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两个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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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三十多年前,《红高粱》还没风靡的年代。
年届五十的老乔做梦都不敢想,他苦心栽培准备用来高攀梧桐枝的宝贝女儿大乔,居然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跟本村那个房子最破、家底最薄的穷小子江河,躲在秋后刚码成堆的稻草垛里干了见不得人的事。
两家人闹腾大半宿,村委派人押走江河,看热闹的人群打着哈欠渐渐散去。老乔斜眼瞅着衣冠不整的女儿,没忍住老泪纵横。再好的太平盛世,也载不动他老人家这一夜的悲伤,往事一幕幕潮水般涌上心头……
作为被解放枪声惊醒清梦的前地主家庶出的小儿子,老乔打从呱呱坠地那一秒起,就肩负砥砺前行为小妾娘亲增光长脸的重任。
什么3岁读书,5岁写字,对老乔来说都是毛毛雨。当年他要敢完不成先生布置的学习任务,他娘能生生从他身上剜块肉下来。
祖国解放那年,他9岁,早就是街坊四邻中著名的春联小写手。按理说,他的聪明努力应该足够得到地主老爹的欢心才对。可老乔偏偏生得杨柳纤腰、粉面如黛,他爹对这个类型的男子深恶痛绝。
进入新社会,地主老爹去世,旧时人对祖宗和祖坟有着极度的推崇。原配所生的几位嫡出兄弟联手,想取消老乔的墓碑冠名权。老乔单枪匹马,两眼一眨计上心来:他把蜜枣绞成泥,把枣泥捏成狗狗排泄物的形状,往坟边野草上一放……
嫡兄弟们来了,老乔指着他的发明说:“今天谁把这个吃下去,老祖宗的墓以后归他一家来孝敬,旁人再也不沾边儿!”
结果自然是他赢。后来这事儿不知怎么被泄露出去,乔家顿时成了十里八村的笑柄,老乔手指头被闻讯而来的兄弟打断一根。
后来,十几岁的老乔顶着共产主义小分头读了几年新社会学堂,天资聪颖的他越级参加高考,居然金榜题名。
不过,录取通知书还没来得及拿,他就被人告了。理由是人家都是高中毕业参加高考的,他只有初中毕业。
地主家少爷做到一半,变了天。
抢祖坟坏了名声。考上大学也没读成。外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身无缚鸡之力。青春年少的老乔在一连串打击下几乎生无可恋。快要饿死的时候,他揣着几本诸如“麻衣神相”之类的古籍,开始走街串巷,给人算命测八字,给小孩取名字,混口饭吃。顺便摸索人生。
生活的美好转机,出现在老乔30岁那年。他给一户人家算命的时候,眼前一亮。这户人家的闺女生得浓眉大眼、敦实挺拔,嘴唇上围还有一圈茸茸小胡子。
老乔男生女相,此女女生男相!老乔从未遇见过跟他如此般配的女子!芳心大动,倾己所有,求婚成功。
第二年,被老乔宠得身材越发魁梧的乔夫人生下一对双胞女儿,取名大乔和二乔。
大乔二乔的长相都随爹,都是那种看左边连右边都令人怦然心动的天然美人。
时代不同,人们对宇宙常理有了新认识,算命先生这口饭不那么好混了。不仅时常被狗咬,还要被人当贼揍。
为了养活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老乔起早贪黑,跨市越省,见人说人话,见鬼开鬼价,招摇撞骗,唯利是图,苍蝇从他面前飞过,他都想伸手掰条腿下来。
当然,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老乔不仅给劫财的磕过头,还被劫色的吃过豆腐。有回挤公交,手指头被车门夹,人家赔20块,他面带微笑把掀起的肉又按回去,司机以为他神经病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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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如烟,不堪回首。
想他老人家浪里淘沙,千波百折,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辛苦养大的小白菜,居然被个穷得只剩条命的猪给糟蹋了。老乔觉得他死了以后,眼睛一定会瞪得比牛还大。
事不宜迟,他连夜出发,去镇上胡家。
胡海是大乔的未婚夫,是老乔亲自为大乔物色的乘龙快婿。
胡海爱慕大乔,然流水有情,鲜花无意。是老乔先用三寸不烂之舌鼓动胡家向他提亲,然后根本没经过大乔同意,私自收下胡家聘礼,自导自演,结了这门从未得到大乔认可的亲事。
胡海的爹娘叔伯为官为商,都有头有脸。胡海本人相貌堂堂,要人有人,要家底有家底,还有正式工作。
那个偷拱了老乔家白菜的江河不仅给人家提鞋都不配,就是当年欺负过老乔的那些同父异母兄弟们的后代,也都得抬着下巴仰望,没一个比得上人家。
老乔心里也有小九九。他没有儿子,半生风雨飘摇,这门亲事足够让他一雪前耻、扬眉吐气、扶摇直上,里子面子兼收!
