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贪书记”荒唐社会学(二)
游强波气鼓鼓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双手背在背后,在屋子里转去转来,一肚子怒气难以消除。
他一直看肖郁不顺眼,打见面的第一天开始,就感觉两人仿佛是前世的冤家。两人有部分工作搭界,按他的理解,什么事都好商量,可肖郁总是那么强势,老是跟他较真。
有段时间,组织上安排市长老汪到党校学习,他作为常务副市长,责无旁贷主持市政府的日常工作,每天打足十二分精神履行职责,每逢召开市长办公会之前,就议题所涉及的内容,进行调查研究,形成了决策的初步意见。照他看,只需往会上摆一摆,走走形式就可以通过。
其他四位副市长一直唯唯诺诺,没什么异议,唯有肖郁不同。他对他提出的方向性意见横挑鼻子竖挑眼,甚至直接反对,搞得他下不了台,有几回两人差点儿吵了起来。
游强波烦透了肖郁鸡蛋里挑骨头的坏毛病,却奈何不得。后来他吸取教训,在会前做足功课,力求决策方案万无一失。可是,经肖郁一说道,不是百孔千疮,就是漏洞百出,真理永远站在肖郁那边,最后还得听肖郁的。
游强波承认肖郁有才,考虑问题周全,但他口气大,说话表态盛气凌人,而且得理不饶人,好像市长办公会得由他拿主意才对。
游强波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和挑战,甚至是威胁。明眼人都清楚,汪市长从北京学习回来,如果不往省里调,就可能去市人大任职,市长到底由谁来干,大家都有丰富的想象力。
游强波清楚,自己刚满五十一岁,论资历和常委班子排位,市长一职非他莫属。可是,其他五个副市长也很有实力,尤其是空降过来的博士在读的副市长肖郁最具竞争力。
汪市长学习回来后,并没有按照人们的翩翩联想那么走,可市里的领导格局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市委书记调任省政协秘书长;省委副秘书长杨彪成为滨海市委书记;老汪继续干市长;游强波被任命为市委副书记,分管宣传、统战、共青团、妇女、老干,协管干部人事工作;肖郁出任市委常委,担任常务副市长。
杨彪到任后,游强波立马感觉到一切都在悄然发生变化,他的地位明里上升,实际的权力却在下降,而肖郁的权力反而越来越大。
造成这样的局面,游强波认定根源在肖郁那儿,责任应在杨彪。就拿今天的常委会来说,肖郁一套长拳使得呼呼作响,气势咄咄逼人,杨彪明显是偏向肖郁那边的。再看杨彪,一直眯眼微笑,貌似不温不火,不软不硬,风浪不惊,实际上,他说的话句句掷地有声,当家人的派头十足,整个局势被他牢牢掌控在手中。游强波感觉情况很不对劲,赶紧求助老领导、省委副书记黄木青。
昨天晚上,游强波看完新闻联播后,主动给黄木青打了一个电话,汇报近段时间的工作情况,特别说明自己角色转变后内心的感受。
黄木青听完呵呵一笑,说:“强波啊,就目前滨海市干部队伍建设的情况,我个人觉得,你当副书记挺合适的。年轻人精力充沛,有闯劲,就让他们在前面冲锋陷阵,你们这些老同志给他们把关,这不是挺好的吗?”
陈词滥调,毫无新意,没意思!游强波沉不住气了,想直接说出自己的一些困惑和担忧。可没待他再开口,黄木青的老婆、省劳动人事社会保障厅副厅长林惠把话筒接了过去,一张嘴就哈哈满天。
“老游啊,哎呀呀,樱子这姑娘,那是越长越漂亮啊,你老弟好福气哟!当然,我这个当干妈的也跟着沾光啰!”
游强波最怕同林副厅长通电话,只要电话接通了,就听林惠一个人在那里表演单口相声。林惠认樱子当干女儿,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还不是为了他们的宝贝儿子黄冰!
