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贪书记”荒唐社会学(一)
初秋的太阳刺得人眼睛发花,一辆崭新的奥迪A8,冲着迎面而来的亮光,快速驶向银滩国际俱乐部,停靠在广场上那尊“夸父逐日”的巨型雕塑旁。
服务生一路小跑过来,“啪”的一个敬礼,然后弯下腰拉开车门,做出标准的引路手势。
车门徐徐打开,从里面伸出一个发丝不多的脑袋,宽大的墨镜遮住了此人的面部表情。
“游老师,呵呵,欢迎大驾光临!”
俱乐部经理脸上堆满夸张的笑容,热情地伸出双手。游老师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朝向门厅前面那道亭亭玉立的美女人墙,嘴角抽动了好几下,然后,径直走向俱乐部东面的高尔夫球场。
游老师是银滩国际俱乐部的常客,市里大大小小七八家高尔夫俱乐部,就数这儿令他满意。小球儿仿佛通晓人性,他随性地挥出一杆,“呜”的一声,银球当空飞舞,打出的成绩比标杆还少两杆。挥杆技术能达到这般水平,熟能生巧那是当然,关键还是门前那帮漂亮知性的女教练给力,跟她们在一起,不但球技精进,而且自己好像年轻了好几岁。
俱乐部经理跟屁虫似的,紧随游老师身后,微笑着指向发球区一个戴白色球帽、身材苗条的女孩子,说:“游老师,这是我们新聘的助理教练方雅丽,大学毕业,上岗才三天,球技跟人一样漂亮,您看……”
游老师瞥了俱乐部经理一眼,将架在鼻梁上的墨镜往上顶了顶,镜框下露出一线目光,精准地落在方雅丽挺起的胸脯上。
好像专门清过场,空旷开阔的球场只有两个人。球童躺在山那边的一棵树下,用太阳帽盖住眼睛,优哉游哉地享受着这片荫凉。
太阳光线强烈,不到半小时,游老师已是大汗淋漓,体力有些不支了。
那个叫方雅丽的女孩递给游老师一条白毛巾,小声问:“游老师,您是不是累了?”
游老师接过毛巾,往脖子上擦了擦,隔着墨镜的目光在方雅丽清丽的脸上扫来扫去。方雅丽微微一怔,赶紧把头侧向一旁,顺手从小推车里拿出一瓶饮料递了过去。
游老师仰起脖子,咕咕咕,一口气喝下了小半瓶,惬意地嗨出一声:“谢谢你!”这是他进俱乐部后说的第一句话,接着是第二句,“这天气,真热啊,要不我们歇一歇?”
方雅丽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两步的间距,来到球场北面的一座小山丘旁。
这是一座人造小山丘,一条小溪从半山腰的洞穴里流出来,绕着沟壑纵横的山谷缓缓流向下游,一群小鲤鱼,扭动着红色的身段在水里嬉戏。游老师弯下腰洗手,眼睛盯住倒映在溪水里的那个袅袅婷婷的身影。
溪边有棵大树,密密匝匝的枝条茂盛地撑向四周,像巨大的遮阳伞,树下摆放着咖啡色的条椅,游老师一屁股坐了上去。
方雅丽站着没动。
游老师看了看眼前这张粉红细嫩的脸,声音柔软地说:“我看你也累了,坐下来歇口气吧。”
方雅丽迟疑片刻后,便在长凳的另一头放下了自己的半个屁股。
游老师侧脸对她说:“小姑娘,球技不错嘛!”
方雅丽红着脸回话道:“班门弄斧,让您见笑了!”
游老师摘下墨镜,脸上露出和蔼的神色,故意找话问道:“来这儿多久了?”
方雅丽眼睫毛眨了眨,拘谨地回答道:“我前几天才来的。”
游老师点了点头,说:“怪不得面生。”
两人一问一答,聊了一会儿就没话头了。
沉默了片刻,游老师又问:“你是学高尔夫专业的?”
“不是的。在我们学校,高尔夫是选修课程,不计入考试成绩的。”
“哦。”游老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你是哪儿毕业的?”
