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秋季例会
方文礼起了个大早,因为今天是季度例会,分管方家产业的掌柜们都要参加,会议主要有四道程序,第一,由掌柜的汇报本季度经营状况。第二,核对各自帐目。第三,由掌柜的提出建议要求,比如房屋修缮、增补用具设施和人员调配等事项。第四,按照赢利情况发放“季红”。
管家老刘指挥下人打扫正厅,摆上干果茶点,烧好开水,专候各路掌柜进门开会。这时方文礼慢悠悠踱进大厅,下人即刻奉上热茶,老刘上前问安道:“老爷,您起来了。”
方文礼点点头,呷了口茶,然后起身来到厅外的门廊上,仰头看了看天色,口中道:“秋雨缠绵处,岁寒来时路。怕是下些日子了。”
老刘站在身后附和道:“是啊,一场秋雨一道寒哪,这一年又要进入尾声了。”
方文礼回过头,笑了笑说:“你我就像这秋暮之人,呵呵,也要进入尾声了。”
老刘赶紧道:“老爷说哪里话,您正在虎威之年,坐拥小半个棋盘县,将来还有大业宏图可展啊。”
方文礼哈哈一笑道:“一个小小县城,能有什么大业宏图,老刘你可真会吹捧。”
说话间,三位掌柜从前院照壁后走了出来,径直来到门廓,纷纷拱手向方文礼请安,方文礼将三人让进大厅落座,这三人分别是药房掌柜李明达,典当行掌柜郭潮和赌坊掌柜潘玉和。
方文礼环顾了一下,问道:“瑞凌怎么还没来?”
李明达开口道:“今天一早出诊了,城东有人发了急病,家人带着方子来药店抓药,顺便捎过话来,说晚些时候到。”
两人口中说的人正是本县名医陈瑞凌,此人年轻时穷困潦倒,方文礼多年资助他衣食,这才解了温饱之忧,潜心钻研医术,终有所成,方文礼又专为他开了一家福康诊所,陈瑞凌知恩图报,并不因医术精湛而自傲,所得收入全部上缴东家,于是深得方文礼器重偏爱。
众人趁着等陈瑞凌的时候彼此寒喧,只有赌坊掌柜潘玉和显得沉默少语,似乎担着什么心事,方文礼看在眼中,并不当面追问,而是转头问典当掌柜郭潮:“近来收到什么好货没有?”
郭潮神秘兮兮地一笑,说道:“昨个儿柜上老王倒是收了件寄当,是个稀罕物,正经的榴晶石手镯,听说来的是两个少年,老王出了两千两都没蒙住,最后出了五千两,如果一月后那人不来赎当,那我们就拣了个大便宜。”
方文礼眉毛一扬,说道:“噢?才五千两?回头带来让我瞧瞧。”
就在这时,陈瑞凌到了,方文礼率先站起身,似有埋怨地说:“唉呀瑞凌,往后出诊的事就让别人去嘛,快快快,进来坐,淋着了吧?”
陈瑞凌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然后道:“你当是谁病了,城东瓷器坊的老王,昨天他的小儿子押了一车货去菱城,路上被盗匪劫了,要说这盆盆碗碗的也值不了多少钱,可他那个儿子愣劲上来,跟劫匪拼上了,结果货也没了,命也丢了,老王昨晚得信后立时昏死过去,半夜又吐血,大伤了神气。对了,他那小儿子和方旭同在技馆习武。”
方文礼轻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管家老刘见状赶忙说道:“老爷,人齐了就开始吧。”
众人于是起身来到神龛前,焚香敬拜,重新落座后开始了议程。其中最耗时间的是核对帐目,直到中午才将所有帐目核对完毕,老刘已经安排好了饭席,其他的议程可在饭桌上进行。
众人跟着方文礼朝饭厅走去,这时迎面走来一个俊俏女子,正是方家小姐方欣,她上前挽住方文礼的手臂,娇声道:“爹,要发季红了吧,我的呢?”
方文礼假斥道:“胡闹,这些叔叔伯伯们辛苦仨月了,有你什么事?”
方欣不依道:“我这仨月很听话哦,没惹爹生气,所以爹才可以安心做事,赚多多的银子,怎么说没我什么事呢?”
