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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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张仙姑

平乐镇南街老城门过去一点,就是有名的玄武巷,我们镇的人都叫这里生死巷——还没走进巷口,就看见十几个花圈把好几家丧葬用品店的店面遮了一半,纸钱蜡烛香火坟飘,应有尽有。把生死巷走到头,却是另外一番景象,摇篮,手推车,玩具,好几家婴儿用品店把货品都摆到了店门外面,大着肚子的女人们在这里去了又来,张仙姑就住在其中一家店铺的楼上,在她最为鼎盛的时期,找她算命的人一天要排上将近十个。

我认识张仙姑和她的职业无关,只因为她是我一个高中同学的奶奶。有一天,我去找我的同学,他在楼上跟我说:“你上来嘛,我们还在吃饭。”

我就上去了,张仙姑的家布置得颇为特别,客厅里面供着神坛,中间放着观音菩萨,墙壁上挂着十字架,大红绸子上写着“南无阿弥陀佛”,除此之外,还贴着毛泽东以及列宁像,点着几根红蜡烛,显得阴风阵阵。

他们两婆孙在屋子正中间的方桌上吃饭,对着一碗红烧肉和一个糖醋莲白,张仙姑看见我来,就站起来给我拿碗筷,我说:“我吃过了。”张仙姑说:“再吃点嘛,年轻人多吃点好,你们读书好用脑筋哦。”

那天是我第一次看见张仙姑,那时候我不知道她是谁,她脸上的皱纹很多,有点龅牙,手指是烟黄的。

我跟我同学出来了,两个人准备在街上去乱晃一下午,我说:“你奶奶有点奇怪哦。”

他说:“她是算命的。”

“算得准不准嘛?”我很好奇。

“准!好多人找她算哦!”我同学很骄傲。

我回去就跟我奶奶说了这件事情,我奶奶肃然起敬说:“那个是张仙姑的嘛!”

后来有好几次,我去我同学那里做作业,都看见有人来找张仙姑算命,她算命的时候戴着眼镜,拿出一本书来,还握着钢笔在一个本子上面写写画画,就像是个知识分子,我把这个想法跟我同学说了,他说:“当然,我奶奶以前是在省城读过女专,见过大世面的!”——我吃了一惊。

随便去平乐镇的哪个茶铺一打听,原来人们都知道张仙姑的事情。以前她们家是平乐镇最大的地主,后来当然落魄了,张仙姑嫁了三次,当了三次寡妇,她唯一的一个儿子离婚了以后去南方做生意,至今音讯全无。

就这样,我和张仙姑渐渐熟了,或者说,每次去她家我都会偷偷看她了:大多数时候,她就坐在那里,手里面握着一串佛珠,不知道在喃喃自语什么,和大多数老人一样,嘴角一直粘着湿润的口水——偶尔她也抽两支纸烟。

张仙姑也会过来和我说两句,内容大多数是:“高歧最近在学校乖不乖哦?”“这段时间他成绩上进没有?”“你要多帮助他哦。”

我听得多了,也会跟我同学说:“你认真读书嘛,都要高考了。”

他就说:“读啥子哦,读得起个屁。”

高考之前,张仙姑免费给我算了一次命。她问了我的八字,又像做函数题一样在纸上画了老半天,然后在纸上写了三个数字给我看。

我问她:“这是什么?”她只笑了笑。

高考结束以后,我发现那三个数倒过来就刚好是我的高考分数。

我考上大学走了以后,我的同学在镇上到处跟人家打零工,我就很少看见他们婆孙了。

张仙姑渐渐就不灵了,大家都说:“老太婆昏了,人都认不清楚,说话颠三倒四的。”

过了一年,我们镇上新开了一家健身中心,这可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我一回去他们就带我去参观。健身中心修在以前的旱冰场,我居然在里面看见了我同学,他在柜台后面,问我:“小姐,你要不要办个我们的会员卡?现在有优惠。”

我愣了愣,说:“高歧,我不办。”——他于是最终认出了我。

我们两个有些尴尬,我就问他他奶奶的事,他说:“她最近已经完全昏了,经常一个人站在屋头说要等到天上的人来接她走。”

“天上的人?”我又惊讶,又难过。

“她说天上的人就是以前仓库里头那个人。”高歧说。

我真正感到震惊了,张仙姑说的人无疑就是袁青山。

我们又说了几句,他就要去忙了,他终于问我:“你过得好不好?”

“好。”我说出的,只是他期待的那个答案。

后面的故事我们镇的人都知道了,张仙姑等到的那个人并不是天上的人,而是她失踪了好多年的儿子。他趁张仙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跑回去问她要钱,她没有给他,他就用一个大花瓶把她砸死了。

几天以后平乐镇公安局的邱队长在崇宁县的一个小旅馆里找到了他,他从母亲家里拿走的钱已经都花光了,留下来的只有几包摇头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