这一问,方雅丽的脸上立刻现出了几分自信,说:“我是北方财经大学毕业的,学的是财务管理。”
游老师一脸惊讶,说:“那是名校啊!怎么来当高尔夫教练了,专业根本不对口呀!”
说话之间,游老师再次把目光聚集到方雅丽脸上:柳叶眉、丹凤眼、白里透红的脸蛋,鼻翼和嘴唇特别性感,如同光彩照人的艺术品……他在心里默默叫起好来。
仿佛被一束强光射中,方雅丽赶紧把头低下。
游老师的目光固执地盯着她不放,他不无怜悯地说:“我看你自身条件挺不错的,在高尔夫球场虚耗下去,实在太可惜了!”
方雅丽依然低着头,叹了口气,语气悲悯地说:“每年几百万大学毕业生,一窝蜂出来找工作,眼下,能找个吃饭的地方就已经不错了!”
说罢,她站起身,走到溪边,挥动球杆,将溪水溅出好远。
两人陷入了沉闷,似乎找不到话题了。游老师一副倦态,看不出还有打下去的兴趣。
方雅丽从小推车里取出一块蓝布,擦拭着球杆,看样子是准备收杆。
“或许,我能帮上你。”游老师忽然说,他将球杆递给方雅丽,重新戴上墨镜,走出树阴,宽大的后背像座巍峨的山峰,“如果方便的话,晚上八点钟前后,可以到市里天地一家大酒店1898房找我!”
方雅丽头皮麻了一下,心想,这是什么意思?
她回到租屋,懒洋洋地躺到沙发上,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她梦见了游老师!两人在银滩国际俱乐部高尔夫球场那条小溪边散步,俨然一对父女,边走边谈,笑声不断。游老师脾气温和,笑起来格外慈祥……
闹铃响了,方雅丽连忙起床,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就开始收拾自己。
热水淋浴后,她略施脂粉,往身上撒了点儿香水,穿上了洁白的套裙。转身,再转回来,她在镜子前面反反复复地照,不停地扭头看,总觉得没把自己整成最佳状态。她索性一口气把头发弄乱,用洗发香波狠狠地洗了一通,冲去脸上的脂粉,再照时,镜子里的方雅丽头发蓬松,脸色黯淡,眼神无光,像风月场上失意的弃妇。
她大吃一惊,冲进浴室,从头到尾再洗一遍,换成短衫裙裤,一副清纯学生的打扮。
随后,她打车来到天地一家大酒店,乘电梯至十八楼。刚走出电梯,她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打开了1898房间的门。
方雅丽惴惴不安地朝前走,两腿突然痉挛起来,她“哎哟”一声,弯下腰,双手用力地推拿腿肚子。
“哟,你这是怎么啦?”游老师闻声转过身来,认出是方雅丽,见她就要跌倒,一把扶住了她。
方雅丽“嗯”了一声,语气中充满了痛苦和慌乱。
游老师关切地问:“腿抽筋了吧?当教练运动量大,容易患上这毛病。”
游老师将方雅丽扶进房,安顿她坐下,说:“我教你一个法子,能迅速缓解疼痛。要不,你试试看?”
方雅丽点了点头。
游老师说:“方法很简单,就是扳住自己的脚趾,把脚板翘起来,或者,脚板用力顶住墙壁,很快就能见效。”
方雅丽照游老师说的做了,果然效果不错。
她脸色绯红,说:“游老师,谢谢您!”
游老师给方雅丽倒了杯水,放到她身边的高脚茶几上,说:“生活小常识,挺管用的。”他脸色微红,看样子是喝了一些酒。
“我今晚有个应酬,怕耽误你的事,随便应付了一下就回房了。怎么样,还算守信守时吧?”
“谢谢您!”