所以,就算豁出老脸,他也要赶去跟胡海会面。如果胡海不嫌弃大乔,他同意他们明天就结婚。如果嫌弃,他也要设法补救!
老乔一走,从村委逃出来的江河在屋后叫了一嗓子约会暗号。大乔一听,连忙收拾了几件衣物,披星戴月,跟着江河私奔去了。
大乔未留一字,直接跑了。
老乔本想找胡家说道说道,结果话没讲完,就被辣乎乎的胡母一脸鄙夷赶了出来。
虽然冤有头债有主,但老乔不敢贸然去找江家算账。江家条件虽差,但兄弟多,且个个看起来体积庞大。老乔无父无母,平日跟异母兄弟们也没有往来,他担心独自前往会被江家群殴致死。
他昏昏沉沉地走在路上。有人告诉他,江河带着大乔远走高飞之前,曾找人借过钱。比如我们家,我爷爷借给他一千块。
老乔一听,心头的炸药包引信一拉,顿时找到了报复世界的理由和力量。他赶紧找了把乡下农民种田用的耙子,冲进我爷爷家,大喊大叫一通。喊着喊着,老乔发现,只有我奶奶一个人在家。
那还等啥?使劲砸。正儿八经的家具他有点砸不动,于是冲进厨房。锅碗瓢盆好对付,瓷器不锈钢什么的,还能给他的“英明神武”配点乐。
我奶奶急得直跳,边跳边叫:“你砸你砸,砸坏一个给我赔两个!”老乔才不会赔,奶奶找他要物,他就反过来向她要人。
这笔账至今没销。直到现在,奶奶要路遇老乔,还会给他甩白眼,老太太非常记仇。
老乔砸完厨房之后,没等我奶奶纠集人马去找他报仇,就病来如山倒。他曾经收过胡家不少钱和物,如今只能奄奄躺在床上,坐等胡母一脸傲娇上门讨债。
然而,72小时黄金算账时间过后,胡家不仅没来催债,胡母还特意提着营养品赶来对老乔嘘寒问暖,态度好得几乎要让老乔怀疑自己是不是时日无多,这女人给他送临终关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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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真相是:就在家中生变的这几天,老乔的另一颗掌上明珠二乔,通过一番奋斗,把原本的未来姐夫胡海,直接变成了自己的男人。作案地点就在胡海本人的卧室。
老话说,龙生九子各不相同。
二乔拿下胡海并不是为了给自己老爹解压,更不是想替姐姐赎罪。她只是比一般小姑娘多了点觉悟和理想,想给自己找个条件不错的对象。而胡家当时刚好有钱有地位,大乔又刚好给她腾出位置!