女儿樱子是游强波的骄傲,她从中国人民大学硕士毕业后,以笔试面试两个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公务员,被省发改委录用。男朋友马洛克是她的老同学,清华大学博士毕业后去了美国,两人感情很深。可是,林惠的儿子黄冰……
说起黄冰,游强波就要皱眉头,本是不错的小伙子,却患有抑郁症。他这个毛病跟别人的还不太一样,具有间歇性狂躁,一旦发起疯来,轻则摔东西,不管贵重,抓到什么就摔什么。严重的时候还打人,单位里有几个同事挨过他的拳头。再严重的时候,“扑通”倒地,两眼翻白,嘴里吐唾沫,模样吓死人。正因为有这样的怪毛病,女朋友就不好找了,已经三十岁的他,一直还是单身。
关于儿女婚姻的事情,林惠并没直截了当地向游强波摊牌施压,但弦外之音再清楚不过,游强波真是左右为难。
“林厅长啊,说句心里话,若是咱们能对上儿女亲家,这是我游家前世修来的福分。可是,樱子早就有心上人了,只要提起同冰儿的事,她就跟我们老两口闹别扭,还说马上去美国跟男朋友结婚,永远不要回来。我的好姐姐,现在的年轻人脾气大着呢,我担心逼急了,会闹出什么乱子。”
林惠呵呵一笑,说:“婚姻大事,关键取决于孩子们。给你透露一个最新消息吧,昨晚,我家冰冰约了樱子,两人一起吃饭,唱卡拉OK,樱子特别开心!末了,她责怪我家冰冰从不给她送礼物。我家冰冰多实诚呀,都大半晚上的,打车跑了几条街,好不容易才买到一束玫瑰花。不瞒你说,他们兄妹俩好像都有那个意思呢。”
素有铁嘴之称的游强波,这回彻底败给了巧舌如簧的林副厅长,他心里清楚,林惠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倘若自己不识时务,恐怕就不是林惠不高兴那么简单的事了,于是,他顺着台阶往下说:“冰冰这孩子我打心眼里喜欢,樱子那儿到底什么态度我还不清楚。这样吧,回头我让樱子妈妈问问,如果没有什么大的问题,我们两家人坐下来一块好好合计,你看这样行不?”
“行吧!滑得像条泥鳅!”林惠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
听到电话里“嘟嘟嘟”的忙音,游强波后背一阵发凉。本想打听干部变动方面的信息,没料到黄木青的老婆却横插一杠,把话题扯偏了,还把他装进了笼子里。游强波真是后悔打这通电话。
可是,就目前的处境,他绝对不敢得罪林副厅长。
他点燃一支烟,愁眉苦脸地坐到办公桌前。
手机响了,是聂霞打过来的,她告诉游强波,毛妮雅来了!
仿佛万里晴空突然响起了一声炸雷,震得游强波身子一颤,他发急地说:“不是一次性给了她五十万吗?她还来干什么?”
“您可能还不大清楚,毛妮雅是个瘾君子,那可是个无底洞啊!”
游强波惊呆了,半天才回过神,说:“怎么会这样?”
游强波前前后后在毛妮雅身上花了不下两百万元,他真的后悔了,当初千不该万不该惹这个外貌光鲜、骨子里糜烂得令人作呕的芭蕾舞演员!
“这件事你来全权处理吧,就说我出差去了外地,给她八万块钱走人。她若还纠缠,你就找几个人吓唬吓唬她。但千万注意分寸,别把事情弄大了。”
聂霞回道:“好的,您放心吧!”
游强波放下电话,两边的太阳穴青筋突起,一阵晕胀。
他从抽屉里找出清凉油,往额头、太阳穴、风池穴等几个部位擦揉,然后闭上眼睛,躺到了沙发上……
毛妮雅实在太漂亮了,在舞台上,她是一只异常高贵美丽的天鹅,给人的感觉神秘而圣洁。
那天,他特地请聂霞吃了一顿饭,喝了不少酒,借着酒性,很动情地描述了毛妮雅迷人的风姿,直白地告诉聂霞,这女人他喜欢。聂霞点头笑了笑,一声不吭地去执行游强波的弦外之音。
那阵子,毛妮雅所在剧团在滨海市包场连演,这是游强波极度兴奋的日子,哪怕再忙,他都要抽出时间,在聂霞的陪伴之下前去观看演出。演出结束后,聂霞就让人给毛妮雅送去一束芬芳扑鼻的鲜花和一沓数额不菲的小费。
一天,聂霞领着毛妮雅见了游强波,没费多少口舌,他当晚就将毛妮雅留了下来,见面礼是一张银行卡,里面有二十万元。
之后,他们每晚都幽会,次日,他的身体就有被抽空的感觉。聂霞替他准备好药丸,让他在毛妮雅的温柔乡里死去活来……
这天,游强波和聂霞在一起做完那事后,问:“毛妮雅走了没?”