先前的猜疑和顾忌差不多消除了大半,方雅丽目光变得润泽明亮起来。
游老师笑道:“你看,我们见面不到十分钟,你就跟我说了两回‘谢谢’,别那么客套嘛,搞得挺生分的。”
方雅丽顿时脸通红,不知如何回话了。
“小姑娘,冒昧地问问,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
“哦,多年轻啊,比我闺女樱子还小几岁呢。”游老师笑出了一串哈哈,目光中充满了父爱,“我闺女像你一样漂亮,她可是我们家的骄傲。如果有机会见面,我想你们肯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一股暖流从心头流过,方雅丽有种感觉,这回遇到命中的贵人了。
游老师不再跟方雅丽拉家常,他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拨出一串数字,然后说:“喂,你到哪儿了?我们就在房间里等你。”说罢挂断了电话。
大概十来分钟,一个中年人满头大汗地走进了1898房间。
“对不起,游书记,路上堵得满满的,晚到了一会儿。”
游书记?!方雅丽惊住了。
“小方啊,这是市财政局的罗局长。你的事情,我下午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
方雅丽连忙起身给罗局长打招呼。
游书记忙说:“别动,你那腿还得歇歇!”转眼看着罗局长,一脸严肃地说,“小姑娘品学兼优,大老远的到我市来求职,算是高看我们滨海市了,却屡屡被拒之门外,不得已,只好委曲求全,当了一名高尔夫教练助理!我作为分管干部、协管人事工作的市委副书记,深感汗颜啦!”
天啦,眼前这位“游老师”竟然是掌管干部人事大权的滨海市委副书记!方雅丽一下子傻眼了,看着“游老师”直发呆。
不知道是天太热,还是太紧张,罗局长的额头结满了汗珠,他从茶几上拿过面巾纸盒,抽出几张,胡乱擦了一通,目光转向方雅丽,说:“小方,你如果乐意的话,明天就可以到我们局里报到。像你这样的优秀人才,我们求之不得呢!”
“那就这么说定了。至于小方的劳动关系问题,回头我给劳动社会保障局那边打声招呼,该走程序的,还是要按规定走。”
罗局长说:“游书记,我们一定不折不扣地执行您的指示,小方的具体工作安排,您就放心吧。”
游书记微笑着纠正罗局长的话,说:“不是执行我个人的指示,而是执行市委市政府关于人才引进战略的精神,只要是优秀人才,我们就要特事特办。”
罗局长连连称是,站起身准备告辞。
游书记指指还在发呆的方雅丽,说:“你捎小姑娘一程吧。一个女孩子,晚上独自一人回家不安全。”
亲切,细腻,周到!方雅丽从心里感激不尽,游书记真是个大好人啊!
回到家里,方雅丽想起自己几个月来求职被拒的许多遭遇,禁不住哭了一场。此时她终于明白,有些事情,要说难,确实比登天还难,要说易,那也容易,只要某个位高权重的人说句话,就可以改变一切。
眼前的院落花草争艳,树木葱茏,方雅丽仰起脖子朝上看,气派的办公楼差不多快要耸入云端。财政局办公室主任领着她走进十楼靠南的一间办公室,窗明几净,空间足有二十平米,她立刻有种穿越的感觉:一夜之间,曾经暴晒在日光之下,常受人呵斥的“棒棒妹”,摇身一变成为了堂而皇之的市财政局机关工作人员。她极力掩饰住自己喜悦的情绪,在心里不下一百次地感谢恩人“游老师”。
然而,方雅丽的到来,却打破了市财政局的宁静。
财政局一直被人们高看一眼,也是招录公务员时考生们的首选目标之一,往往上千人争抢一个岗位,如此稀缺的资源,却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给占了,而且她连考场都不用进,这岂不令人大跌眼镜!局里几个爱嚼舌头的娘们,平日里没啥事都要八卦出什么来,此时,哪能放过这位神秘来客!没几天,她们就将方雅丽的来龙去脉摸得一清二楚:小姑娘的靠山竟然是市委副书记游强波。一时间群情激愤,义愤填膺,有人扬言要向新来的市委书记杨彪和分管劳动人事工作的常务副市长肖郁反映情况。如果市里不管,他们就往省里告,直至告到中纪委。果不其然,一封匿名举报信捅到了省纪委,反映市里某某领导公然违反公务员招考录用政策,违规操作,将一名打工妹安排到公务员岗位滥竽充数。
游强波听闻后勃然大怒,在电话里将罗局长狠训了一通,说:“你们财政局的干部职工都是什么素质呀?小方明明属于劳务输出合同制人员,怎么就成了公务员?颠倒黑白,一派胡言,真不像话!”
