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传奇·单月号(2018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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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贪书记”荒唐社会学(三)

丁琼围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方雅丽猛然一怔,红着脸打招呼道:“丁检察长,您好,打搅了!”

“别客气,快请坐!”

或许是职业习惯,丁琼一眼就将方雅丽浑身上下瞧了个透。

这姑娘水灵、娇艳、性感,很吸引人!作为女人,她好像也被吸引到了,说不出什么原因,她心里竟然冒出一丝醋意。

方雅丽只看了丁琼一眼,再不敢正眼看她第二次。这位风韵律动、气质超群的女人,浑身上下具有非凡的征服力。让她紧张的是丁琼的那双眼睛,目光锐利,仿佛能看透一切。

丁琼给方雅丽倒了杯茶,打开电视机,说:“你先坐一会儿,肖郁马上就到家。”

话音未落,院子里就响起了喇叭声。

浔浔从自己的房里跑出来,往窗外看,脸上露出笑容说:“哦,是爸爸回来啦。”

她取出拖鞋放到门口,然后开门,静静地等候。

方雅丽心里赞道:“这孩子,真懂事!”

电梯在18楼停住,门开了,浔浔扑进爸爸的怀里。

方雅丽迎上前,红唇轻启道:“肖市长好!”

肖郁歉意地说:“路上堵车,晚到了点儿,不好意思!”

“我也刚到。浔浔,对不对?”

方雅丽从肖郁手中接过浔浔,不小心摸到了肖郁的手背,身子触电似的一颤,脸色更加红艳了。

浔浔好奇地问:“小方姐姐,你的脸怎么红了?”

方雅丽慌忙亲了浔浔一下,掩饰一脸的尴尬。

饭菜很香,方雅丽却吃得不多。她不敢看丁琼那双眼睛,推说自己晚上一直在饿饭减肥,埋头扒了小半碗就说吃饱了。

肖郁夫妇很快就吃完了,浔浔吃得磨蹭蹭。肖郁想喂女儿,丁琼用眼神止住了他。

浔浔看出了名堂,朝方雅丽笑了笑,说:“小方姐姐,我在班里吃饭是最快的,老师经常表扬我呢!”

方雅丽竖起大拇指,说:“姐姐给你点赞!”

浔浔受到鼓舞,风卷残云,一会儿就吃完了。

丁琼麻利地收拾、洗刷碗筷,给肖郁和方雅丽各沏了一杯茶,进了书房,浔浔回房写作业去了。

客厅里就剩下肖郁和方雅丽,二人谈得挺欢,重点是讨论海滨城市功能设计同产业升级的关系。

方雅丽知识面很广,熟悉欧美经济学理论,结合滨海市的具体实际,提出了自己的一些设想和看法,不少想法同肖郁不谋而合,肖郁频频点头。

环保风暴越刮越猛,吓得刘经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寝食难安,晚上惊醒过好几回。市政府派遣专员,督办新华集团员工殴打环保执法人员一案,一长溜警车“呜呜”地开进了新华集团,荷枪实弹的警察铐走几个手臂上文着龙纹蛇纹蝎子的年轻人——刘经纶聘请的护厂队员。

家里有人被抓,父母兄弟老婆孩子一大帮人就冲进了刘经纶的办公室,将他团团围住,哭的哭,喊的喊,要刘总到局里去保人,不然就找他拼命。

趾高气扬的刘经纶这会儿老实了,他打恭作揖赔笑脸,信誓旦旦表态,这些人都是他的兄弟,公司绝对不会坐视不管,会想办法把他们捞出来的。随后,他叫来公司财务部长、办公室主任,分别给每个家庭发放了一千五百元安抚费,还安排了一顿丰盛的酒席,并亲自作陪,挨个敬酒,承诺三日之内将被抓的人全部接回来。

应付完家属,刘经纶就不停地给游强波打电话,但无法接通。

办公室里不见游强波的人影,刘经纶找了他可能去的地方,都扑了空。实在没辙了,他就去找游强波的老婆,谁知也找不到,电话通了,却无人接听。刘经纶急火攻心,两眼一黑,栽倒在地上,被送进医院抢救。

在医院躺了一整天,他仍然高烧不止,不停地咳嗽。刘经纶根本不想躺到医院这个鬼地方,可医生说什么也不让他出院。

天亮不久,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终于振动起来,刘经纶一把抓在手里。

“喂,经纶吗?”

