
罗海帆则露出了得逞的笑意。
很好，这样，他就有了约她外出的机会了。
无论那个罗海帆在离岛上做过什么，他都要做得比他好一百倍，将杜文锦心里他留下的影子，彻底铲除掉。
三
“什么？”四海事务所里，肖广木听说罗海帆要去离岛，甚是不解，“好端端地跑岛上去干什么？”
“你不是说我好久没谈过对象了么？”罗海帆如此道，“现在我认真起来了，你就期待着吧！”
“难道说，是跟那个什么女同学一起去的？”
“无可奉告！”
“哼！”肖广木看着罗海帆离去的背影，狠狠地吸了几口烟，“那种商业化的小岛，有什么好去的？真不会挑地方。”
“所以，广木哥，能借个房子用用么？”
肖家在刚开始发迹的时候，曾经在房地产没有膨胀之前，在岛上置办过房子。
“你不是在岛上有……”肖广木的表情显得很惊奇。
“什么？”罗海帆不明白肖广木的意思。
“不，没什么，我是说，那岛上到处都是旅馆，很适合情侣双双入住。”
“小气。”
“好啦好啦，我跟管理房子的桂姨说一声，你可以尽情使用。”肖广木无可奈何。
“谢啦！”
罗海帆回到家，看到那茶几上放着的相片簿，笑了笑，收拾好拿了起来，走进了书房，将相片簿放进柜子后，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悬挂式博古架，视线落到了其中一个阁子里。
那是，很多年以前，那个奇怪的算命婆婆留给自己的一个小物件，说是送他的礼物。
那大概，是自己6、7岁左右时候的事情了，算命婆婆的样貌，他早已经记不清楚，当时她跟自己具体说了什么，那些话语，也早已经在时光中遗落，但他，只要看到那个小盒子，就会记得杜文锦的名字。
因为盒子上，有用正楷写着清晰的三个字：杜文锦。
于是每次看到那个小盒子，他都会回忆起来，婆婆是跟他说的大概的意思，是这个杜文锦对他来说，是个很重要的女人。
在成为杜文锦的高中同学之前，他几乎将这件事忘记了，而与杜文锦成为高中同学后，每一次听到乌鸦女的名字叫杜文锦，他都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直到杜文锦帮了他之后，他渐渐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对这个名字越来越觉得亲切，但总差了一点就能想起来的时候，却总是回想不起来。
直到，听说杜文锦要转学的那一天，看着杜文锦空落落的座位，他猛然就想起来了。许多年前，他从一个奇怪的婆婆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
那天放学，他回到家中，从床底下拉出了自己的百宝箱，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翻出来，才总算，找到了这个小盒子。
盒子上，写着的，是杜文锦三个字。
那时候，婆婆只言片语瞬间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未来，你会遇见一个叫杜文锦的女人，她对你来说是个很重要的人，你可，千万不要忘记她的名字。
所以，那个时候，婆婆是为了不让自己忘记杜文锦的名字，所以才在这个盒子上写上她的名字吗？还是，这一切不过是个巧合？那个奇怪的婆婆，只是侥幸蒙对了，自己会有一个叫做杜文锦的高中同学呢？
而且，她现在都转学了，或许，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在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哭了起来。
但现在，他们又相遇了。
这果然是命中注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