两头受气的罗局长小心翼翼地说:“游书记请放心,我一定把这件事摆平!”
方雅丽暂时归属局长办公室,主要任务是收发文件,工作简单轻松,这正合她的心意,办完手头上的那点活儿,她便可以一门心思干自己的事情——准备考研。
转眼到了深秋,黄昏的滨海市区灰蒙蒙的一片。方雅丽有些犯困,下班回到家,包一扔就倒在床上。
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显示屏,一个陌生电话,本不想理睬,手指偏偏触摸到了接听键。
“小方呀,挺意外吧?是我。”
“啊——”方雅丽赶紧捂住嘴巴,胸口怦怦直跳,“您是游老师,不不,游书记?”
游书记笑道:“还是叫游老师好,这样显得亲切。怎么样,机关生活还习惯么?”
方雅丽忙说:“挺好的,谢谢您!”
“那就好!”游强波好像没睡醒,电话里传出一串哈欠声,“听小罗说,你准备考研?”
方雅丽握电话的手不停地抖动着,不知所措地“嗯”了一声。
“就是嘛,我当初就没看走眼。对了,差点儿忘了一件事,我托人给你弄了些考研资料,如果晚上有空,就过来取吧。”
方雅丽胸口一紧,莫名其妙地慌乱起来,她想拒绝,却不知道如何措辞,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我,有空……”
“那好吧,我还在天地一家1898等你。”
游强波语气平缓,听不出什么异样。方雅丽心里依然惴惴不安,想解释说晚上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办,对方却挂了电话。
她木木地站了一会儿,开始洗澡,梳头,描眉,镜子里一张惨白的脸竟爬满了泪痕,她一时说不出为什么会这样。
收拾停当,她打车来到天地一家大酒店。她没按门铃,用手直接叩响了1898房门。
房门拉开一侧,门后是一双亮光闪烁的眼睛,方雅丽稍加犹豫就往里走,房门自动锁死了。
游强波有些酒意,鼓胀的脸呈现酡红的颜色,睡衣的衣领开口处露出一溜黑乎乎的胸毛。
“坐呀,站着干吗!”他笑眯眯地递给方雅丽一杯饮料,眼睛一刻都没离开她那高挺的胸脯。
方雅丽没敢喝,目光慌乱地移向墙上的电视机。
电视里一对裸体男女正在表演激情戏,男人伏在女人一旁,右手抚摸着女人光滑的躯体。忽然,男人一跃而起,扑向女人,女人马上浪声浪气地怪叫起来。
这时,方雅丽不好意思地赶紧将目光又移向别处。
游强波随手关了光碟,从后面搂住了方雅丽的腰肢,一只手伸进了她的胸口。
方雅丽吓蒙了,两条腿瘫软了下去。
游强波抱起方雅丽,将她放倒在床上,衣服、胸罩、内裤被他一股脑儿拉扯下来,扔在地上。方雅丽直挺挺地躺着,像一枚被剥光了外壳的笋子。
一阵剧痛袭来,方雅丽脑袋一炸,咬牙闭上了眼睛,两滴泪珠挂在眼角。
半夜醒来的时候,方雅丽发现自己一丝不挂,躺在身边的游强波鼾声如雷。她慌忙去找衣服。羞辱、痛苦缠绕在心头,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趁夜深人静逃走。
游强波忽然止住了鼾声,一只大手抓住她的胳膊,顺势将她搂进他怀里。方雅丽扭动着身子,游强波再次死死地压住她,如同疯狂的耕牛,一路耕耘。
完事后,游强波呼呼大睡,方雅丽穿好衣服,逃离了魔窟。
回到家里,方雅丽感觉下体疼痛难受,蹲在便池上,滴落了几滴鲜血,她失声痛哭起来。
天亮了,她害怕见人,也不敢去上班,便打电话给办公室主任,请了几天病假,然后关掉手机,蒙头就睡。
几天后,游强波找了过来,告诉她,天地一家1898是他长期的包房,那是个隐秘的地方,除了他俩,只有罗局长一人知道。
游强波递过来一张房卡,说:“往后,你就可以把那儿当作自己的家了。”
方雅丽不敢接,游强波两眼盯住她,目光中透着逼人的寒气。
这天一大早,游强波心里就堵得慌。在路上的时候,方雅丽给他打电话了,一张口就哭哭啼啼的,让他好生心烦,简单应付几句后就挂断了。
到了办公室,他关上门,将电话打过去,耐着性子跟方雅丽说话,偶尔应出几声,语气短促、果决,几乎是命令式的。最后,他说:“你马上去医院,照我说的做!”
