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工商业与农奴制经济繁荣
叶卡捷琳娜二世在回忆录中曾写到执政之初俄国的衰败景象：“财政已经完全枯竭。军队已经3个月没有领到薪金。贸易额直线下降，各个方面落入垄断之手。国家经济没有一个正确的体系，陆军部陷入巨额债务中，海军部勉强维持几近破产边缘。神职人员大量逃离和擅离职守。正义被拍卖，法律掌握在强权之手中。”[1]但后世的历史学家认为，叶卡捷琳娜二世上述自白并非符合历史事实。七年战争后，俄国经济并非崩溃并尚有发展。1762年俄国的财政赤字仅为100万卢布或仅占国家收入的8%[2]。并且这个赤字产生于叶卡捷琳娜二世执政头半年中，她拿出80万卢布奖励参加6月28日宫廷政变的有功人员，这里尚不包括无法计算的土地和农奴等其他财产。[3]
叶卡捷琳娜二世在1774年给立法委员会的回信中支持立法代表扩大国内商业贸易的要求。她下令废除大多数垄断法令，允许任何人经营工业企业，但受益最大的是地主贵族，而不是商人。1775年颁布法令规定工厂是工厂主的私人财产，不需要政府的特别许可。
在对外贸易方面，叶卡捷琳娜二世深受法国启蒙思想家魁奈（FrancoisQuesnay）为首的重农主义学派的影响，[4]实行了渐进的重商主义政策，这区别于伊丽莎白女皇时期完全的自由贸易政策。在她执政之初就取消了对外贸易垄断和禁止粮食出口的法令，也取消了大商人谢缅金（О.Д.Шемякин）个人对丝绸进口的垄断。[5]1766年，政府实行了新的海关关税，大幅度降低关税贸易，平均增税为产品的30％，1782年则降为 10％，只有某些特殊产品关税为20％至30％。[6]1765年，她提议并支持建立了“自由经济协会”，通过学术讨论和出版刊物促进自由贸易理念的传播。
沙皇政府颁布法令，宣布工商业自由，取消对贸易的限制，鼓励向国外出口柏油、亚麻籽、蜡、油脂、铁矿石、大麻、黑鱼子酱和钾碱。对国内商品则采取保护关税政策，1782年的关税税率比1766年提高 20%—30%，1789年法国大革命爆发后，沙皇政府下令禁止与革命后的法国政府贸易。俄国主要的欧洲贸易国是英国，俄国从英国进口的最大宗的商品是俄国帆船上风帆所用布匹，大多数出口商品是由英国船只运输。出口其他欧洲国家的有生铁和铁制品，此时俄国国内的生铁业迅速发展。[7]俄国本身航海运输力量弱小，海运港口限于芬兰湾、波罗的海以及北极圈内的阿尔汉格尔斯克。1768—1774年第一次俄土战争结束后，俄国终于通过《库楚克—凯纳吉和约》（Кючук-Кайнарджийский мирный договор）夺取了黑海出海口，但由于俄国航运落后，实际上黑海贸易仍然掌握在阿拉伯商人手中。俄国也与法国、丹麦、葡萄牙签订贸易协议，但双方的贸易额均不大。18世纪的俄国仍然是农业国，因此它出口西欧的商品是大麻、亚麻布、原木、皮革、毛皮、铁矿石、钾碱等农产品和初级工业品，进口商品多是皇室和贵族所需的奢侈品。从1760年至1790年，在国家政策的推动下，俄国对外贸易额由1390万卢布增长到3960万卢布。其中木材出口增长5倍，大麻、毛皮和粮食出口大幅度增长。[8]俄国商船开始在地中海航行，但是商船数目仅占18世纪末19世纪初俄国商船总数的7%，而与此同时外国商船航行到俄国的数目已由叶卡捷琳娜二世执政之初的1340艘增长到2430艘。[9]
俄国经济史学家罗日科夫（Н.А.Рожков）指出18世纪中后期俄国出口产品中基本上是原材料和半成品，而进口商品中80—90％是外国制成的工业产品，进口商品数倍超过了国内同行业的产品。1773年的国内手工工场的产量为290万卢布，与1765年的产量相差无几，但1765—1773年外国商品和产品的进口量却为10亿卢布。[10]工业技术水平没有提高，农奴制经济仍然占据绝对统治地位。因此，每年的毛纺织产品不能满足国民需求，布匹质量不高，甚至都无法满足军队的需求，于是不得不大量向国外购买。
当时俄国实行国家对食盐价格的监管，表明此时它已成为全国最重要的商品。枢密院立法规定食盐价格每普特30戈比（以前为50戈比），在产盐区每普特10戈比。当时没有实行国家对食盐的专买权，叶卡捷琳娜二世认为不是靠垄断，而应该靠商品的品质的竞争提高国家经济水平，但是，很快食盐的价格再次上调。[11]