“姐,我是经纶。”

“手机放包里了,打在静音键上,没有留意到,不好意思啊……”

敏姐呼出一串哈欠,说话迷迷糊糊的,看样子是躺在床上。

“我们这里跟家里时差有七八个小时……”

“您出国了?”刘经纶垂头丧气地嘟囔了一句。

“嗯,是的……”

感觉敏姐没有往下说的兴趣,刘经纶急忙抢话道:“姐,我找游书记,怎么都找不见他,急死人了……”

对方没有应话,刘经纶喂了几声,敏姐那边依然无声无息。

局面完全失控了,新华集团殴打环保执法人员案向环保污染调查演变。市环保局从省环保厅请来了几位专家,带来一整车的仪器,对新华集团废水、废气、废渣排放、无害化处理、环保设施完好,以及处理能力等进行全面的检查。

刘经纶浑身大汗淋漓,他心里最清楚,这几年收购兼并了国企新华纸厂,他在环保上有些投入,不过是耍花枪做做样子,关键设施设备一样都没上。“三废”差不多直排直放,下雨天或者后半夜大规模地排污,下游河道污染严重,就连地下水也难幸免。

集中排污的时候,周边的老百姓就会出现不同程度的胸闷、气胀、头晕、目眩、嗓子痛、呼吸困难等症状。近年来,附近老百姓的癌症发病率明显上升,他们多次封堵厂门,到市里上访告状,强烈要求新华纸业搬迁,或者执行国家环保标准,实行无害排放。

这事引起了政府部门的重视,动真格的就是常务副市长肖郁,他下令新华纸业停业整改。游强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纸厂的生产得以恢复,可这回在劫难逃了。肖郁勒令环保局长亲自领队进驻新华集团,大有将刘经纶往死里整的架势。

刘经纶急,游强波比他还急。游强波担心“多米诺骨牌效应”会出现,所以上午刚上班,他招呼都没打就直奔市委书记杨彪的办公室。

杨彪正在看文件,游强波敲门进来,他将目光从文件上移开,抬头的时候,发现游强波一脸的疲态,惊讶道:“老游,昨晚没休息好?”

游强波一怔,摸摸发光的脑门,回话道:“唉,最近老失眠,睡眠质量不高。”

杨彪呵呵几声,说:“过了知天命的年龄,一定要注意保养身体哟!”

游强波的心往下一沉:杨彪嫌我老了?忙说:“还好吧,孩子的婚事烦心给闹的。”

杨彪瞧他一眼,点头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婚姻大事让他们自己作主便罢,我们当长辈的,能不掺和,就别去给他们添乱。”

游强波摆出一副悲情的样子,解释说:“我跟你想的一样啊,偏偏林惠厅长老抓住我不放,批评我不关心孩子们的终身大事。你看我冤不冤?”

杨彪一愣,少顷,眼神幽幽,呵呵道:“也是,天下父母心,替孩子们多操些心也在情理之中,不然,木青同志会怪罪你的。”

游强波得意地回以“呵呵”,借机迅速地瞄了一眼杨彪桌上的那份文件:中字号文头,环境保护方面的问题。

没戴老花镜,看不大明白,但游强波大体能猜出,中央、省市在环境污染治理、企业环保达标,以及环保执法等方面一定有大动作。大局已定,此时若跟杨彪谈新华集团的问题,等于是自讨没趣。于是,他简要地向杨彪汇报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后,心事重重地离开了书记办公室。

走在半走道上,他遇见了肖郁,便热情地伸出了右手,说:“肖副市长,最近挺忙啊?”

肖郁摇头说:“千头万绪,样样都棘手,烦啦!”