方文礼想抽出手臂,却被方欣抓得更紧,于是气道:“还说不惹我生气,听说昨天你带着家仆在街头打人,一个女孩子家,象什么话。”
方欣小脸一扬,不服道:“谁让那人偷我东西,我们打的是小贼。”
方文礼不满道:“什么东西让你在大街上打人?每天游手好闲,咋能不生事。”
方欣撅起嘴说:“就不告诉你,反正我也不稀罕,是袁成硬要送给我的。”
方文礼摇头不作声了,李明达开口道:“欣儿,要不你到叔叔的药房来帮手吧,这样就可以明正言顺拿季红了。”
方欣一撇嘴道:“哼!我才不去呢,你那药房的味道难闻死了。”
郭潮逗着说:“那来典当行吧,有许多新奇玩艺呢。”
方欣坚决道:“不去!我要去人多热闹的地方,可是你们看,潘伯伯拉着个脸,不想让我去呢。”
潘玉和苦笑一下说:“欣儿,赌坊里乌烟瘴气,鱼龙混杂,哪里是女孩子呆的地方。这样吧,东家要是不给你季红,潘伯伯给你好不好?”
方欣摇着头说:“不好不好,我就要去赌坊,我要当茶饭小厮,辛苦仨月,看我爹还说什么。哼,我这就跟娘说去。”
方欣撒开方文礼的手臂,蹦跳着回后宅去了,方文礼摇头叹息道:“这丫头,真是胡闹得没边了。”
午饭吃了一个时辰,掌柜们提着各自的要求建议,谈及人员调配问题时,潘玉和几次欲言又止,方文礼会意,便让老刘散发了季红银票,让各位掌柜的回去忙事,惟独留下潘玉和单独说话。
回到正厅,方文礼开口问道:“老潘,赌坊出什么事了?”
潘玉和将到手的季红银票掏出来放在桌上,说道:“东家,这季红我不能拿,唉!帐房出了问题,刚才核对的帐目那是虚帐,实际上这个季度咱们非但不赢利,反而亏了八千两。”
方文礼一惊,说道:“平时月进项都在万两左右,一季也有两三万两银子,反亏这么多,出入就是四万两了,怎么会这样?”
潘玉和道:“都是帐房管事徐元搞的花样,这位县太爷的堂兄太贪了,当初您犹豫用不用他时,也怪我没坚决反对,才搞成今天这样,昨天我查帐目时发现库银不对,便私下问了帐房伙计,那伙计吱唔了半天,最后说徐元好象是在赌坊里赌暗盘,我算了一下每日的进出,他大概在暗盘上输了六七千两银子,还有近三万两子没下落,我估计他是送给了徐景轩,大概是想将来事情败露后,徐景轩会出面圆场,咱们也不能不买徐景轩的面子,最终也不能把徐元咋样。”
方文礼气得一拍桌子,道:“如果是这样,徐景轩也太不地道了,每月我们塞给他的银子还少吗?这笔钱要是他吞下去的,我就让他撑在肚里难消化。玉和,你今天做得很对,此事先不要声张,待我们慢慢想个法子,总要将这亏空找补回来。”
潘玉和道:“徐元亏空这么多,肯定想着要翻本,恐怕暗盘会赌得更大,四国聚首会议今年在咱们县开,各国王公大臣难免来赌坊消遣,那是赌注会更大了,总不能任由徐元这样折腾下去吧。”
方文礼平淡地说道:“这事我来办,你已经尽职尽责了。”
潘玉和又道:“还有件小事,徐元领来的那个小伙计手脚也不干净,前几天借倒茶的时候偷客人的银子,被客人发现后暴打一顿,您看这事——”
方文礼不耐烦的摆摆手说:“赶走得了,徐元身边能有什么好货色,重新再招些得力的伙计,免得聚首会议期间人手不足。”
潘玉和起身准备告辞,方文礼抓着桌上的银票塞还给他,好言安慰了一番,这才送他出了门。待潘玉和一走,方文礼即刻将刘玉书叫到近前,低声耳语交待了一番,刘玉书不住地点头,领命后马上出了方宅,一把油纸伞扣得极低,脚步急促地向城外走去。
潘玉和在回赌坊的路上淋了雨,觉得身体有些不适,一进赌坊更是头昏脑胀,今天赌客特别多,大厅里吵嚷声震天,他赶忙穿过大厅,进入掌柜私房休息,由于茶饭小厮被打没来上工,这会他想喝口热茶也没人伺候,偏这时候徐元推门进来了,潘玉和一看徐元尖嘴猴腮的模样,就遮不住心里的厌恶,冷冰冰地问了句:“什么事?”
徐元干笑了两声,道:“我那堂侄今天过来了,这会输多了,想支些银子,您看这头寸的事——”
徐元口中说的堂侄就是徐景轩的儿子徐乃贵,输光了想借赌坊银子,又不想付利息头寸,潘玉和按捺着心头的火,甩了一句:“最多二百两,去吧。”
徐元迟疑了一下,显然觉得不够数,但见潘玉和黑着脸,便没再说什么就出去了,潘玉和知道徐元一会还得回来,没有方文礼的指示,潘玉和就必须忍着,他想干脆躲出去算了,正好身体不舒服,便决定去陈瑞凌那里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