二乔挽着胡海的胳膊,紧随准婆婆之后,回家探望老乔。
老乔激动得老泪再次纵横。其实老乔的算盘里也有以小充大这个意思,但胡母没给他表演的机会。没想到二乔跟他父女同心。一个思想,一个实干。
老乔拉着二乔的手发誓,老子此生只有她一个女儿!只认她这一个女儿!大乔被他除名了。
胡家有钱,办事隆重。为了迎娶二乔过门,盖了新房不说,还将旧房修葺,连屋顶的旧瓦都给揭下来换成新的。
二乔结婚当天穿的所有行头,都是胡海带着她跑上海去定做的。光一件外套,就要一千多。这在三十多年前,绝对算得上奢侈。
婚礼当天,二乔挽着胡海,一对璧人,艳惊四座。
二乔成功觅得佳偶,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婆婆喜欢听他们小夫妻的墙角,听完还会当笑话讲给村里的女同胞听。
乔家两个女儿,连续引爆当年老村两大新闻热点。热完了,日子还要继续往下过,人类世界,几乎没有时间解决不了的问题。
90年代,是老村许多人的命运转折点。在这个时间段,许多人或主动离开固定单位,或被动下岗。
随着改革开放以及外企的疯狂入驻,人们打破常规,紧抓机遇,干了许多形形色色的工作,赚了些大钱小钱,个个活得人五人六像模像样。
二乔和胡海,不知是二乔旺夫,还是胡海会钻营。他们家从第一批外企进来的时候,就开始办外包厂。招批人马,给外企做代加工,或者直接生产外企需要的零部件。
不得不说,那真是个但凡肯花点力气动点脑筋,就容易翻越阶层的年头。从那之后,至今再没这样的机遇。
当时村里男人开家用轿车不稀奇,女人开的却很稀少。二乔是先锋,她开着车,冬天穿貂,夏天穿裙,涂着红嘴唇,甩着大波浪头,说话的时候就跟广寒宫的嫦娥喝醉酒似的,装疯卖傻,嗲声嗲气。
我爸妈为了生计,中间有好长一段时间缺席我和阿二的成长。我还好,毕竟年长几岁。阿二不行,她小,经常不会辨别善恶。
有回二乔拿了点鸡蛋糕坐在家门口陪着她的孩子吃。我带着阿二路过,她喊住我们,伸手捏只鸡蛋糕给我,我手一缩,没接。阿二眼巴巴看着她,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大红嘴巴。
作为一个成年人,二乔当然一眼就能看懂一个小孩子眼底的渴望。但她视而不见,一边翘着兰花指将鸡蛋糕往自己嘴里送,一边用眼角余光鄙视我们家阿二,还说了句:“这个小囡看起来像饿死鬼一样。”
阿二没等到二乔邀请她共食的信号,干脆就自己动手拿了一个。二乔马上一脸嫌弃,连说几句“快走开快走开”。
那一年,阿二5岁。我以为她不会记得这件事。但二乔的那几句“快走开”却成了她人生所有记忆中,排在第一的片段。再往前推,她什么都记不得。
这件事给我妹造成的严重后果就是,现在只要阿二出门买吃的,如果是步行,我们都别指望她能完完整整把东西提回来。
只要见到认识的或者盯着她手中吃食目露渴望的小孩子,她就把手里的东西分给人家。一路走,一路发。走到自家楼下的时候,别两手空空就谢天谢地。
有一次在路上零食分完了,还有一个小宝宝没拿到。她把买回家准备搭配苹果一起榨汁用的两根胡萝卜给送了出去,还哄人家“这是小兔子乖乖喜欢吃的爱心胡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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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唯一不能重演的,就是人生。
该怎么走,跟什么样的人一起,有时候就好比一场赌注。
以爱为名,大乔将注下在江河身上。她跟着他离开家乡这年,她刚成年,他也是。
二乔风光大嫁的时候,大乔陪着江河一起在工地上搬砖。他拿水的时候会先给她喝,毛巾洗干净之后,也会第一个替她擦脸。
二乔一身贵妇装手握方向盘开上家轿的时候,大乔坐在租来的几间破房子里整理堆积如山的废品。江河骑着三轮车,车头装个大喇叭,满世界收废品。骑到车少路宽的地段,他还喜欢将脚跷在车把上,耍一把酷。
二乔住高屋睡暖床,一套护肤品豪掷数千的时候,大乔刚烧好的饭菜里突然爬进蟑螂。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江河还没回来。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她吸了吸鼻子硬是憋了回去。
一个选择,背道而驰的命运。
几年之后,大乔夫妇带着女儿重回老村。彼时,二乔两口子家兴业旺。老乔是铁了心不让大乔家三口人进家门的,外孙女他也不认。
二乔跟姐姐久别重逢,暗戳戳地疯狂高兴了一番。虽说血缘上她们是亲姐妹,但如今姐姐跟她站一块儿,妆容衣品,分明是女佣和贵妇之别。
其次,姐夫没有正经工作,回村以后继续老本行,租了几间废弃厂房干起了收废品的行当。财富、地位,完全不能跟当老总的妹夫相提并论。
姐姐不如她,姐夫不如她丈夫,她处处比人强。二乔做梦都能笑出声。
人心如江河,窄处水花四溅,宽时水波不兴。
老村就那么大,二乔的嗓门又那么响。所以经常有人听到她在大乔面前眉开眼笑,语气却故作哀怨:
“姐夫真可爱,破三轮车开得跟飞机似的。”
“姐,你看看你女儿,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能在批发市场给她买衣服?再穷不能穷孩子呀!”