“唷,什么事还能难住我们年轻有为的肖市长?”这回,游强波不再称对方是“肖副市长”了。

肖郁不想跟他啰唆,说:“杨书记约了我谈事情,不好意思,回头再聊。”

“好的,回见!”游强波望着肖郁匆匆而去的背影,怅然若失。

回到办公室,他突然有种虚落失重的感觉。

心烦,焦躁,胸闷,他没法排解,自己驾车跑到郊区,让表弟秦国爱安排一处隐秘的地方休闲放松。为了不让刘经纶烦他,他特地将对方的号码拉黑,只要打过来就占线。

躲了几天,心绪渐渐平静下来,感觉躲避不是办法,只有主动出击才可能扭转局面,他决定先回市里,看看那张王牌的效应发挥到了什么程度。

早上,游强波吃了碗过桥米线就奔办公楼而来,泊好车后,他摸出手机,拨打了方雅丽的电话号码。

电话通了,游强波声音低沉地说:“那事进行到了哪一步?”

对方没有回答。

游强波火了,声音仍强压着说:“说话呀!”

电话里传出方雅丽的抽泣声,游强波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立刻调整情绪,语气平和地说:“不急,慢慢来。晚饭后来老地方,聂霞说你几天前又做了一次人流手术,一定要注意营养。”

挂完电话,游强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游书记,您让我好找呀。”刘经纶迎着朝霞,从车里探出头来。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游强波,他赶紧追了上来。

游强波看了他一眼,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扭头朝前走。

进了电梯,里面没有别的人,游强波拨通了刘经纶的手机,说:“怎么追到办公楼来了?有什么事晚上再说,我今天整天都有会!”

刘经纶的脑袋仿佛被人重重地捶了一下,嗡嗡直响。

游强波醒来的时候,太阳开始露脸,橘红色的光线弥漫在室内。他朝外看了几眼,肚子里埋怨起来:这天怎么就亮了!他打了一个超大的哈欠,伸手按了一下手机屏幕,欢快的闹铃声戛然而止。

好像有把钻子在头顶钻来钻去,他头疼得几乎要炸裂,胃里特别难受,不停地倒酸水,干呕了几回。昨晚闹腾得过火了,当时倒不觉得,没想到后遗症如此厉害,到现在还有虚脱的感觉。

陪他的那三个姑娘长相十分迷人,估计十七八岁的样子,疯起来却像魔鬼,一个累了,另一个精神抖擞地接上来,没让他有喘息的机会。他感觉自己命若游丝,让那几个魔女一根一根地拔去。

这辈子阅女人无数,到这会儿他才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外面的世界无限的精彩。他从来就没怕过女人,这回却真的怕了。

姑娘们抽烟、喝酒,酒量奇大无比,一人干完了一瓶XO,还直冲服务生嚷:“帅哥,上!上酒!”

狂欢是让聂霞安排的,隐秘会所,情调浪漫。姑娘们光鲜亮丽,衣着清凉,嗲声嗲气,打情骂俏,劲歌热舞,他有种特别的新鲜感和穿越感。

人就是这样怪,永远地好奇,永远地无法满足,身边那些女人他大体是满意的,可总觉得她们身上少了些什么。就拿聂霞来说吧,对他百依百顺,可激情不够;方雅丽清纯如一缕春阳,却软若游丝,淡如白水。还有几位太过保守了!同这些女人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他感觉自己身体的某些机能在退化,甚至衰绝,产生莫名的恐慌。他担心如此下去,自己会老得更快,要不了几年就会四肢僵硬,全身瘫痪。

这不是他游强波想要的人生,他告诉聂霞,他需要另一种生活方式。聂霞心领神会,于是在隐秘会所帮他物色了人选。

包厢灯光暗下来的时候,三个女孩围着他边跳边脱,他尽管总踏空音乐鼓点,依然激情澎湃,热血沸腾。

姑娘们搂着他的脖子,剥去他的上衣、长裤、内裤,扔到一旁,他成了上下极不匀称的白皮猪,被放倒在沙发上。

一个同方雅丽长相有几分相似的女孩蛇一样地游过来,迷离的灯光中,他陷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沼泽,一团污泥浊水淹过了他的头顶。

醒来的时候已是凌晨四点,他挣扎着爬起来,身子有些飘。姑娘们醉倒在一旁,呼噜声连成一片。

趁天还没亮,他穿好衣服,扔下一沓钱,踉踉跄跄地离开了会所。

他没敢回家,担心黄脸婆没完没了地追问去向。忽然记起,老婆到国外旅游去了。

“这娘们真够折腾的,跑国外就像进菜园子似的,一年要出去好几趟!”