市委办公楼一如既往地繁忙,秘书臂弯里夹着文件夹,大步流星走向游强波办公室。房门紧闭,他抬起手,准备敲门,听出游强波在屋里瓮声瓮气地跟人打电话,连忙退出好远。
等了十多分钟,听不见屋里有声音传出来,秘书才挺了挺腰杆,快步走过去,指头轻轻地落在游强波办公室的门上。
半晌,传出游强波低沉的声音:“进来。”
秘书慢慢推开房门,看着游强波褐色的脸,局促不安地说:“游书记,今天下午两点半,召开市委常委会,通知您到会,地点就在常委会议室。”
游强波头都没抬一下,扔过去硬邦邦的一句话:“什么议题?”
秘书连忙回答:“这个我还不太清楚。”
一股无名火陡然而生,游强波朝秘书瞥去一眼。秘书立刻感觉到冲过来一股寒气,慌忙后退了小半步。
游强波不冷不热地说:“知道了。”
如得赦令,秘书抬起脚,逃也似的出了门。
游强波将身子往后仰,靠在宽大的沙发靠背椅上,闭上眼睛,嘀咕起来:连议题都不公开,什么意思?总搞得神神秘秘的,不要自以为高明……
调整了一会儿情绪后,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给了市委办公室副主任聂霞:“喂,你过来一下!”
一刻工夫,楼道里传出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音。这个标志性的声音透着自信、爽朗、干练,富有音乐的韵律,游强波特别爱听。
聂霞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后跟将门扣死,伸手去拉窗帘。
游强波右手晃了晃,示意不必了。他懒洋洋地走过去,拉住聂霞柔软的胳膊,两人并排坐到沙发上。
他搂住聂霞的肩头,瞧她几根发丝跑到了额前,便伸出指头撩了撩。她则温顺地将头歪向他的肩膀,闭上了眼睛。
游强波并未重复往日的流程,扶起她轻声道:“漂亮,性感!”
聂霞脸色灿若桃花,娇嗔道:“骗人!”
游强波将食指弯曲,嬉笑着刮向聂霞的鼻尖,说:“你呀,就是个俏皮鬼!”
游强波喜欢聂霞身上那股特别的女人味,同这个尤物纠缠在一起的时候,那种享受他没法用言语表达出来,总之那个时候,就算是让他去死,他都会毫不犹豫。这些年,游强波阅女无数,而众多的红颜知己中,只有聂霞最让他省心放心,有什么知心话,他也只对聂霞说,包括他与方雅丽的事。她无怨无悔地伴随他左右,几乎没提过任何要求,还帮过他不少忙,因此,他对聂霞充满了感激,也有愧疚。
“丫头,有件事你得马上去办。”游强波将方雅丽的手机号码及住址告诉聂霞,“今天必须将孩子做掉,稳住方雅丽的阵脚!”
聂霞连忙点头,她站起身,对着侧墙的那面镜子将头发拢了拢,确认没有异常才罢手。
“我这就去办,您放心吧!”聂霞挺着胸脯走出了办公室。
中午时分,聂霞打来电话:“妥了。方雅丽身子有些虚弱,情绪倒还稳定。”
压在胸口的石头卸了下来,游强波浑身一轻,柔情蜜意地道:“丫头,辛苦你了!”
