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晚清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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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入山为道

李续宾两眼含着热泪跪在曾国藩面前,声泪俱下道:“恩师……我们不回家。您说去哪里……就是到天涯海角,学生也陪您同去!”

“清——凉——山。”曾国藩从喉咙里抛出这三个字。

清凉山距湘乡有二十多里地,说是山,其实不过是座一百来丈高的丘陵,风景并不美。

山上有座道观,平日里门可罗雀;可曾国藩偏偏喜欢这个地方,不图别,就为一个“静”字。每逢他遇到不爽之事愁闷沮丧时,便只身入观借以消遣。

几日后走出道观,曾国藩全然换了一个人,所有愁闷烦恼,皆抛九霄云外。

李续宾忽然觉得眼前一亮,暗自叹道:“看来是我多虑了,恩师他根本就没有想轻生。入了观,用不了多久就又能重整旗鼓,东征灭贼了!”他心底里长嘘了一口气,饱含激情地朝外喊了一声:“不要停,去清凉山!”

船在一片连绵的山岭前泊下了。

李续宾站在船头环顾四周,十里之内俱无人烟,岭上的林木长势正好,一片繁茂;一条二尺多宽的小泥道旁长满了杂草,曲曲折折地通向密林深处。

曾国藩自己走下了船,谁也没叫,径自走上小道。

李续宾和将士们见状,也都从船上跳下来,追了上去。

曾国藩似乎平静了许多,一双手交叠背在身后,伛偻着腰在前面蹒跚而行。

李续宾想扶着他,可这么窄的小道根本就容不下两个人并排而行。

为了显示自己对恩师的“忠心”,李续宾毅然伸腿迈进满是露水的草丛里,扶着曾国藩的胳膊并排行走。曾国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让李续宾有些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

走了一会儿,眼前豁然出现了一座道观。

李续宾抬头一看,立马傻了眼,娘巴伢,这道观未免也太寒碜了些吧!

透过一扇敞开的院门,李续宾看到:整个观占地不过一亩,正面三间陈旧的大殿,四五间偏房,六七棵古柏,三四个道人而已。

道观门前的台阶有六级,曾国藩拾级而上。李续宾两步就跨上了台阶顶层:“恩师,学生陪您进去。”

曾国藩在门口顿住,头也不回地亮出手背,果断地说:“道家清静之地,你一个带兵之将岂能随便入内?——等着。”

李续宾还没想出如何回话,就听“哐当”一声,门关上了。

他的鼻子撞在了门钹上顿时感到一阵剧痛。

他捂着鼻子在台阶上坐下,自言自语道:“说我是带兵之将,您还是一军之帅呢。无厘头,无厘头啊……”

这时,只听观内传来一阵深沉的话语:“伯涵先生(曾国藩字),久违了……”

阵阵凉风从江面吹到岭上,透过层层密林到山半腰时,已化作股股微风。

微风拂动着树叶簌簌作响,午后的阳光透过密密的枝叶,投下些许斑驳的影子。李续宾的腿自膝盖以下全都在草丛里趟湿了,湿漉漉的贴在腿上怪难受。

他挪身到观门口一棵古树下,背靠在古树上,望了一下四里。

除了眼前有一堆躺在地上睡成烂泥的兵将,视野内旁无他人。

李续宾忍不住扯掉上身的衣物,露出光秃秃的胸脯和脊背,又几下子把裤管撸到大腿根,让迎面而来的细风吹拂着自己的全身。

一股浓浓的困意袭来,他倚在树上,在不知不觉中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李续宾是被冻醒的,一阵阴风吹来,他禁不住打了几个寒战。

抬头望去,对面西山已不见了日头,只剩下一大片泛红的云彩尚未退去。

道观的门依旧闭着,李续宾有些纳了闷:恩师日中入观,这都傍晚了,怎么还不出来?就算是他打算在这里住上一阵子,那也得出来给我们交代一下呀!

他穿好衣物,上前叩了两下门,里面没有回应。

轻轻一推,门开了一道缝。

李续宾探头窥了两眼,观内静得出奇,院子里的几个道人已不知去了哪里,只有大殿正中的老君坐像下,一个头发斑白、身着道袍的人在那儿打坐。

“这可能是本观的道长,我去问问他恩师去了哪里。”李续宾推门而入,蹑手蹑脚走到老道背后,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背,问道:“请问道长,正日前我家大人……”

老道悠然转身,李续宾“啊——”的惊叫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原来,面前这位打坐的老道,正是自己的恩师——曾国藩!

曾国藩漠然看了李续宾一眼,继续凝神打坐,嘴里还叽里咕噜不知念些什么。

李续宾扑倒在地上,拽住曾国藩的衣袖悲咽道:“恩师,您怎么能这样做呢……前方将士还等着您重整旗鼓,克复江东六省呢!若您隐退道门,那我们这些人——岂不是徒有一腔热血,却报国无门!”

曾国藩头也不转眼也不睁,很平静地说:“施主,贫道既已入观成道,尘世之事与贫道何干?冤冤相报何时了,今日投身道门,才觉无官一身轻,何乐不为?”

李续宾咬咬牙道:“既然恩师这么说,那学生也愿入山为道,生生世世追随恩师!”

曾国藩脸色突变,眉头紧皱不舒,闭目思忖了许久,他才睁开眼,低声对李续宾说:“绝不可以这么做,你们若都退隐山林,长毛之乱岂不愈演愈烈?为师苦心经营几年的湘军水陆两师俱损于长毛贼之手,不报此仇,为师将赍恨终生!”

“既然您有心报仇,为何却归隐道门?——这可是下下之策!”

“唉,为师实属万般无奈才想出此策。可较之其它办法,算不上下策。现在你就去巴河,找为师的九弟国荃。”

巴河在湘赣搭界处,那里驻扎着湘军三个营四千多人。

“恩师保重!”李续宾略作踌躇,“砰、砰、砰”给曾国藩磕了三个响头,毅然起身离开了道观。

“过不了多久,恩师就要出山了。”走在下山的路上,李续宾暗想着,“或许恩师的这招‘金蝉脱壳’是对的,若以屡战屡败之名治罪,砍他两个脑袋也不为过。既然入了道门,那他就是张天师的人了,圣上也奈何不得……这样主动辞官总比被动的强,面子上也好看一些。没有我们湘军,光指望朝廷纸糊的江北、江南两营根本就成不了什么气候,那些八旗兵就更不值得一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