聂霞说:“像送瘟神一样,好不容易才将她弄走,走的时候唧唧歪歪的,说不定还没完。”
游强波目光寒冷,脸色阴沉道:“得寸进尺,贪得无厌……”
“实在不行,是否考虑其他方式……”聂霞没敢把话说完。
游强波摇头道:“看来是场持久战,你还得耐心同她周旋,至于钱的问题,一次不能给她太多。”
聂霞小声道:“那张卡里所剩的已经不多了。上次,方雅丽人流手术不太顺利,弄出了大出血,差点儿出了人命,花费不少呢。”
游强波抬起右手,理了一下头发,叹口气道:“省防指下拨海岸防风浪专项经费可以做些工作。工程招标即将开始,你同我表弟秦国爱商量一下,弄几家有资质的工程公司进来参与竞标,想办法让他们那家公司中标。这样的话,钱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聂霞说:“别的事情倒好办,关键是市招标办那儿您得亲自打招呼才行。”
游强波摸了摸下巴,瓮声瓮气地道:“这个没问题!”
一会儿,他鼻子里便呼出了鼾声。
聂霞起床,在浴室里冲洗了一阵,浑身上下穿戴整齐。见天色尚早,她往脸上涂抹些面霜,整理了一下发型,轻轻开门,关门。
天挺冷,寒风呼呼,路上行人稀少,偶尔见到一两个蹬三轮的,佝偻着身子,屁股左右摆动,吃力地爬着坡。借着路灯,可以看清车里摆放着炉灶,锅碗瓢盆之类的物品。
聂霞心里生出一些感慨: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啊!
天色微微透亮,几颗寒星在远空闪烁,一阵寒风迎面吹来,聂霞感觉出奇的冷,赶紧竖起衣领,将桃红色长呢子风衣掩了掩。这件衣服是她二十二岁生日那天游强波送的礼物,国际知名品牌,值好几万元。
游强波离不开她,不仅是肉体上的交集,他还把她当作心灵相通的知音。
聂霞心里清楚,游强波这次特地召见她,就是为了摆平毛妮雅,把眼前这个麻烦解决掉。
天色慢慢亮了起来,几家小店已经开张,聂霞凑过去,同店老板打了声招呼,要了一小碗三鲜面。
汤汁热气腾腾,味道不错,聂霞不紧不慢地嚼食着。她忽然记起了什么,头稍微摆了一下,把跑向额前的发丝顺到耳后:毛妮雅该怎样对付呢?
毛妮雅就像鱼饵,也像蛇,还是条狗。聂霞提醒自己,一定不能让她伤着。
片刻,她暗自笑了笑:还是给毛妮雅带份早点过去吧!
几天没见到方雅丽,游强波心里就开始发痒,上班后在办公室里发了一会儿呆,他决定到方雅丽住的地方看看。
他告诉聂霞,要去敬老院看望一位失独的老朋友,让她给派一辆小车,聂霞通知车队,安排了一位言语不多的司机出车。
小车刚出城不久,游强波兜里的手机就叫了起来,他掏出一看,是黄木青打来的,便赶紧让司机停车,自己下车后,快步走到公路一旁接听电话。
“你在哪儿?”黄木青似乎不大高兴,语气挺急促的。
游强波忙答道:“黄书记,对不起,我正在高速公路上,刚找到停车的地方。”
“告诉你一个消息,杨彪被任命为省委常委了……”
黄木青平日说话的声音本来就不大,这会儿低沉细弱,最后一句有气无力,究竟说的是什么,游强波没有听明白。
游强波张口就来,说:“好事呀,我们滨海市又出人才了!”他还想恭维几句,黄木青却挂了电话。
莫名其妙,连话都没说完,怎么就挂电话了呢?游强波感到哪儿不对劲,难道自己说的话让老领导不高兴了?他拿起手机想回拨过去,只听“啪哧”一声,从远处滚来了雷声,冷不丁吓了他一个哆嗦。他抬头朝天上看去,只见头顶乌云密布,要下雨了。游强波收起手机,快步走向小车,手机却又响了起来。
这个电话是新华集团的总经理刘经纶打来的,游强波看了一眼就将手机放进了口袋里。他点燃一支香烟,吸了一口,一股轻烟随风而散。
口袋里的手机静默了,包里的手机却欢快地歌唱起来。他拉开手包拉链,拿起手机,声音随着烟雾吹了过去:“什么事?”