他喉咙里嗝出浓烈的酒气,驾驶着那辆吉普车,醉眼蒙眬地朝前开,直接开到了办公楼。

保安看了一眼车牌号,赶紧放行。

到了办公室,洗漱过,见时间还早,他便将手机闹铃设在早上八点,然后躺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他脑袋昏沉沉的,往额头揉了揉,感觉稍微轻松了些,便给肖郁办公室挂电话,说关于新华集团环保的问题,他想过去交换一下意见。

肖郁迟疑不决时,游强波抢在前头说:“知道你挺忙,长话短说,也就耽误你十来分钟吧。”

看样子是急不可耐堵门来了,肖郁心里轻蔑地一笑。

游强波一进门就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说:“肖市长,市环保局在新华集团闹腾得够可以了,是不是有点儿过了?”

“是吗?”肖郁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

“四条生产线都封了,员工已有几个月没发工资了,他们上街游行示威,要求复工。地税局也打电话来诉苦,说新华集团停产,让他们损失的税收不少,再这么下去,全年税收任务就够戗了。”

肖郁反守为攻道:“您的意见呢?”

游强波道:“当然不能因为新华集团是税收大户我们就可以网开一面,常委会上我也曾表过态,坚决支持环保部门的公正执法。”

肖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接话茬。

“新华集团在环保管理上的确存在一些漏洞,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年他们在整改上也没少下气力。投入环保改造资金达两千多万,COD、BOD排放逐步达到国家造纸工业水污染物标准。管理上有缺失,这不稀奇,属于成长企业的生长痛,我们国家类似这样的企业多了去了,不能一股脑儿全关掉了事吧?想想一个规模企业发展起来多么不容易,我个人以为,最好不能一棒子打死。”

肖郁站起来,递给游强波一份资料,内容涉及新华集团环保设施投用及技术改造投入情况,包括排放物数量及有害物质含量、周边地区污染程度等统计数据,说:“游书记,这些数据来自省环保厅专家组,您瞧瞧!”

游强波只瞟了一眼就把目光挪开了,脸色变得阴沉。

“游书记,新华集团的污染危害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肖郁情绪有些激动,停顿片刻说:“为了应付环保部监督检查,他们搞假投入,那两千多万用在修鱼池上去了。他们搞休闲设施,专门用于接待干部,我们市里不少干部在他们那里钓过鱼。检察院调取的电脑数据显示,三年时间,他们的池塘被钓走将近九万斤鱼。这是休闲垂钓吗?上午在休闲山庄打牌,中午喝酒,下午唱卡拉OK,傍晚时分用网拖鱼。全是新华集团买单,多爽啊!”

游强波明显不悦,提高了声调,说:“肖市长,你扯远了!我是问,新华集团复工问题你是什么意见?”

肖郁板着面孔说:“中央有关文件已经表述得非常清楚,凡严重污染企业立刻关停,待环保设施完备,整改到位,符合‘三废’达标排放标准,专业环保机构验收合格后方能试运行,并接受当地环保局的监控。”

“你的意思是,新华集团的大门就这么一直关着?”游强波的呼吸明显沉重起来,两眼盯住肖郁。

肖郁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拿起了桌子上的手包。滨海市绿色工业园区的一个项目洽谈会上午九点整开始,他没时间同游强波啰唆。

肖郁走到门口,回头说:“游书记,关于新华集团的污染问题,如果一定要我表态,就一句话,彻底整改,直到达标。否则,依照我国环境保护法律法规,将永久性关停!”