“唉,我有时候真担心胡海有外心,虽然他再三向我保证说不会。可我们这份家业搁这儿摆着呢。谁不知道我们家连小狗防疫针都打进口的!他不找人家,难保外面的女人不眼红啊!”
“我昨天那件外套,要8万块。我说不买不买,胡海非要往家拿。我拦都拦不住!就算有点家底,也要会守啊,唉!”
大乔沉稳,二乔话里有话,明为姐妹套近乎,实则存心打压。大乔心知肚明,不声不响不反驳。
倒是老村不少年长的听了不太服气:“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才哪跟哪啊?人生哪是一眼能望到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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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阿二在公园里遛娃的时候,不小心遇见二乔。
二乔可能上辈子跟阿二有天大的仇恨。遇见我,她满嘴心肝宝贝,嘘寒问暖。对阿二,她从前舍不得一块鸡蛋糕,后来舍不得口下积一句德。
公园见面,二乔和阿二彼此心知肚明,连客套都省略。
二乔上来就逗我家小司机,边逗边放声高谈:“宝宝啊,你姑姑身上这件衣服不是正版的吧?上次我看到我们公司流水线上有个小妹也穿一件,说是高仿的,跟这个差不多。嘻嘻。”
阿二是11月出生的天蝎座,有仇必报,胡说八道信口就来:“高仿正版有什么区别?不过一件衣服,人家老公还有一模一样的呢。”
这话说过没多久,二乔的丈夫胡海,那个一向以模范丈夫著称,被二乔大肆宣扬的宠妻狂魔,居然真被阿二亲眼看到在外面包养小情人!
这件隐晦的事,老村没一丁点风声,外界无丝毫传闻。
地点在上海,阿二陪闺蜜逛外滩,胡海带着小情人,小情人的上半个身子连脑袋都包在一方宽边大羊毛围巾里,大概是为了保密,才裹这么紧。
这种情况,一般人看到了,假装不认识也算情商高。阿二脑残,当众大喊一声“胡叔叔”。
胡海一愣,很快就拿出他纵横商场的强大气魄来。
阿二兴奋不已,她打量胡海的小情人,色眯眯地盯着人家看,越看越开心。果真出现了“老公一模一样”的情况,被她说准了啊!
最终,胡海主动抛出拉拢阿二的诱饵:碰着啥不好解决的事,来找叔叔哦。自己侄女,叔叔总归会帮的。
阿二连连点头:今天什么都没看到。
自此,阿二再遇二乔抬杠,她不奉陪了。不管二乔说什么,她都用关爱傻子般的眼神柔情似水地应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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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直到过了2000年,进入新世纪,在众人劝说下,老乔才将跟大乔一家楚河汉界老死不相往来的政策放宽。逢年过节,允许大乔回娘家“省亲”,平时还是无事勿扰,对大乔的女儿更是时时白眼相待。
老乔过生日,所有宾客都安排上桌推杯换盏,独缺大乔一家三口。
大乔绷着冷脸帮着传菜上菜。江河带着孩子,拿两只碗,装上大米饭,就坐在后灶间。席间有剩菜往下撤,父女俩就着人家的口水菜,扒拉扒拉几大碗,吃得高高兴兴。
完了,江河还能不卑不亢神采飞扬地走出去陪宴席上的宾客嘻嘻哈哈唠几句嗑。
江河不拘小节,是个粗人。
老乔家屋后有个院子,院子后面有个池塘,在池塘边缘,老乔种了几排桃树。每到春夏交替,他家桃树上红果累累,很勾小孩的馋虫。
这个老乔,他是个手伸进别人口袋掏钱时就眉开眼笑,轮到自己付出时就跟哭丧一样的人。为了保护他的桃,他动用了什么“易经”“八卦”,在桃树中间布了个什么阵。其实就是用几串麻绳弄了个陷阱。
大乔的女儿刚从外面回来,不懂她外公的玄机,看到果子熟了,冒冒失失跑过去摘。老乔的“阵法”立即起作用。她一脚踏进机关,麻绳收紧,整个人忽地被吊了起来。先是挂在树梢,接着树枝悠悠荡荡贴近池塘,小姑娘随时有掉下去淹死的危险。
大乔夫妻俩遍寻女儿,终于在桃林间找到人。妥善安排女儿之后,江河拿来斧子,抡起就砍。