“毛妮雅的事已经搞定,她不敢再骚扰您了。这件事是交给城南派出所办的。他们给她做了笔录,录了像,做了卷宗,初步定性为涉嫌吸毒。派出所的人做得不错,点到为止,所长亲自将毛妮雅送到了机场登机口,确认她上了飞机后才返回。”聂霞说得不紧不慢,抑扬顿挫,像朗读一段影视剧的台词那么流利。
游强波心里紧绷的弦松了下来,声音低沉地说:“嗯,好的,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您,经过协调,您表弟秦国爱那边参加海防岸堤招标的事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他同市里排名靠前的建筑公司协商到位了。他们之间一直有行规,约定俗成,自律较严,彼此都有照应。他说,专业技术和商务谈判他们会拿捏到位的。”
游强波说了声“辛苦了”,就挂了电话,然后脚步轻盈地回到了车子里。
谁知屁股刚坐定,他兜里的手机忽然抖动了几下。他慢腾腾地摸出手机,按了一下信息键,只见屏幕上显出一排字:“尊敬的游书记,您好!我是经纶,恳请您百忙之中抽出宝贵时间,向您汇报我们新华集团发展循环经济的相关情况。”
游强波嘴角冷冷地抽动了几下,将手机放回包里。
车子行进了一段,拐入市郊敬老院的外墙。
游强波对司机说:“你先回去,我在这儿可能会呆得久一些,到时候我自己找车回去。”
司机抿嘴笑着点头,一溜烟走了。
游强波看了敬老院一眼,从包里取出墨镜,绕过一条街道,爬上了一台污渍遍体的面包出租车,往来的方向开了一段,扔给司机二十块钱后,在一处偏僻无人的地方下了车。随后,他绕过一段海岸线,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上了一条长长的石阶,气喘吁吁地朝上爬,来到了方雅丽新换的住处。
这里濒临海岸,一眼就能看到茫茫大海。方雅丽的房东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寡妇,她丈夫死得早,儿子儿媳都在美国,前几个月当上了奶奶,就到美国侍候月子去了。
听到门铃声,方雅丽赶紧起床。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她身体恢复得不错,迷人的红晕重新涂抹在脸上。游强波一进门就抱住她,将她放倒在床上。
方雅丽目光充满了恐惧,哀求他,说自己的身子还没好利索。
游强波沮丧地从方雅丽身上溜下来,点燃了香烟。
屋子里烟雾缭绕,方雅丽被呛着了,不停地咳嗽。
游强波掐灭烟头,说:“不好意思,呛着你了!”
方雅丽抿了抿嘴唇,细声道:“没事,您抽吧!”
“给,祝你生日快乐!”游强波一伸手,递给方雅丽一个红包。
方雅丽疑惑地问:“您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游强波阴笑一声,露出一排黄黑色的牙齿,贪婪的目光覆盖了方雅丽的全身。这个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你整个身体都属于我了,对于我,你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方雅丽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颤,但很快镇静了下来。
聂霞曾经对她说过,对待游书记只有两个词——逆来顺受、温柔似水。当初,聂霞说这话的神态不完全像警告,倒有点儿像劝慰。
游强波又点了一支烟,满脸微笑地说:“打开看看,中不中意?”
方雅丽用右手小指甲勾开红包扣,一张银行卡从里面滑落出来,她的左手掌心赶紧接住。
游强波嘴里吹出一波雾霭,沾沾自喜地道:“这里面有二十五万元,密码就是你的生日!”
二十五万?方雅丽惊住了,她长这么大,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多钱。
“你身子挺虚的,应该好好补补。聂霞是这方面的专家,多向她请教。”
游强波走了,临出门的时候在方雅丽额头上吻了一口,留下浓烈的烟草味。
方雅丽傻傻地站立了一阵,脑子里空空如也,一丝寒风从门缝里窜进来,她下意识地掩了掩衣服,转身钻进了被窝里。
一觉醒来,她感觉舒服了不少,便煮了一碗鸡蛋面条吃了。
这时,聂霞来电话了,问她驴胶补血冲剂吃了没有。
方雅丽忙说:“吃了。”
聂霞关切地说:“别看你现在年轻,好像还能撑得住,若是落下病根就苦了自己。记住姐姐的话,每天三次,一顿都不许落下!”聂霞几乎是在给方雅丽下命令,“妹妹,听话啊,身体是自己的,女人就要学会心疼自己!”
自上次流产事件之后,聂霞对她非常关照,此时,方雅丽鼻子酸酸的,眼泪差点儿流出来,说:“姐,谢谢你!”