肖郁走了,游强波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仿佛看到了一条游动的蛇。他心里明白,但凡蛇都咬人,尤其是眼镜蛇王,哧的一声,竖起蛇头攻击人,若不能及时救治,必死无疑。眼前这个对手就像眼镜蛇王,攻击力极强,游强波感觉自己被蛇王逼到了死角。

不但如此,游强波还得到了一个更可怕的消息,肖郁的老婆丁琼闪亮登场了,市检察院查封了新华集团所有财务账本及电脑资料,财务人员一一被问话笔录,并开设了二十四小时举报电话,设立了举报邮箱。检察院查获了新华集团财务部长,顺藤摸瓜,陆陆续续牵扯出政府部门一些领导干部和工作人员。

“这回是要赶尽杀绝呀!”游强波拍着桌子,异常恼火。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表弟秦国爱的电话。

新华集团环保案在持续发酵,总经理刘经纶被发现涉嫌巨额行贿,有证据表明,这是一起时间跨度长,涉及人员众多的行贿受贿案,市、区、镇三级,有不少官员涉案。省检察院批准了滨海市人民检察院的请示,同意成立“新华集团公司总经理刘经纶涉嫌巨额行贿专案组”,由丁琼担任组长。省检察院派来两名正处级检察官一同协助丁琼办案。刘经纶是省人大代表,经省人大常委会批准,同意对刘经纶采取限制居住措施。

丁琼是上午九点接到的上级指令,她立即下达控制刘经纶的命令,话音刚落,一名打扮入时的中年妇女在司法警察的陪同下走进了她的办公室。

丁琼问是什么事,来人期期艾艾,想说不说。

丁琼摆了一下头,示意司法警察可以走了。屋里就剩下两个人时,来人向上抹了一把,摘下了头上的假发。

丁琼眼睛都直了,轻声惊呼道:“刘经纶?”

刘经纶将头套重新戴上,压低声音说:“丁检,我是来自首的。不好意思,这副打扮,没吓着您吧!”

丁琼落下脸,给市反贪局长打了一个电话,简单交代了几句,命人秘密将刘经纶关进了看守所,单独羁押,同外界隔绝。然后,她抽调反贪局一名副局长和一名检察官,组成看守所临时检察室,严密盯防刘经纶,不准外人接触,防止自杀及其他意外发生。

刘经纶老谋深算,关键时候秘密自首,动机非比寻常,对付这号老江湖,首先应磨磨他的意志和耐心。丁琼决定,后续工作分两步走:第一,分析研究刘经纶自首的真正动机,找到新华集团行贿案的突破口;第二,紧锣密鼓展开涉案的相关领导干部及人员调查取证工作。

原市政府副秘书长王彪是最早涉案的人员,丁琼反复察看王彪的问话笔录,发现了一条新线索。在游强波担任常务副市长期间,王彪是他蹲点新华集团直接的联系人,案卷中一段问话笔录引起了她的警觉。

王:我曾经根据游副市长的指示,督促办理了一笔款项,新华集团下属企业新华纸业向郊区振兴汽车修理厂一次性支付了1280万元,付款时间为2005年8月8日。

问:企业之间的经济往来,政府部门领导为什么要插手?两家企业的业务范围不一样,支付事由为购置进口车,简直风马牛不相及。

王:我只是奉命办事,他们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办,我不清楚。

丁琼马上接通专案组的电话,询问郊区振兴汽修厂目前的经营状况。专案组的回复出乎她的意料:郊区汽车修理厂因经营不善,资不抵债,于2005年8月下旬清算关门了。

一千多万元打过去才二十天左右,汽修厂就资不抵债清算关门,怎么都说不过去。时任常务副市长的游强波如此关注这么一大笔款项的流动,到底为何?

丁琼打了一肚子的问号,从头至尾仔细查看了王彪的问话笔录,发现了更多的疑点和线索。显然,有人在利用郊区振兴汽修厂洗钱,采取倒闭清算的方式掩人耳目,将那些来路不明的钱洗走。丁琼迅速作出判断,这是一起精心设谋的行贿索贿新套路,决定立即提审刘经纶。

