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闭嘴！要不是他，木成怎么会死？！要不是他，你大哥……”
“妈！”何梦梅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自己的女儿高声打断了，“我们现在在说什么事情你非要翻旧账扯到大哥身上吗？”
她这话几乎是吼出来的，看似生气，莫顾却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和绝望。他隐隐觉得这个家庭就像是一面镜子，支离破碎，但如果你能把每一片碎片联系起来，就会照出一个隐藏得更深，却也更加悲哀的故事。
“两位都冷静一下，我们的询问还没有结束。”李衿走过来，双手轻轻拍着母女二人的肩，把她们轻轻拉回长凳上坐好。
没人反抗，只有女儿在坐下后微微挪动了一下，坐到了离母亲更远的地方。莫顾觉得，那位他素未谋面的“大哥”似乎触到了这个女孩心里某个逆鳞。
龙之逆鳞，触之即死。
莫顾心中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一旁韩罂粟又开始咳嗽，一下一下，咳个不停。莫顾给她倒水，把水凑到她嘴边。还没开始喝呢，莫顾看见随着她每咳一声，杯中水面就星星点点散开几丝红。
血！？
韩罂粟也看见了。她推开莫顾递到跟前的水，一手捂着嘴跑了出去。众人还没明白出了什么事，莫顾已经率先跟了出去。
他跟着韩罂粟跑到了洗手间，看着韩罂粟伏在洗手池上一下一下的咳，直到咳的白色的池壁上沾满了斑驳的血迹，就像雪天里的红梅一样好看。
他轻轻的拍着韩罂粟的背，妄图安抚，却无济于事，只能看着眼前人咳的眼角挂泪，咳到呕吐。
太可怜了。他想。
韩罂粟咳了好久才停下。她掬了一捧水漱口，莫顾看见她吐出的那口水是淡淡的红色，混着根根血丝，散发着铁锈的味道。莫顾又去给她倒水，回来的时候看见韩罂粟正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带着气泡的水冲刷着池壁，很快把鲜血洗得一干二净，看不见半点。
莫顾正好奇她为什么这么着急把池子洗干净，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怎么了？”李衿问。常年在命案现场工作让他很快嗅到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原来是不想别人知道啊。他明白过来
“没事。刚才房间里有点闷，我出来透透气，顺便......冷静一下。”韩罂粟尽量不让他们听出自己有些沙哑的声音，“我们回询问室去吧。警官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她看了一眼李衿身后有些慌乱和迷惑的母亲。
众人跟上她的脚步，又一起回到了询问室。
“根据刚才你说的经过，死者那天穿的衣服，只有商店的销售员、你、你父亲和死者接触过，是吗？”李衿问韩罂粟。
还没等她回答，何梦梅就抢先说：“还有我。”顿了顿，又接着说，“那些衣服拿回来之后我全都拆出来看了一遍的，想如果有不合适的就退回去。”
“后来有退回去的吗？”
“有两件。”
“哪两件？”
何梦梅陷入思考，似乎想不起来了。
“一件是妈妈的，还有一件是木成叔的。”韩罂粟适时接了话。
“能描述一下吗？”
“嗯……妈妈的那件是白色的T恤，胸口有一朵玛格丽特花，因为她很喜欢这种花所以我才买了这件。但买回来之后她说太幼稚了，就退了。木成叔的那件.......嗯……也是白色的，胸口有个商标，背后好像是一只小恐龙。我妈说木成叔不适合穿白色的，所以这件也退了，只留了一件深蓝色的......就是他那天穿的那件。”韩罂粟描述的很详细。
“你是在哪里买的衣服？”
“光明广场二楼，那家店叫什么我不记得了，它好像是在最东面的那一家，门口有一块写了促销的黑板。”
李衿掏出手机发消息给侦查员，让他们去查那两件退掉的衣服。
“好了，今天的问题就这么多了。还有就是，今天喊你们过来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这种事情李衿还是亲自出马，他怕莫顾招架不住，“何女士，您......做好心理准备。”
看着何梦梅一脸迷茫的表情，李衿深吸一口气，还是把事情说了出来：“木成先生，他有另一个交往对象。”
对面的母女二人当场就愣住了。何梦梅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出点什么来，千言万语，到最后却只化成了一声悲痛到极点的呜咽。韩罂粟愣愣地睁大眼睛，连嘴也吃惊的微微张开，然后猛地看向身边的女人，似乎是意识到对面正在讲述的狗血故事里的女主正是自己的母亲。
她不说话，只听着母亲一声高过一声的哭泣，泪流满面。
哭到最后，何梦梅已经有些脱力了，照她这个样子，根本没有办法自己走回家，李衿只好开着警队现在唯一的车送她们回去。韩罂粟拒绝了，她说要在这里冷静一下，顺便还有点事要说。李衿本来不同意，但莫顾说自己等会儿回送她回家，也就没在反对，开着车就走了。周时也出去调查了，他们这种加班狗是没时间休息的。莫顾领着韩罂粟到大厅坐下，就在他们那天下午看书的位置。
莫顾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能静静的坐在旁边。出人意料的是，韩罂粟没哭，只是静静地盯着地面上自己的脚尖。
“莫警官。”她喊。
“你今天上午在学校问我认不认识杜老师，”她抬头直直的看进莫顾的眼睛里，“是不是另一个人就是她。”
那是一个陈述句。莫顾没有反驳，权当默认。
一阵晚风吹进来，韩罂粟又开始咳嗽，似乎总是咳不完。
“你的身体......”
韩罂粟打断他：“我没事，老毛病了......今天白天吓着你了吧？”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以前其实身体不错的，从三年前开始就这样了。”
莫顾忍不住问：“为什么？”
“你们应该调查到三年前我妈和我爸因为大哥的事情离婚了吧。”又是一个陈述句。莫顾惊讶于她如此笃定警方的调查进度，嘴上还是“嗯”了一声。
“他们对外宣称大哥是意外落水去世，但大哥到底是怎么死的，我不信他们心里没点数。”琥珀色的眼睛里照进一束灯光，又折出一抹不加掩饰的恨意。
莫顾第一次从这个女孩的眼睛里看到这么强烈的情感，不禁微微睁大了眼睛，期待着她接下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