“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只是……”聂霞忽然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起来。
方雅丽心头一紧,问:“姐,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唉——”聂霞长叹一声,“妹妹,姐是担心会伤着你啊!”
方雅丽胸口怦怦直跳,急促地问:“什么事?你说明白呀!”
聂霞小声道:“或许并不是坏事,一切就靠你自己了。”
方雅丽咬了下嘴唇,说:“我都这样了,什么都能挺得住的!”
“你得跟你的校友——肖副市长多接触一些。”聂霞尽量把语气放得平缓轻松,但还是能听出有些激动。
方雅丽奇怪地问:“为什么?”
“你就别问为什么了?”
方雅丽更急了,几乎嚷起来:“这是游书记的意思吗?”
聂霞不想回复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游强波到达“海王府”大酒楼时,新华集团总经理刘经纶早已恭恭敬敬地等候在大门口。
“久等了吧?”游强波褐色的脸上笑意缓缓流动,摇了摇刘经纶握过来的手臂。
刘经纶忙哈腰说:“没有没有,书记里边请!”
游强波解释说:“下午开会议题不少,会后,还同杨书记商量了几件事情,就耽搁了一些时间。”
来到包间,游强波脱下外套,服务员接在手里,挂到了衣架上。
“书记您是大忙人,每天都争分夺秒的,现在下班了,我还占用您宝贵的休息时间,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啊!”刘经纶边说话边请游强波入座,然后双手把壶,给游强波倒酒。
“再忙也得吃饭哪,我可不喜欢开口闭口谈工作。有人说,会生活的人才会工作,这话还挺有道理的,你说是不是?哈哈哈……”笑完又问,“怎么,今晚就我们俩?”
刘经纶连忙解释,担心人多嘴杂,坏了游书记的雅兴。
游强波觉得刘经纶的话有道理,频频点头。
菜上齐了,刘经纶站起身,双手举起酒杯敬游强波,气势豪迈地一口就干了一杯。游强波只是象征性地舔了一小口,见刘经纶一直站着,就招招手说:“你站着干吗,坐呀!”他拖过一把椅子,亲切地说,“经纶,坐我这边来,我俩慢慢聊。”
刘经纶受宠若惊似的坐到了游强波身边。
游强波操起公筷,给刘经纶夹了几片龙虾肉。
刘经纶连忙站起身,弯腰表示:“谢谢!谢谢!”
“这几年,你们新华集团发展得不错,企业规模越做越大,位列省里同行前三甲。下午,我单独跟杨书记聊过这件事,杨书记挺高兴的。他说,滨海市要实现经济新的腾飞,像新华集团这样规模的民营企业一定要挑重担!”
“那是,那是。这些年,全仗您一路扶持,尤其在最关键的时候,不然不会有新华集团的今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经纶感激不尽,再敬您一杯!”
刘经纶脖子后仰,一大杯白酒喝得一滴不剩,呛出满眼的泪光。
“经纶呀,你千万别这么说,新华集团之所以能发展壮大,靠的是你们自己!”
游强波将酒杯放回原处,兴致勃勃地说:“这几年,在新华集团挂牌蹲点,我是清楚的,你们管理不错,科技开发投入大手笔,环保治污,达标排放都有进步。嗯,不错!不错!”
游强波这话令刘经纶欢欣鼓舞,他给自己的杯子添满后,又一口干了。
“慢些喝嘛,急酒伤身。一桌子菜都没动筷子,多吃些菜,垫垫肚子。”游强波替刘经纶夹了一块甲鱼,饶有兴致地说,“你敏姐经常在我跟前夸你,说经纶聪明、义气、豪爽,能办大事。她托我给你带话,说生意再忙也要注意调养身体,每天抽些时间搞搞健身,或者郊游也行,最好把烟戒了,在外头应酬,尽量少喝些酒。”
游强波举起杯子准备喝一口,刘经纶连忙抢过他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大半,说:“这杯算我敬敏姐的,请您作陪!”
“好啊!”游强波这回不再拖泥带水,将杯中的剩酒干了。
刘经纶非常激动,往脸上抹了一把,动情地说:“还是敏姐关心体贴我这个当小弟的。”
游强波从刘经纶眼神中捕捉到了另一种语言,两眼温情地看着他,说:“那是当然!”
“游书记,不,姐夫,我想麻烦您一件事。”刘经纶忽然说。
游强波沉下脸,说:“什么事呀,搞得郑重其事的?”