下午两点二十五分,游强波春风满面地走进了常委会议室,点头给先到的常委们打招呼。
市委书记杨彪坐在圆桌顶头,神情淡定,他扫视了会议室一眼,再看看手表,不紧不慢地宣布开会。
“同志们,这是我到任两个月来召开的第三次常委会,原计划会前将议题跟大家通通气,考虑到涉及一些敏感问题,决定现场提出来,请大家理解。首先,宣布纪律:会议内容不许外传!”
常委们的神色皆有些异样。
杨彪声音低沉地说:“本次常委会议主要讨论我市辖区内高尔夫球场整治和控管的问题。”
游强波的目光刷地聚向杨彪,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几下,心里开始打鼓:这个杨彪,才来多少日子,突然对高尔夫问题产生兴趣,是不是有人跟他嘀咕了什么?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对面的常务副市长肖郁。
肖郁正在看桌上的材料,没注意到游强波情绪的变化。
杨彪的目光扫向游强波,说:“前不久,我接到香港国际寰球实业集团银滩国际俱乐部的邀请,参加一场高尔夫赛事。他们在我市修建的高标准高尔夫球场,举行开杆仪式暨我市首届老干部‘健康快乐杯’高尔夫球大赛。老游,这个活动你去了吧?”
“我分管老年工作,如果不去露露脸,那些退下来的老领导就会有想法的。”游强波点头说,顿了顿,他又笑了笑,“老领导们都说了,肖副市长的开幕词激情洋溢,很鼓舞人心!”
杨彪疑惑地看了肖郁一眼,刚好同肖郁的目光碰在一起。
肖郁纳闷了,开赛的头天晚上,游强波给他打来电话,大意是说杨书记要他代表市政府过去讲几句话,算是对老领导的关心和尊重。可瞧杨彪的眼神,他好像并不知道自己致开幕词这件事啊!
肖郁于是淡淡一笑,说:“不是说杨书记顾不过来,要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去说几句话吗?也没怎么准备,不过临场发挥而已,没想到老干部们挺在乎这档子事的。”
肖郁瞄了游强波一眼,看出对方的面部表情不大自然。
杨彪有些莫名其妙了,心里说:“我什么时候让一个常务副市长去干那号无足轻重的事情?”
会议还没入正题,现场就能嗅出零星的火药味,杨彪很快察觉到了异样,笑了笑,说:“不管怎么说,只要老领导们开心就好,大家说是不是?”
有人点头,有人笑着附和。
杨彪话锋一转,说:“上个星期,我到市发改委、规划局、国土局、房地产局几家单位做了一场调研,发现一个现象,我市近几年一下子建起了五个超大型高尔夫球场,总占地面积达到一万多亩,不少良田和水域都让高尔夫球场给占了。”
游强波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些项目可都是他担任常务副市长期间审批的。当时,市里有不同的声音,反对的声浪一度占据了上风。他力举引进高尔夫的理由很简单,这是市里招商引资的敲门砖,你不引,人家求之不得,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异议声就这样被压了下去。这件事已经过去不少年头,杨彪初来乍到,无缘无故翻老账,他到底想干什么?
杨彪正色道:“国家早在2004年就出台了相关规定,严禁审批高尔夫等大规模占地娱乐项目,可我市仍有高尔夫项目不断上马,我查过,问题出在审批环节。”
会场静寂无声,没人应话。
杨彪面向游强波说:“游副书记,班子里你资格最老,高尔夫审批情况应该比较清楚,里边的来龙去脉请给大伙说说。”
游强波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没错,我是知情人。这些项目是我担任常务副市长的时候审批的。不过,都是经过市委常委会讨论、集体拍板决定的。”
杨彪眯眼笑道:“能不能说得具体些,让在座的各位常委有个全面的了解。”
游强波将握在手里的保温杯放下,瞧了杨彪一眼,语气平缓地说:“好吧,先说说我市引进高尔夫项目的大背景吧。”
游强波介绍,滨海市开始接触高尔夫项目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当时,亚洲金融危机刚刚过去,市场还没有恢复元气。国家加大改革开放力度,实施积极的财政政策,全国各地都在争抢项目,港资、台资、日资企业纷纷抢滩登陆中国市场。滨海市不甘落后,也抢了一些项目,包括高尔夫、沃尔玛、丰田汽车等等。
游强波高谈阔论,避重就轻,肖郁早就听不下去了,打断他的话,说:“游书记,我插句话。你说的时间概念好像跟具体时间出入不小。我市1996年前后就接触高尔夫,为什么有的项目时隔六年,甚至八年后才审批呢?”