这是刘经纶入狱以来第十一个夜晚,十多天来,没人跟他说话,孤单寂寞的日子实在熬不下去了。沉重的铁门被打开,几名警察走了进来,给他戴上了手铐,押上了警车。

一路摇晃颠簸,警车大约行进了半个小时,停了下来,刘经纶被人一左一右架着,带进了一间昏暗的屋子,摁在一把特制的椅子里,用锁锁死。

室内灯光亮起,一束强光掠过来,照在刘经纶的脸上,他赶紧闭上了眼睛。

感觉正前方进来了几个人,刘经纶睁开眼,视力慢慢适应,发现录像设备已经开启,有几个人正襟危坐着。

丁琼向法警使出一个眼神,一名法警走过去,打开了刘经纶的手铐。

丁琼说:“刘总,我们今天随便聊聊。”

刘经纶看清楚是丁琼,嘴角抽动了几下,恢复了往日的神态,斜着身子靠着座椅。

法警见刘经纶一副傲慢的神态,喝令他坐直。

刘经纶轻蔑地瞥了法警一眼,坐着的姿势照旧不变。

丁琼扬扬手,说:“没关系,刘总感觉哪样舒服就哪样来。”

刘经纶点头笑了笑。

丁琼从座位上站起,说:“刘总,新华集团下属5家公司,总资产90亿,对外宣称50亿,有点儿意思啊!”

这话触动了刘经纶的神经,他不自然地笑了笑,说:“丁检,这都是金融危机惹的祸,现在生意不好做,企业经营艰难,造成了资产缩水不少。外人不清楚我们这些搞企业的,一句话,难啊!”

“刘总,你别紧张,检察院不管税费征缴,我只是好奇。”丁琼扔过去不冷不热的笑脸,“我看过你们的账簿,财务费用挺高,成本压力不小。”

“还是丁检理解我们办企业的,成本就像座山,压在头顶让人抬不起头。什么贷款利息、税收、员工工资、各类保险、劳动保护费用……”

丁琼不待刘经纶说完,扔过去一团锐利的目光,说:“你们用于接待的费用也不低吧?”

刘经纶一怔,呵呵一笑,说:“我们中国是人情社会,迎来送往,礼尚往来,大家不都是这样吗?呵呵,挺正常的嘛。”

“都正常?”丁琼厉声道,“2009年元月22日,你提取现金560万元,打了一张白条挂账。几个月后,从税务局开出劳务发票冲账。这些钱,用在什么地方?”

刘经纶低头不语。他记得,当时这笔钱有急用,是用白条子领的钱,不久就将窟窿填上了,但还是让丁琼查出来了。

“你不说,我来代你说!你给市政府副秘书长王彪送了25万元;给另一位副秘书长送了32万元;还有503万元汇入一张工商银行卡,持卡人早已死亡,资金去向不明。”说罢,让人将王彪等人交代的情况及银行查账复印件递给刘经纶看。

刘经纶没敢抬头,他害怕丁琼冷峻的目光。

几年前,为了拿下市中心的一块地,他用自己一位已经去世的远房亲戚的身份证办了一张银行卡,交给了他的铁哥们、市国土局副局长官正品,由他去协调关系。

“同年2月8日,你用同样的方式,从出纳手中提取现金600万元,购置了一台宝马车送给地税局,花费118万元,当年免交税收800多万元。”

“当然,你向地震灾区捐了50万元,同样用收条套现支付,没用发票报账。”

面对如此精明老到的检察官,刘经纶已无话可说。

丁琼告诉刘经纶,他秘密自首前苦心设计的抽空资金,企图造成金融市场动荡的阴谋彻底破产了。滨海市人民政府经请示省人民政府,正式托管了新华集团全部资产,新华集团从地下钱庄和城市小额贷款公司汇出的款项30多亿元,人民法院、人民银行、国家安全部门实行联合执法,已悉数追回。

刘经纶感觉身体被抽空了,剧烈地摇晃起来,大叫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昏倒在椅子上。

刘经纶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四周有武警把守,两名警察立在他的病床两边,如同两尊塑像。

