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二

詹福瑞

查洪德的新作《元代诗学通论》，经专家评审，被列为《国家哲学社会科学成果文库》出版，嘱我写序。能够进入这一系列，实属不易，作者多为大家名家，其著作亦多属上乘之作，所以我很高兴能为这样的一本书作序。

中国文学批评史有其丰富的内容，中国诗学史亦是如此。但是若问元代诗学有什么内容，恐怕连多年搞文学批评史的人也说不出多少。霍松林先生主编的《中国诗论史》是关于中国诗论史的一部重要著作，洋洋150万字，元代部分约4万字，其中还包括词论和曲论，属于元代诗学篇幅，只有2万多字。可以说，在一般学者心目中，元代诗学似乎不占什么地位。然而实际情况又当如何呢？元代诗学真的没有多少话可说吗？查洪德为学界奉献的数十万字的《元代诗学通论》，作了实事求是的回答。在此书绪论里，作者面对以上的问题主动作了回应：“研究元代诗学，首先得回答这样的质疑：元代诗学有价值吗？值得研究吗？甚至可能追问：元代有诗学吗？”作者告诉我们，元代诗学的价值是被学界忽视了。书中分析了元代诗学被忽视的原因，有两个方面：第一，元代文坛具有特殊性，这特殊性就是“文倡于下”。由于这一特殊性，使得元代文坛呈现出很多与其他时代不同的特点。这些论述让我们耳目一新。的确，如果不了解这些特点，我们就很难对元代学术包括诗学作出客观的评价。作者发现并论述了这一特点，不仅对元代文学研究非常重要，对其他时代有关问题的研究，也具有借鉴和启发意义。元代诗学被忽视的第二个原因，作者认为，是20世纪文学研究中大量存在的对元代的偏见，由偏见而有意贬低元人成就。他举了以往研究者曲解古人文献以贬低元代文化的例子，如尽人皆知的“九儒十丐”问题，就是曲解。他把原始材料展示出来，我们不能不认可，也不能不吃惊，因而也就不能不承认他的这一判断：“元代是一个环境宽松的时代，是文人思想和言论都很自由的时代。一个宽松自由的时代，其诗学不可能没有价值。我们的任务，不是怀疑它，而是去发掘和认识它。”《元代诗学通论》，就是做了深入发掘和客观认识元代诗学的工作。这一工作是卓有成效、让人佩服的。

那么，元代诗学究竟有什么价值呢？作者认为，元代诗学对于中国诗学有三个方面的独特贡献：其一，反映元代文人不依附于政治的人生价值观的诗学主张，反映元人独立不倚的人格精神的诗学主张。其二，理学哲学用于诗学所得之理论成果。人们可能会认为，理学只能将诗学导入泥潭。元代诗论的事实并非如此，反倒是理学哲学的思维方式和理论成果，引导诗学走向深入。其三，西域诗人群在元代形成，西北弟子进入中原，“舍弓马而事诗书”，这是元代诗坛特有的现象，元代诗论家对此作了多方面探讨，这在中国诗学史上是独有的。揭示出这三个方面的独特贡献，需要独具的学术眼光。这也从宏观上向读者展示了《元代诗学通论》的学术价值。

《元代诗学通论》是第一次对元代诗学作全面梳理的著作。作者特别注重逻辑体系的系统性和完整性。所论问题，有的是中国诗学的一些基本问题，著作着力讨论这些问题在元代的发展，如师古师心论、自然论等。书中所论，有的则是元代诗学独特的问题，如自得论等。还有些问题，似乎是中国诗学多个时代都有的问题，但在元代这一特殊的历史节点上，其论与其他时代自有不同，不仅内容不同，其意义也不同。如宗唐宗宋问题，元朝紧接宋代，时去不远，因此元人谈宗唐与宗宋，就与后人不同。这所有的内容，在《元代诗学通论》中都纳入到一个整体的逻辑框架。作者还坚持将元代诗学放在中国诗学的历史发展中来考察，绝不自说自话地孤立地谈论元代诗学。凡是中国诗学贯穿始终的问题，如诗法论、风格论，都会通彻源流地加以考察，以明确它在元代的变化与发展，更能凸显元代诗论家的理论贡献。元代诗学独有的问题，也会放在中国诗学发展的历史中去考察，显现其在中国诗学史上的独特性。作者还重视不同诗学概念和命题之间的横向联系，以期立体地呈现元代诗学的理论状况。如为多角度认识性情论，在《元代诗学性情论》一章后，又以专章讨论《性情论相关诸问题》。作者又坚持在元代文化和元代学术的大环境中考察元代诗学，既不孤立地就诗学谈诗学，也不孤立地就理论谈理论，而是把诗学理论放在元代大的背景上去认识，联系元代文人的生活状况、精神风貌、价值观和人格精神，来认识元代诗学，把握其精神实质。不仅在绪论中对此作专门考察，还以专章考察元代诗坛风气，在《元代诗学鉴赏论》一章，还设有《元人的赏玩心态》专节。洪德是做文献出身，其论著一贯坚持朴实的学风，《元代诗学通论》也是如此，坚持一切都来自第一手材料。所有观点，都自第一手材料绎出来，有一份材料说一分话，决不悬空议论，也不作任何臆测。其主体部分引用文献一千三百多条，加上附录共一千六百多条，涉及四百多部书。书后所列参考文献，基本上是征引书目，可见其征引之繁。此书坚持用材料说话，但又不堆砌材料，同时坚持能不引者不引，一切服从讨论问题的需要。

《元代诗学通论》是作者倾数年心力着力撰著的一部学术精品。作者潜心研读大量元人文集，又广泛涉猎中国诗学的重要著作，潜研精思，在少有人问津的元代诗学领域，发现元代诗论家对中国诗学的重要贡献。作者坚持以实事求是的态度，客观展示元代诗学成就，所有结论都建立在翔实可信的文献基础之上，并以独到的学术眼光，进行深入论证，因此所得结论具有很强的说服力。相信人们对元代诗学的看法，甚至对整个元代学术的看法，会因此而改观。毫无疑问，这是中国诗学研究的一项重要成果，也是元代文学研究的一项重要成果。

作者说：“元代诗学的成就，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研究的深入，将越来越被认识。”我相信作者这一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