“上回我姐过生日,我给她在芭堤雅美容院订了一套护肤品,谁知人家竟把货发错了,把我气的!一怒之下,我就把货退了。”
游强波应付地笑了笑,说:“还有这事?”
“您回去问问敏姐就知道了!”刘经纶说着,将一张银行卡塞进游强波的上衣口袋里,“这是我姐的生日礼品,护肤品的事只有辛苦她自己挑了,请您一定帮忙带到。”
“你这是干吗!不行,绝对不行!你把姐弟关系搞庸俗了!”游强波满脸愠怒之色,看样子是非要还回那张卡不可。
刘经纶好像来气了,端起一杯酒,一口干了,满脸通红地说:“这是我们姐弟之间的情义,您非要上纲上线的,我想不通!”说着眼圈都红了。
游强波朗声一笑,站起身,拍拍刘经纶的肩膀,说:“你这人,情字当头,我就欣赏你这种性格。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敬你一杯,算是你敏姐敬你的!”
游强波先干了。
刘经纶松了口气,眼睛看着游强波,说:“姐夫,有件事本不想惊动您,但事情太过重大,如果我再不向您报告就算是失职了!”
“是吗?啥事?”
“上个星期,市环保局一位同志到我公司指导工作,酒桌上聊到环保管理问题,同我们一位部门经理发生了争执。年轻人嘛,火气都大,话不投机就顶杠。其实也就是三两句话的事情,各自理解方式的差异而已。谁知两人你来我往,越说越激动,就相互推了几把,这下可好,市环保局竟说我们公然抗法,殴打执法干部!老天爷,就是借一百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啦!”
游强波用餐巾纸擦了擦嘴,盯住刘经纶说:“竟然有这事?”
刘经纶哭丧着脸说:“他们把状告到了市里,肖副市长作出批示,要彻查我公司的环保管理问题。环保局几十号人马立即进驻新华集团,以致我们造纸分公司四条生产线停了三条,每天损失好几百万。用户急着要货,我们发不出来,就说我们违约,要到法院告我们,搞得公司上下人心惶惶的。”
游强波怒气冲冲地说:“这不是胡闹吗?”
刘经纶声音低沉地说:“不是万般无奈,小弟不敢惊扰您的大驾!”
“这样,就你们企业环保问题弄一个详细的材料,明天上班的时候送到我办公室,我先看看,回头跟杨彪书记交换一下意见。”
接游强波的小车走了,刘经纶站在“海王府”大酒店门前两腿发软,一阵寒风吹过来,他打了一个寒噤,只听胃囊里咕隆了几下,随即“呜哇”地吐了一地。
早上七点五十分,肖郁步履匆匆地进了市政府办公楼。刚打开办公室的门,秘书科长的电话就打到了他的手机上。
“肖市长,市财政局一位姓方的女同志说有重要事情要当面向您汇报,您是见还是不见?”
“我上午有个会,得做些准备,看她有什么问题,你先处理一下吧。”
肖郁刚坐到电脑前,一股香水味就飘了过来,尽管味道不是很浓,但他的鼻子还是有些发痒。
“啊——切——”肖郁一声惊天动地的喷嚏,吓了来人一大跳。
“肖市长,您感冒了?”柔软甜美的女声飘进了肖郁的耳朵里,声音挺熟悉,他赶紧抬头。
“你是?”
“贵人多忘事呀!学长,我是您的高尔夫教练啊!”
“哦,记起来了,你是方雅丽!”
那天,游强波打着杨书记的旗号,要他代表市政府出席老干部高尔夫球赛,并发表讲话。仪式进行完毕,一位面容姣好的姑娘毛遂自荐给他当教练,这人就是方雅丽。
当时,两人边打球边谈话,聊得挺投缘的,几经说道,肖郁知道方雅丽也毕业于北方财经大学,跟自己是校友。
肖郁笑了笑,说:“请坐!”
方雅丽落落大方地坐到了沙发上。
肖郁给方雅丽倒了杯水,信口问道:“怎么样,还好吧?”
方雅丽点头说:“嗯,还凑合。”
肖郁看了方雅丽几眼,看出她好像有什么心事,便关切地问:“遇上什么难事了吗?”