一名护士给他量体温和血压,点滴瓶里零星地冒着白泡泡。

丁琼走了过来,一袭草绿色的连衣裙,胸脯的轮廓勾勒明晰,秀丽的长发衬托着白皙的脸蛋,浑身洋溢着女性的美。

今天是星期天,丁琼一大早就赶到医院,特地穿了便装。她静静地看着刘经纶,脸色平静自然,就像亲戚或同事过来探访似的。

刘经纶瞧她一眼,便把目光移开,大脑里一刻不停地奇思幻想着:如此漂亮迷人的女人干检察官,是这个世界最大的错误和悲哀!不过,他清楚这位职业检察官心里是怎么想的,她一定急切地想知道他秘密自首的原因所在,试图从他这儿挖出更有价值的线索。这件事非同小可,关乎他的身家性命,他唯一的选择是三缄其口,什么都不能说。就在上个月,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他的办公桌上突然出现了两颗子弹。当时,房门是锁着的,有人能够自由进入,这就非常可怕了。这说明自己身后一直有人在窥视着,如果想置他于死地,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要警告他,刘经纶心里有数。躲得过初一,难躲过十五,他决定秘密自首,把检察院当作自己的保护伞。还有,他采取金蝉脱壳,暗渡陈仓的方式,将部分资产秘密转移。他清楚,行贿案顶多判几年,到时候走出监狱,他依然富甲一方。

围绕新华集团污染案问题,游强波同肖郁针尖对麦芒,两人关系紧张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肖郁的态度十分强硬,坚决依法办事。新华集团污染问题已经引发民愤,如果不能公正处理,他作为分管环境保护工作的副市长,没法向受害者交代。

游强波认为肖郁别有用心,试图借题发挥,积攒政治资本。说到污染,滨海市的污染大户岂止新华集团?肖郁选择性地拿新华集团开刀,目的再清楚不过,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游强波咽不下这口气。

游强波绝非等闲之辈,坊间人称“滨海王”,在滨海市,他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物,历来就没人敢挡他的道。然而,肖郁却是横刀立马的硬茬,在新华集团污染事故处理问题上,一丁点儿回旋的余地都没有,气得他七窍生烟,连杀人的心都有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市检察院那边有人悄悄传话过来,刘经纶已经秘密自首,省人民检察院插手了这个案子,丁琼亲自办理此案;审讯过程中,刘经纶突发心脏病,住进了市第一人民医院。

情势万分紧急,游强波陷入了绝境。

然而,就在游强波走投无路的时候,滨海市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生了两起惊天大案。第一起是常务副市长肖郁一家人在郊外山区遭遇了重大车祸,造成两死一伤,死者是市检察院常务副检察长丁琼和她十岁的女儿浔浔,肖郁则受了重伤,三根肋骨粉碎性骨折,左腿踝关节受损严重,头部受到撞击,CT显示少量淤血,脏器遭受重创,生死未卜;第二起是同一天夜里,新华集团总经理刘经纶死在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病床上,经法医解剖,刘经纶死于心肌梗塞。

入夜,一处隐秘的住所,游强波摇摇晃晃地踩着音乐的鼓点,宽大的背影投射在地面,昏暗的灯光下,像条肥胖的爬虫。他左手搂住聂霞的腰肢,右手端着大半杯红酒,左摇右晃。今天是他52岁的生日,他觉得应该低调庆贺一下。

游强波步履蹒跚地拥抱着聂霞,一个趔趄,两人跌倒在床上。游强波将聂霞压在下面,只折腾了几下,就没了往下继续的兴致,稀泥巴一样瘫在一旁。

“看把您喝的,喝过了头,就不像男子汉了!”聂霞从床上坐起来,捋捋被弄乱的发丝,一副委屈的样子。

游强波眼皮越来越沉了,舌头开始打结,说:“累,累了!不,不,不好意思……”

聂霞站起身,给游强波冲了一杯咖啡,一勺一勺地喂给他喝,像温情的母亲,喂给嗷嗷待哺的婴儿。

果真奏效,游强波的精神提振了不少。

聂霞整理了一下枕头,紧挨在他身边躺下,眯眼笑道:“今天不止是生日吧,好像有什么大喜事似的,看把您给高兴的!”

游强波看了聂霞一眼,忽然收起笑容,脸色变得发白,半天才自言自语道:“惨呐,好端端的一家人。还有经纶,前些日子我们还在一起喝酒,怎么突然就心肌梗塞了呢?”