如同斜刺里刺来一把锋利的钢刀,游强波微微一怔,但很快镇定下来。
“情况是这样的。项目意向性签约时间在1996年前后,这是事实,可是,外资方同我方在相关政策配套或后期开发等具体问题上各有各的想法,一时间很难完全达成一致。就这么简单,有些项目搁置了几年。比如,银滩高尔夫项目就比较典型。香港国际寰球实业集团董事长蒋孝祖先生抱怨过多次,为了项目的事情,他从香港飞过来二十多次,一场马拉松式的谈判让他不胜其烦,他曾开玩笑说,当年抗战打跑日本鬼子也不过八年时间呐。”
游强波这个说法显然站不住脚,杨彪心里生出了疑团,正想往深处问,肖郁却抢在前头发话了。
“游书记,有些问题我还不够明白。当初既然走到了意向性签约这一步,说明双方已经形成了签约文本,或者备忘录之类。我挺好奇,很想瞧瞧这些文字依据。”
游强波脸色沉下来,嘴角抖动着,冲口说道:“肖副市长,我们常委会到底是讨论研究工作,还是审案子?”
肖郁闻声,眉峰竖起,暗想:他陈述的前后时间对不上,所说的内容漏洞破绽不少,好像临时编出来的搪塞之词。
杨彪见会场气氛不对,忙把话接过来,说:“时间过去多年,记忆上有些偏差挺正常的。当然,我们讨论工作,只是想把问题摆出来,从中吸取些教训,便于做好后续工作。”
杨彪此言一出,会议气氛开始缓和下来,游强波脸上的怒气也消了不少。
杨彪拿起桌上的文件晃了晃,说:“最近,国家发改委、国土资源部等中央11个部委联合发文,全国各地高尔夫球场按照取缔、退出、撤销、整改四类要求进行处理。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无人接话,会议冷场了。
杨彪将目光转向肖郁,说:“肖副市长,你分管发改委、规划、国土等部门,熟悉相关政策,如何处理我市辖区高尔夫球场问题,你是不是先谈谈?”
肖郁早就按捺不住了,右手一挥,说:“我个人意见,坚决执行11个部位联合下发的文件精神。结合我市经济发展及土地规划情况,就两个字:取缔。至于具体方案,就先从银滩高尔夫球场开始!”
游强波脸色突变,激动地说:“我不同意!”
杨彪一惊,目光朝游强波扫去。
游强波感觉自己失态了,忙放缓语气,说:“银滩国际实业公司是时任市委书记、现任省委副书记黄木青同志亲自招商引进的,也是落户我市最早的一家外资企业。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个项目是我市对外开放的形象代表。”
杨彪暗暗吃惊,游强波对银滩国际实业公司如此敏感,还把省委副书记抬出来,莫非……
肖郁根本不理会游强波说的那一套,当着众人的面,他像是扔出了一枚震撼弹,说:“银滩国际实业,也就是香港寰球国际实业集团落户我市的项目,主体工程高尔夫占地达到两千亩。当初,他们取得这块地的时间为2003年,项目为汽车城,计划投资三十亿港元。时至今日,却导演了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从审批时间推断,应该不是黄副书记亲自拍板的。”
游强波脸色发青,目光死死地盯住肖郁那张充满挑衅的脸。
肖郁提高嗓门说:“所谓银滩国际实业,其实就是高级会所,人称逍遥窝。据反映,会所分红蓝黄三个区域,成为我市某些领导干部,包括级别不低的领导干部的好去处。上个月末,公安部门搞了一次突击行动,一举抓获了所谓的音乐老师、音乐学员二十多人,他们都是从床上被逮住的。那些五音不全的音乐学员当中,在职领导干部就达十二人之多。”
游强波斜视肖郁一眼,说:“这年月,随便到楼堂馆所突击一把,抓些男男女女一点儿都不稀奇!”