方雅丽立刻眉开眼笑,说:“倒没什么难事,我是专程向您请教来的。”
肖郁爽朗地说:“只要我清楚的,保证知无不言。”
方雅丽微笑道:“我准备报考在职研究生,经济管理方向,重点为区域经济研究,特地过来向学长请教,给我把把关。”
“好啊,我们市里正缺乏这方面的人才,你眼力不错,选得挺准的。”肖郁站起身,双手叉在腰间,眼睛盯着墙上的地图,“我建议你在海滨地区经济发展模式、产业升级、竞争后劲培育等方面进行深入的探索,这是一个大课题呀!”
“扑哧!”方雅丽在心里笑了一下,感觉肖郁认真过了头,好一副学者的派头。
“我国海岸线长,从北至南海岸区域广阔,资源丰富,发展潜力巨大,沿线众多滨海城市理应担纲区域经济龙头。”
眼前的肖郁魅力十足,眉宇间透出睿智和坚毅,方雅丽不知道什么心理在作怪,竟拿游强波跟他比较,脑海里忽然掠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此生能跟这样的男人在一起,我的世界一定非常精彩!
谈话很快结束,方雅丽感觉自己走神了,心里一阵慌乱。
肖郁将她送到门口,说:“好好学吧,期待你学有所成!”
方雅丽提起脚,快要出门的时候,突然回过头,脸上露出温婉迷人的笑容,说:“肖市长,谢谢您!”
无奈奉命前来试探肖郁,第一步算是成功了,方雅丽心里却没有丝毫喜悦,脚底下走出了一路的沉重。她匆匆离开市政府机关大院,拍拍胸口,将憋住的一口气吐了出来。
这时,她包里的手机响了,这是游强波专门配给她的,方雅丽看都没看来电显示就按下了接听键。
“我看见你了!”
声音如同寒风刺骨,从头顶灌入胸膛,方雅丽整个身体一片冰凉。
“你们谈了些什么?”
寒风变成了钢刀,剜割骨肉,方雅丽感觉浑身都疼,身子几乎站立不稳。
“没、没、没谈什么,他很忙,只是匆匆见了一面。”
“你要经常去接近他。记住,蓝色手机是干什么用的,录音功能非常强大,十米以内的现场信号都能准确无误地录下来,你要用好它!”
那头挂了电话,方雅丽脑袋晕晕的,在市政府院子外面踌躇了半天,不知自己这会儿要去哪儿。
“滴滴!”一台半新的越野吉普车停靠在方雅丽脚跟前,车窗摇开了小半。
“上车!”粗粝的声音震得人耳朵发麻,几乎把方雅丽吓蒙了。
“还愣什么,我送你回家!”游强波将大墨镜从脸上移开,方雅丽看见了一张阴沉的脸。
车速很快,方雅丽身体忽而前倾,忽而后仰,摇摆不定,只想吐。不知道行进了多久,吉普车终于停了下来。
游强波打开车门,将半死不活的方雅丽从副驾驶位置抱到了后排,庞大的身躯压在她身上。
吉普车剧烈地晃动,游强波杀猪般号叫着,方雅丽则晕死过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雅丽醒过来了,她是被打雷似的呼噜声震醒的。张开眼睛的时候,太阳的光线刺过来,什么都看不见。她将手搭在前额,朝外面看去:到处是荒山野岭,一阵山风吹来,卷起绿色的波涛。
“这是哪儿呀?”
她想支起身子,游强波的一条腿却压住了她的手,她抽了半天才抽出来。
也许是压得太久的缘故,整条手臂木木的不听使唤,她赶紧用另一只手去搓揉。总算有了知觉,她忙去穿衣服,一双粗壮的手臂藤条般缠绕了过来。
游强波将方雅丽揽入怀里,她哭着求他放过她,说她实在受不了。游强波狰狞地一笑,压住她的身子,一阵呼天抢地的咆哮后,他再次累倒在一旁。
游强波上演的这一幕,源自奇怪的心理作祟——钳制住肖郁,报复肖郁。
那天,刘经纶请他喝酒,一番惺惺作态,迂回曲折半天,送给了他三百万元。这钱烫手,他没敢动,第二天就交给了聂霞,叮嘱她用专门的本子做好登记,若有风吹草动就提前交给市纪委,如果风平浪静,那就留着备用。
说实话,他早就同刘经纶绑在一起了,即使刘经纶不请吃这顿饭,不送他那些钱,新华集团的事他也不能不管。这些年,他吃的喝的用的,包括玩的,都是刘经纶出的钱。
新华集团的污染问题是严重的,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肖郁分管环境保护这一块,火眼金睛,老早就盯上了新华集团,碍于他在那里蹲点扶持,就没直接跟他交火。
往常的刘经纶是个精明老练的人,令游强波没想到的是,在关键时刻他却变成了十足的蠢货。环保执法人员是什么身份,你敢让手下人动手?打断了人家几根肋骨,至今还躺在医院动弹不得,这是小事吗?