游强波语气里似乎透出绵绵的忧伤,借着灯光,聂霞看出他神色淡然,还有如释负重的意味。

片刻,聂霞抬起头,眉头挑了一下,眼睛看住游强波的眼睛,说:“有句话我一直憋在心里,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游强波往聂霞脸上轻轻拧了一把,有些勉强地亲了她一口,说:“你还跟我卖什么关子,有话就直说呗。”

聂霞凑近游强波,脸上的表情变得几分神秘,说:“依我看,肖郁市长本来就不该同您争……”

仿佛突然被火灼了一下,游强波身子猛地一抽,横过来一眼,目光深邃而幽远。片刻,他语气平和地说:“这些年,工作上我同肖市长的确存在一些不同的看法,但我们不是竞争对手。肖市长年轻,充满活力,他是我市乃至我省难得的人才。”

如同一股冷风吹来,聂霞打了一个冷战,她万万没想到,游强波把酒喝到这份上了,依然滴水不漏,她觉得自己好失败,远远低估了眼前这个魔头。实际上,聂霞是为复仇而来。这些年,她搭上美好的青春,在游强波跟前强装欢颜,秘密收集他的犯罪证据,所获远不及预期,她觉得自己真没用。但她告诉自己,事已至此,绝对不能放弃,便将头靠到游强波怀里,说:“今天上午,我给书记送文件,他正在给事故联合调查组打电话,我在门外听到了几句,好像说这两个案子都存在凶杀的可能。”

这话起了作用,游强波像受到了惊吓,身子明显颤抖了一下,喉咙里嗝出一声。

聂霞抬起头,说:“您这是怎么啦?”

游强波故作镇定地说:“人老了,酒量大不如从前喽。”

他咳嗽了几声,立即下床,走进洗手间,片刻从里面传出了呕吐声和马桶冲水的声音。

夜已深,游强波发出了沉重的鼻息声。聂霞从床垫底下摸出那个微型小包,迅速放进自己的高筒皮靴里,轻轻开门,离开了天地一家大酒店。

回到自己家里,她从微型小包里拿出录音笔,打开听了一遍,掐去无关紧要的内容,将余下的内容复制到一张光碟上。

忙完这些,聂霞驾车直奔方雅丽的住处。

已是午夜时分,四周一片静谧,聂霞按响了方雅丽住处的门铃。

方雅丽被惊醒,贴着窗玻璃朝外看,隐隐约约看到是聂霞,便按下了开门键。

聂霞进屋,不待方雅丽说话,就说:“妹妹,我这么晚过来找你,是有件特别紧要的事情请你配合,这件事可能关系到你的命运,甚至包括你的性命安危。”

方雅丽吓了一跳,两眼紧盯着聂霞的眼睛。

聂霞细声说:“你不是说要报仇吗?机会就在眼前,就看你愿不愿意干!”

“报仇?机会?”方雅丽脑袋里嗡嗡地叫了起来。

聂霞眼里充满了怒火,斩钉截铁地说:“我们一起将游强波送进监狱!”

方雅丽两眼木然地看着聂霞,眼前的女人就像是一头愤怒的狮子。

她同聂霞交往了两年,心路历程复杂多变。二人从猜忌到信任,最后成为心心相印的莫逆之交,在方雅丽心里,聂霞俨然就是她的亲姐姐。

聂霞同方雅丽谈过自己的身世,这是一个苦情的女子,她千方百计投入游强波的怀抱,伺候他,讨好他,就是伺机替父母报仇。

在聂霞六岁那年,时任郊区常务副区长的游强波看上了聂霞年轻漂亮的妈妈,便指使心腹以参与贪腐窝案的嫌疑,将聂父抓起来,一番严刑逼供,屈打成招。这个刚正不阿的会计,一气之下上吊自尽了。聂霞的妈妈则被游强波“潜规则”了,当她明白丈夫被害的事实真相后,羞愤难当,留下一封遗书,从楼上跳了下去。

聂霞成了孤儿,是乡下的奶奶将她养大的。奶奶临终前,说出了她父母惨死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