老乔舍不得自家的树,站旁边泼夫骂街。江河斧子高扬,砍到一棵不剩。完了一斧子砸在老乔脚后跟附近。岳父可以慢待他全家,也可以当着他的面拼命夸赞二乔家有钱有势,顺便嫌弃他穷酸。
但他并不是软柿子。
因为他们私奔时,我爷爷曾经借钱给他,江河跟我们家一直走得很近。论辈份,我该称呼他“叔”。
阿二刚出校门时,在离他家几公里的地方上班。每到周末,他都会提前站在公司门口等,把阿二接回去吃顿饭。
他还会有事没事往阿二他们办公室打电话,用一口蹩脚普通话逮住人就聊。原因很可笑,说是必须要让人知道我们家有大人在附近,别随便欺负阿二。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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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进入2010年之后。
大乔家不再做普通的破烂王。江河不知哪里得来的灵感,带着全家改行。他买了大车雇了工人,花半年时间谈妥几家外企,合作收购他们的生产废料,就是工业方面的一些金属材料。属于环保再生资源的一种行业。
江河只有小学文化。从前阿二在QQ空间无病呻吟发心情,说什么“眼里有万千星辰,左眼三千,右眼七千”的时候,他满头雾水地去评论:“侄女,是不是眼睛不舒服?近视了吗?两个眼不一样了啊。”
所以创业对他来说,很辛苦。前期要跑很多证件,他做得吃力又认真,中午偶尔还把太太约出来一起吃个快餐。
这个时候,二乔家因为开的是跟制造业相关的外包厂,生意势头仍旧风光无二,财源广进。
不过,二乔家那位爱听墙角,听完喜欢出来嚼舌根的婆婆,时不时有劲爆话题抖露。
比如二乔找她告状了,说是晚上到床上,一切都随他,他想怎么样都可以,他却越来越不肯回家……
二乔婆婆边说边作害羞状,说她几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大胆的话。
老乔是个天才。两个女儿的家庭情况,他一直保持暗中观察。
大乔的一切,都是他们夫妻联手同心创造的。所谓山高不言,水深不语。他们夫妻就像一块土地上扎根的两株藤蔓,在风吹雨打中彼此缠绕,向阳而生,这辈子早长了密不可分的连体。
二乔的锦衣玉食都是胡家给的。后半辈过得是好是坏,全凭胡海心情。她是自我囚禁的金丝雀,对外叫得再动听,羽毛抖落得再美丽,一转身,背后全是啪啪打脸的苍凉。
老乔开始从精神方面支持大乔和江河创业,老爷子甚至写了个牌匾挂在江叔家,上书:人生不怕慢,就怕站!
目前为止,江河创业创得还是没有太成功,但已经进入小康。
大乔生了场病,不危及生命,但要动个小手术。江河放下一切在医院陪她六天,大乔不能动,上厕所都是他抱着去抱着回。
出院那天,既没文化人又粗鲁的江河,汗衫一扒,一甩,光着膀子,一把将大乔来了个公主抱。他对她还一如当初。他自己也笑:“当年我就是这样把她从老丈人家抱走的。”
二乔也生了场病,阿二在菜场碰着她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她太老了,从前珠玉一样的美人,又黑又皱,眉毛耷拉着。
她大概是想开了,不再出口就喷人。跟阿二聊着聊着居然哭了起来:“这两年金融危机,大公司没订单,我们这种外包厂没办法熬只好关门……心字三个点,你胡叔叔没有一个点不想往外蹦啊!从检查到住院,他一眼都没去看过。住到第三天,我实在受不了,办出院回家……”
阿二回来唏嘘不已。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首歌唱:“拈朵微笑的花,想一番人世变换,到头来输赢又何妨,日与月互消长,富与贵难久长……谁不是把悲喜在尝。”
谁不是把悲喜在尝。大乔与二乔,都难说她们的选择谁对谁错。她们承受的都是当初选择的结果。如果时光倒流,重头来过,不知她们会如何选。命运暗中馈赠的礼物,价格都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