肖郁脸色冷峻,语气充满了锋芒,说:“银滩国际实业大量侵占土地,造成土地严重浪费,成为藏污纳垢的场所,社会影响恶劣,按照中央精神,必须坚决取缔!”
游强波狠狠地盯了肖郁一眼,咳嗽了几声,说:“看来,肖副市长今天是专门冲着银滩国际来的。既然这样,我说杨书记,您就一声令下,把银滩国际给扒了不就得了,何苦让我们在这儿磨嘴皮子?”
杨彪点点头,顺水推舟道:“我们今天就是个务虚会,算是集思广益,不着急下结论。行吧,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
常委们陆续离去,杨彪朝肖郁使出一个眼神,示意有话要跟他说。
肖郁跟在杨彪后头,走进了市委书记办公室。他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点燃了一支香烟,两腿架在一起,一口接一口地吞云吐雾。
杨彪用手扇了扇飘过来的烟雾,嬉笑着埋怨道:“哎哎,我这儿是无烟办公室呢,你还是赶紧灭了吧!”
肖郁嘿嘿一笑,说:“你去禁别人吧,对我,你得开绿灯。”
杨彪打开窗户,一股新鲜空气扑面而来,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肖郁,拜托,这儿不是你的特区。”
肖郁眉头挑了一下,也一语双关说:“我说老同学,你自己坐稳当家人的位置就够了,没人让你当保护伞!”
杨彪耸耸肩,脸上显出无奈的神色,说:“我说你呀,嘴巴从来就没饶过人!”
肖郁故意装糊涂,只顾着抽烟。
杨彪却不让他自在,口气有些生硬,说:“肖郁,你今天前后说了那么多,总感觉带有个人情绪!”
肖郁猛吸一口,将烟屁股摁进烟灰缸里,说:“人家玩弄那套自欺欺人的把戏,还那么盛气凌人,也就你这个当家人能忍受!”
杨彪慢步踱到窗前,双手做了个太极拳抱球的动作,说:“要不,你也练几手?”
肖郁摇头。
杨彪举目远眺,自言自语道:“太极拳里面的学问大着呢……”
肖郁走过去,靠近杨彪,发现老同学气定神闲,双手不像抱球,好像是握着舵把。
杨彪练了几手,收住了身子,说:“班子成员在一起讨论或商量事情,首先应该沉下心来聆听,看人家怎么说。我告诉你,聆听是一门艺术。还有一条,同事之间相互交换工作意见,最好就事论事,不要老揪住什么不放……”
肖郁脸色猛地一沉,晃了晃手,说:“照你这么说,我今天纯属给你添乱了?”
杨彪嘿嘿两声,似笑非笑道:“你这算什么话?我可没有否定你工作业绩的意思。”
两人的谈话陷入了僵局,肖郁看出杨彪心里有气,呵呵几声道:“其实,我也意识到自己遇事容易急躁。冷静下来后就后悔,发誓改正。可是,从娘肚子里传下来的毛病,想改都难啊!”
杨彪面部表情松弛了下来,说:“慢慢来吧,相信你会调整好的。”
二人开始聊滨海市经济发展的问题。
肖郁告辞的时候,杨彪忽然记起了一件事,说:“昨天参加了市政法系统的一个会议,见到了尊夫人。”
“是吗?”
杨彪赞道:“挺不错。简而言之,漂亮,干练!”
肖郁笑而不语。
杨彪说:“丁琼同志在检察院一线岗位和领导岗位工作十多年,办理大小案件两百多起,差错率为零,简直就是神话。这次,全省评选十大优秀人民检察官,市里拟定推选她。”
肖郁仍在笑。
杨彪不解地问:“你为什么只笑不说话呀?”
肖郁抬起下巴,不无得意地说:“省政法委老书记的闺女能差到哪儿去?”说完就走了。
杨彪冲着肖郁的背影笑道:“瞧你那嘚瑟样,回到家里还不是老老实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