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黯然回乡
“钱……到了天国,咱们要钱这种东西干什么?
天国没有贫富贵贱之分,人人都是兄弟姊妹,咱们也可以抬起头来做人,而不是在这里,连猪狗都不如!”俘虏们尽情地遐想着。
“加入太平军,一同杀清兵!”
俘虏们不知是谁出了头,大吼一声。
这声音开始接连不断地从各个角落响起,一波高过一波。
这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民众终于悟出了……
只有在太平天国里,他们才不至于像牲口一样活!蝼蚁一样死!
李秀成一直观察着人群中的一个俘虏;别人都在欢呼时,只有他站在那里低着头,双手叠放在腹上默不做声;从面相看来,他不过是十五六岁的样子。
李秀成走到他跟前,伸出一只手轻轻按着他的胳膊,和颜悦色地说“小兄弟,你不愿当太平军吗?”
小兵的头更低了,又使劲摇了两下。
倒是旁边的一个兵替他说了:“他们家三代单传,他爹娘早死了,家里就剩老头老婆子和他一根苗了。老两口不让当兵,怕断了香火……”
李秀成问:“既然不让当兵,那他为何在这里当绿营?”
这时,小兵开口了:“那天我在地里干活,什长去抓丁,我不去。什长说,这崽子傻了吧,当兵吃粮,一个月还能发四五两银子,不比你种地强?——我说怕死,什长趴在我耳根说,崽子,在这里当兵,只要你长腿能跑就死不了,长毛贼一来,你提着枪尽管跑就是了……”
李秀成抿嘴一笑,紧紧攥住小兵的手说:“小兄弟,你放心,不参军也饿不着你们家。妖兵已被我们赶走,这里已经属于我们太平天国了!”
陈玉成走了过来,对李秀成说:“李兄,翼王有要事要同你我商议。”
李秀成吩咐了旅帅几句,随陈玉成去见石达开。
一间塌败的瓦房,顶去了半边;房中放着一张八仙桌,两条黑漆板凳;这便是石达开的临时行辕。
见李秀成和陈玉成来到,他从怀里取出一张纸平铺在桌上。
这张纸展开占了大半个桌子,纸端写着“江北大营营盘部署图”,图上满是圈圈点点和箭头。
石达开说:“这是妖兵的一个降将给我的,他是齐善的副将,他把妖兵各个分营的底里都告诉了我……”
李秀成和陈玉成坐在长凳上,饶有兴趣地听着。
石达开伏在桌上,手指敲打着地图上的圈圈点点,继续说:“妖兵这二十多座分营呈一条直线排列,他们建营的最初目的,是为了尽最大可能扩充地盘。一支四万人的部队就分了二十多个营,各营兵数多者不过两千人,少者还不足千人。一旦两军交战,我军以数倍之兵攻其为首一营;再出精兵切断此营与后面各营之间的联系,灭此营则易如反掌。尔后乘胜追击,逐个击破,定能一举扫平妖兵二十营。”
陈玉成目不转睛地盯着地图说:“前三营妖兵加起来不过五六千人,我们可以把它们放在一块打。用五千精兵去切断妖兵三、四营之间的联系,一网打尽……”
“不可一网打尽。”李秀成立即说,“对于妖兵的援军,我们一个也不能放过;可是对于那些丢盔弃甲的逃兵,我们不要拦着,让他们四散逃命就是了。我相信,一旦大批溃兵败将涌入后方营盘,那些营中的军心势必会被扰乱,到时候那些分营或许可以不攻自破。”
石达开沉吟片刻,说道:“这的确是个万全之策,就这样做吧。不过将士们一连几日行军,又奔袭了扬zhou,大都疲惫不堪。现在距天亮还有两个时辰,让将士们抓紧休息,明日拂晓出战!”
……
船已在江中行了一夜,小船也换成了大船,是在途中拦下的四条运茶商船。
东方放白的时候,船在长纱港停下了。
李续宾掀开舱帘,嗫嚅了半天,才说:“恩师……长纱……到了。”
曾国藩背靠在舱板上坐着,闭着眼一言不发。
李续宾把话重复了好几遍,他才无力地挥一挥手,皱皱眉,咽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说:“走……回湘乡。”
“话说多没用,还是让恩师自己静一静吧。”
李续宾放下了帘子,沮丧地朝头篙说了句:“去湘乡。”
船又在江上行了一阵子,进入了一条小河。
小河只有两三丈宽,河道两旁便是民居,传统的江南村落,出了门就是河,船速慢了下来。
河岸上传来一阵妇女的尖叫声:“哎呦!你们看哪,那船上站的人……怎么穿的是湘军的号衣?难道说,是曾家的曾伯涵回乡探亲来了?”
“肯定是的!你们看,站在舱门口那个人还穿着官服,曾伯涵肯定就在里面!”又一个妇女指着李续宾嚷道。
李续宾被说红了脸,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现出一副窘态。
“你看看人家曾大帅,一点也不张扬;不像那些芝麻粒大的官,出行都有旗锣开道……哎呀,你们看看,还有这些兵,衣服都破成什么样了,连补丁都不舍得糊……唉,人家曾大帅可真是个好官。只可惜,这样的好官如今是越来越少喽!”
“别这么说,这几条船都有篷,还不知里面有多少金银珠宝呢!”
“那咱们赶快去给曾太夫人报个喜,人家兴许还能给咱一些赏钱哩!”
“对对对,咱们快去!”
妇人一哄而去。
“恩师,到家了。”
李续宾掀开船帘,把声音压得很低。
“下船了……恩师。”
李续宾挪到曾国藩跟前,想把他扶起来。
岂料曾国藩却胳膊肘一用力,把李续宾拨拉到了一旁。
“咚”的一声,曾国藩轰然倒下,绝望地仰面躺在船板上。
他双眼里噙满了浊泪,终于从嗓子里咽出话来:“回家……我当年立下誓言,不平长毛之乱誓不还乡;如今长毛之乱未平,而我带出家乡的数千子弟却多是战死他乡……我有何颜面去见乡亲父老?”
曾国藩的话让李续宾听得头皮发麻,他猛然想起当年楚霸王项羽乌江自刎时说的话:“……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我何面目见江东父老?”
想起这些,李续宾不由得心惊胆战,冷汗直流,不好,恩师又有了轻生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