沙皇政府鼓励向人口稀少的地区殖民以增加农业生产。国家对私人财产给予新的保障，并允许地主自由处理从他们土地上开采的矿产。在叶卡捷琳娜二世执政时期，俄国的工商业获得较为迅速的发展。俄国的手工工场的开工数目从1962年的984家增加到1796年的3161个家。俄国的生铁产量从1760年的6万吨增加到1800年的16万吨。据统计，17世纪中期，俄国城市人口为50万人，到1794年这个数目已经增长到228万人。但是，此时俄国的工业企业仍然是手工工场（мануфактур或мастерская）和生产轻工业产品的小型工厂（фабрика），大多数工场（厂）都是雇用工人不超过50人的小店，相当一部分还设在农村，产品也以亚麻、粗布、皮革、羊毛等为主，生产钢铁和机器的工厂（завод）仅为少数。很多贵族庄园主为了扩大自己的收入，热衷于经营自己的庄园，开始大规模在庄园上设立工场。以纺织业来说，1725年俄国计有41家纺织手工工场，在以后25年内又建立62家新的手工工场，其中包括34家麻布手工工场、20家纺织业手工工场和8家呢绒手工工场。另外，在上述工场做工的工人的身份仍然以农奴为主。非黑土地区的工场雇用工人来自俄国内陆、楚瓦什、摩尔多瓦的农村。沙皇政府为鼓励乌拉尔开设冶金工厂，大量将农奴赠予贵族、地主和商人作为劳动力的来源，但是许多贵族企业经营不善而短期倒闭。由于工人来源于农奴，劳动力价格极其便宜，因此工场（厂）较少使用先进工艺，著名矿山机械发明家波尔祖诺夫（И.И.Ползунов）将蒸汽动力机引入阿尔泰冶金工厂内，但因无人会用，最终被废弃。
这一时期的金融政策也发生较大变化。1763年，俄国禁止银币与铜币的自由交换，目的在于控制通货膨胀的恶化。国家银行和信贷银行成立了，从1770年开展存款业务，银行的金融业务得到较大的扩展，并且在贸易复苏和经济发展方面做出了特殊的贡献。1769年国家银行开始发行纸币，在最初十年内，纸币与银币和铜币同时并存，并且对促进国家经济起到重要作用，它减轻了国家制造金属货币和金属币本身在帝国境内流通所需费用。然而，由于连年对外用兵和对内镇压农民起义，军费支出占据三分之一的国家预算。财政部门不得不在18世纪80年代大量发行纸币，其中纸币的发行量在1796年达到了1.56亿卢布。此外，国家还大量从国外借贷，对内发行国债。外债额为330万卢布，内债额达到1550万卢布，到1796年国债（内债与外债）已达到215万卢布，每年支付利息将近6百万卢布。大举借贷外债也使卢布在海外市场上失去信誉，反过来影响到俄国的对外贸易。[12]俄国经济史学家切丘林（Н.Д.Чечулин）认为保罗一世上台时俄国国库空虚，国库支出远远大于国家预算。叶卡捷琳娜二世执政末期，俄国已经成为“严重经济危机”的国家，其“金融体系彻底崩溃”。[13]
俄国工商业的迅速发展，不仅增强了俄国的国力特别是军事实力，而且提高了俄国的国际地位及影响。著名历史学家克留切夫斯基在这方面对于叶卡捷琳娜二世的执政是赞赏有加的，他认为：“陆军从16.2万人增加到31.2万人，帝国舰队在1757年拥有21艘战列舰（линейный корабль）和6艘护卫舰（фрегат），到1790年代分别增加到67艘和40艘，另加300艘划桨船（гребной суд），国家收入从1757年的1600万卢布增加到1790年的6900万卢布，增加了4倍多。俄国对外贸易取得巨大成效，波罗的海的进出入贸易从900万卢布增加到4400万卢布，黑海贸易从1776年的390万卢布增长到1796年的1900万卢布。在叶卡捷琳娜二世执政的34年里，国内货币流通额达到1.48亿卢布，而在1762年前的数字仅为9700万卢布。”[14]
18世纪中叶，俄国尽管还在农奴制度的统治下，农业耕作技术仍陈旧落后，基本上还是通过增加耕地的数量的方法提高农业收成，“自由经济协会”曾大力宣传“密集耕作法”，但收效不大。从1762年起，俄国即周期性地发生全国饥荒，一些同时期的经济史学家解释其原因为农作物歉收。1780年全国性饥荒最为严重，各地破产农民比比皆是。伊丽莎白女皇时代禁止粮食出口的法令被废除，到叶卡捷琳娜二世执政末年，每年的粮食出口额为1300万卢布。
叶卡捷琳娜二世是依靠近卫军和部分贵族支持获得皇位的，她在登基后不仅即以法文郑重宣布：“我是贵族”（Je suis un noble），即表明她既是国家的最高统治者，也是俄国最大的地主和农奴主。为继续得到贵族阶层的支持，她给予贵族极大的特权和优惠，包括叶卡捷琳娜二世于1785年4月21日颁布《御赐高尚贵族权利、特权和优惠诏书》（Жалованная грамота на права, вольности и преимуществаблагородногодворянства），宣布贵族拥有占有农奴、土地、矿山、森林和水源的权利，拥有在城市购买房屋、土地、投资建厂的权利。这从法律上确定了贵族是俄国的特权阶层，这个阶层不承担任何国家义务；在法律上，除图谋反对沙皇的罪名之外，这个阶层不受任何法律限制和处罚。叶卡捷琳娜二世将大量的农民与土地赏赐给一百个贵族家族。1777年，只有16%的贵族拥有100名以上的农民，而且将近三分之一的贵族拥有的农奴不超过十个。这些贫困的贵族不得不在狭小的庄园上与农民住在一个屋檐下，吃饭共用一张餐桌。1794—1796年的人口普查数字表明，地主农民人数已经从以前的380名增加到1070万名。[15]到1796年，地主农民和国有农民已占全国总人口的90%。最富有的贵族谢列梅季耶夫（Б.П.Шереметьев）伯爵拥有105万公顷土地，农奴18万5千名。[16]他在莫斯科和彼得堡都有庄园，他在库斯科沃的庄园更是闻名于世，其规模和建筑风格被称为俄国的“小凡尔赛宫”。各国学者普遍认为18世纪下半期，即在叶卡捷琳娜二世执政时期，俄国农奴制经济达到巅峰状态，她被贵族尊称为“贵族专政的女皇”。