如何摆平这件事,让游强波颇费了些思量。他曾经探过杨彪的口风,杨彪一张口就把他惊住了:严惩凶手,彻查新华集团纸业分公司的污染问题!杨彪只管大方向,具体由肖郁拿主意,这个人油盐不进,想让他网开一面,从轻发落,几乎没有可能。
如何拿下肖郁,游强波可谓煞费苦心。他很快想出一计,扔出方雅丽这枚粉色的炸弹,将肖郁炸个体无完肤!
方雅丽的魔力他是领教过的,一般的男人根本无法抗拒她的诱惑。昨天夜里,他在电话里给方雅丽下达了任务,打完电话却后悔死了,心头弥漫起绵绵的醋意,弄得自己整晚都睡不踏实。今日“车震”方雅丽,就是对昨晚痛苦的补偿。
“疯子!恶魔!灭绝人性的暴徒!”方雅丽在心里恶毒地谩骂着游强波,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的住处,蒙住头,好一通号啕大哭,决定伺机报复游强波。
数月后的某天,天刚蒙蒙亮,方雅丽就迫不及待地给肖郁发了一条报喜短信,说她撰写的论文《我国海滨城市战略定位与经济架构角色影响力探讨》发表在国家级刊物的头条,杂志编委会拟推荐她参加全国首届“城市发展与机遇”高峰论坛。
肖郁只看了一眼,就回过去两个字:“祝贺!”
“天啊,秒回!”方雅丽高兴得从床上跳到地上,手舞足蹈起来。
肖郁正在参加全省产业升级专题会议,代表滨海市做主题发言。省长特别满意他阐述的观点,便将他的发言材料推荐给省委书记等人看。
会议结束后,肖郁急着往滨海市赶,路上他给方雅丽打了一个电话,说正好晚上有空,如果方便的话,请她吃顿便饭,祝贺其大作发表。这个小学妹见解独到,他已经从网上查阅了她那篇论文的节选,感觉很有深度,他想借这个机会,跟方雅丽一起深入探讨。
随后,他又电话告诉妻子丁琼,晚上不用做饭了,带上孩子,一块出去改善一下伙食。
丁琼说下馆子太贵,不如到家里自己做,实惠、干净,还把人家待为贵宾,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还是老婆考虑问题周全,肖郁欣然接受了。
当大官的学长亲自邀请,方雅丽自然欣喜若狂。通过几次接触,她总觉得这个男人身上有股异乎寻常的魅力,令她非常着迷。
有时,她特别想见肖郁一面,心里有好多话要对他说。游强波那副嘴脸无时无刻不在她脑海里翻转,令她不寒而栗。游强波明白无误地告诉她,要不择手段搞定肖郁,还必须留下证据。面对肖郁,她下不了手,可游强波那边又没法交差。她已经想好了办法,就是拖,拖一天算一天。
正常时间是五点半下班,反正没啥事干,方雅丽四点多钟就离开了办公室,打车来到商业街,在一家精品屋里挑了一副精美的画具,买了一只漂亮的小浣熊。学长无意中说过,他女儿浔浔从小爱画画。她猜想,浔浔一定喜欢她买的这些物件。
按照肖郁电话指引的方位,方雅丽来到了市委新区大院A栋18楼。
她按响了门铃,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开门说:“我是浔浔,你就是小方姐姐吧?”
方雅丽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孩子:红色的裙子,皮肤白皙,歪着头,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笑起来很甜。
“浔浔真乖,好漂亮哟!”方雅丽将画具和小浣熊递给她。
浔浔开心地笑了笑,说:“姐姐怎么知道我喜欢画画和小浣熊?”
方雅丽卖关子说:“你猜!”
浔浔眨眨小眼睛,嘴巴贴近方雅丽的耳朵,轻声道:“应该是爸爸告诉你的。爸爸说过,他有一个聪明漂亮的小学妹。不过,爸爸说,不能随便要人家的东西。”说着要将画具和小浣熊还给方雅丽。
“拿着吧,你爸爸不会责怪你的。”方雅丽亲了一口浔浔的小脸蛋,咯咯地笑。
“谢谢小方姐姐!”浔浔一蹦一跳地走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