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海瑞罢官》座谈会
1965年11月10日,姚文元在上海《文汇报》发表《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攻击吴晗的这部剧“并不是芬芳的香花,而是一株毒草”。在接下来的二十天内,包括《解放日报》、《北京日报》、《人民日报》的全国各大报纸对姚文予以转载。上海,作为此次事件的“风眼”,一时间热闹而又诡谲。在张春桥的安排下,《文汇报》发动大家讨论和鸣放。是年12月,文史馆曾至少三次召集《海瑞罢官》座谈会。值得一提的是,《文汇报》的总编辑即是文史馆的老副馆长陈虞孙。
12月11日的座谈会,由副馆长陶菊隐主持,到馆员32人,主要是谈对姚文、《海瑞罢官》剧本以及历史上的海瑞这个人物的看法。发言记录在案的有16人,占出席总人数的50%,可能其他人来不及交流或者保持了沉默。众人的看法大致上可分成三类。第一类是挺吴派,只有两位,分别是胡恨生和高梨痕。新剧演员胡恨生说:姚文对《海瑞罢官》故意挑剔,说得一无是处,特别是把剧中的“平冤狱”和现在的事实联系起来,有些牵强,真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知名电影导演高梨痕也认为评价历史人物要有历史观点,姚文的说法套不上,不合适。第二类是挺姚派,共有7位,他们认为姚文的主要观点是对的,历史上的海瑞其实是坏人,《海瑞罢官》是在歪曲历史。如擅长诗词的邱立麒说:剧中掩盖了阶级矛盾,对历史人物应作阶级分析,戏中所谓好人,现在看来都应否定掉。擅编四明南词的汪渡云则称:如果使人觉得海瑞不错,那么不要建设社会主义了。第三类是避重就轻派,也有7位,他们对姚文不置可否,但认为海瑞是好人,不过吴晗的剧已经不合时宜。持这种观点的有京剧演员王祥云和许紫云,擅编弹词的陈子谦等人。
接下去的座谈会安排在12月15日,记录下来的发言者共有12位。这回,挺吴派居然达8人之多,另外4人则是肯定姚文的观点。8人之中包括前次的胡恨生和高梨痕,前清秀才、擅长昆曲弹词的姚寒秀,长期在南洋从事教育工作的陈士南,著名京剧票友胡仲龄,九三学社重要创始人之一吴藻溪,荣毅仁家庭教师朱梦华等。姚寒秀认为海瑞是清官,吴晗写这个剧作就是教育现在的干部学习海瑞的清廉不要贪污。陈士南说:谈“海瑞罢官”首先要谈历史,如果不研究历史就干脆把历史烧掉,这是秦始皇焚书坑儒的做法。吴藻溪说他想不通的是说剧中的退田就是影射反对土改,反对合作化,这样比是不伦不类的。肯定姚文的4人则是邓涧云、吴绩成、郑秉衡、郭圣与。作为京剧演员的郭圣与说:马连良是个资产阶级分子,三年自然灾害时每月拿1000元包银还叫苦,他委托吴晗写海瑞剧本,吴晗未对马连良这个人嗅一嗅就编写了。
12月22日,馆员们继续座谈,记录在案的共有16人,包括4位正副馆长(其中两位馆长是在家接受访问):金兆梓馆长、李青崖副馆长、陶菊隐副馆长、严谔声副馆长。有意思的是,三位副馆长异口同声赞同姚文的观点。陶菊隐说:还有人讲这样批判以后没有人敢写历史剧了,我认为现在有毒草必除,通过争论辨别香花毒草铲除毒草有什么不好呢?金兆梓则持相反的看法。这位中华书局的老编辑诚恳地说:我同吴晗是老朋友,都是研究历史的,是同行。关于“海瑞罢官”问题的讨论,最近周谷城也来同我谈起这件事。我认为评价历史人物不能割断历史,不能拿今天社会主义眼光来看待过去。姚文元的评论不是摆事实而是恶意的攻击。假如这样的话,今后怎么能批判讨论历史人物呢?除开以上4位,剩下的12位馆员中,只有4位支持姚文,包括第一次座谈会上的邱立麒和汪渡云。其馀8位则倾向于支持吴晗,分别是沈厥成、王家栋、陈永清、吴公退、王守公、姜梦麟、平襟亚、鄂森。评弹作家、小说家平襟亚的意见是:姚文元的文章是武断的,粗暴的,一开始就拿政治问题压人。他这样做对吴晗及一般人有压力,使人不敢讲话,达到先声夺人,使人不敢越出范围。曾任日本东京远东国际军事法庭顾问的鄂森则说:有人讲如果不讲吴晗文章是坏的,就会影响到自己的阶级立场,就骂他一顿吧!这样不对。
“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五十年后,回看当年发生在文史馆的讨论,应该说,面对政治局势的波涛暗涌,文史馆里历经风浪的老先生们,大多数守住了道德良心的底线,这是最难能可贵的地方。白纸黑字随时可授人以柄,说真话是要有很大勇气的。至于部分馆员看似很有阶级觉悟的表态,想必今人也能理解。人作为政治的动物,“明哲保身”是一种本能。况且,作为“旧时代”的过来人,即使他们说了些违心话,接下去就能躲得过风暴的侵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