18世纪贵族思想家卡拉姆津（Н.М.Карамзин）曾断言：“如果将我们所知道的一切俄国时代加以比较，我们当中几乎任何人都会说，叶卡捷琳娜时代是俄国公民的最幸福时代，我们当中几乎任何人都愿意生活在那个时代，而不是别的时代。”俄国政治家和革命家普列汉诺夫（Г.В.Плеханов）评价了他的这段话，“当然，这里所谓俄国公民，自应理解为俄国贵族。如果说，那时劳动群众的情况是很艰苦的，那么贵族却比过去任何时候都确实生活得好些。”[17]
[1] ЗапискиимператрицыЕкатериныВторой.Москва,1989.с.110—112.
[2] ЧечулинН.Д.ОчеркипоисториирусскихфинансоввцарствованиеЕкатериныII.С-Петербург,1906,с.43,61.
[3] КазимирВалишевский.ЕкатеринаВеликая（Романимператрицы），кн.1,ч.2,гл.3,III.
[4] Туган-БарановскийМ.Русскаяфабрика.Ленинград-Москва,1934,с.37.
[5] ПавленкоН.И.ЕкатеринаВеликая.Москва,2006,с.94.
[6] ЧечулинН.Д.ОчеркипоисториирусскихфинансоввцарствованиеЕкатериныII.С-Петербург,1906,с.208,211,215.
[7] БердышевС.Н.ЕкатеринаВеликая.М.:Миркниги,2007.с.140.
[8] ПавленкоН.И.ЕкатеринаВеликая.Москва,2006,с.304—305;РожковН.Русскаяисторияв сравнительно-историческомосвещении（основысоциальнойдинамики）.Ленинград-Москва,1928,т.7,с.41.
[9] M.Kowalevsky.Russie a lafin du 19e siecle,sous dir.de Paris,1900,p.687,691.
[10] РожковН.А.Русскаяисториявсравнительно-историческомосвещении（основысоциальнойдинамики）.Ленинград-Москва,1928,т.7,с.41;ЧечулинН.Д.Очеркипоисториирусскихфинансовв царствованиеЕкатериныII.С-Петербург,1906,с.222.
[11] КлючевскийВ.Курсрусскойистории.ЛекцияLXXVII.
[12] David Mackenzie,Michael W.Curran,A History of Russia,the Soviet Union,and Beyond.Fourth Edition.Wadsworth Publishing Company,1993.pp.299—300.
[13] ЧечулинН.Д.ОчеркипоисториирусскихфинансоввцарствованиеЕкатериныII.С-Петербург,1906,с.323,373,364,87,374.
[14] КлючевскийВ.О.Курсрусскойистории.ЧастьV.М.: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есоциально-экономическое издательство,1937.
[15] Michael Florinsky,A History and An Interpretation.New York:The MacMillan Company.1965.Vol.Ⅰ.p.375.
[16] David Mackenzie,Michael W.Curran,A History of Russia,the Soviet Union,and Beyond.Fourth Edition.Wadsworth Publishing Company,1993.p.303.
[17] 普列汉诺夫： 《俄国社会思想史》，孙静工译，第3卷，商务印书馆，1990年，第3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