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

今年春节是个特别的春节。因为疫情复工时间也延迟了整整一周。这段时间我把阳台、衣橱和书房都整理了一下。

自己多久没有种花，已经记不起来了。阳台的角落里堆砌的花盆倒是不少，那些曾经在阳台绽放的花儿早已消失了好几年。

只是那些顽强的仙人掌倒是长得极为旺盛，还开着淡黄色的花朵，鲜艳得耀眼，一向被人漠视的它竟然此时成了阳台的焦点。

还有一盆薄荷，简直是九死一生，每次被晒得奄奄一息，一场雨后就开始满盆复活，枯死的枝上缀满新绿，渐渐地就覆盖原有的枯枝，一点痕迹都没有。

那盆吊兰也是，每次被干得蜷缩在一起的叶子就像卷心虫，一场雨水之后，又蓬展开来，甚至还开出一些白色的米粒样的小花来，在阳光下孤芳自赏。

剩下的就是那些多肉小盆栽了，每经历一次干旱就开始猛烈繁殖，好像它是在干旱的时候默默地储蓄阳光，孕育能量。

有时，你不得不佩服它们不起眼，却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大自然与人类恰恰相反，从来不热爱那些娇艳的植物，常常眷顾那些平凡不起眼的植物。

衣橱里一律黑白米灰驼。珍贵的丝绸睡衣，都忘记了自己曾经买过；好多件小清新的衣服已经不适合自己现在的年龄了，装嫩也装不起了；还有几件大学里保留到现在的旗袍和牛仔裙，这些是我青春的记忆，这么多年我一直舍不得扔。

然而衣橱里更多的是自己想也不要看的衣服，那可是自己成天花时间淘来的，甚至吊牌完好，不知道那时候为什么买衣服买得上瘾，花费了大把的大把的时间。也许那时就像打麻将的人一样的心理吧，消磨时间，反正衣服便宜又好看，花不了多少。

好几个衣橱的衣服，长款、短款，还有好几个鞋柜的鞋，高跟，低跟，多数只穿过一两次。即便这样，出门时还是找不到满意的搭配，费了半天时间，自己还是穿得像颗廉价的白菜一样上班。

从此，我明白衣服缺少搭配的灵魂，怎么也不显高级。精简衣橱，那是必须的。

书房里的书好久没有整理，打开尘封已久的书本，上面记满了字迹隽秀的随手感想，这是我喜欢纸质书本的重要原因。多久没有写字了，写字都别扭，再也写不出醒目俊秀的文字来。然而这些书永远不会过期，仍然有着丰富的营养，以前滋润我的灵魂，以后还滋润我的灵魂。

书桌旁的那支口红，还在那里；那两盒面膜，也在那里。但是都过期了。我把它们在手里掂量了半天，当初花了几百元大钞买回来的还是原封不动地把它们扔了。我还是拿起那支口红，慢慢拆开包装，顺手拿起记满笔记的笔记本，在第一页画了一个大大的红红的爱心。自己多久没有静下来读书，自己多久没有护肤化妆，多久没有听音乐，多久没有做按摩。

这时我才猛然发现自己这么多年不知不觉地失去了自己。现在连看一部电影都静不下心来看完，脑子里一会想着孩子的晚餐，一会想着快递几时到，一会想着衣服还没洗。空余时间不是陪孩子早教，就是陪凡和孩子到处旅游。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们从小到大都在被问。我真的不知道。以前读书的时候，就是希望好好读书，尽量考上一个好学校，找个好工作，起码做到经济独立。然而时至今日，曾经那个自认处处符合标准的我，如今变成了普通不能再普通的一员。本来十分低调，讨厌炫耀的我，变得更默默无闻，确切地说是平庸了。

如果一生有三个迷茫阶段，第一个是成长的青年，第二年就是停滞的中年，第三个退休的老年。那么我就是那个迷茫的中年，不仅迷茫，甚至可以说自卑！当初的自信都去哪儿了？

普通如我，这么多年自己毫无成长，毫无成就，甚至倒退。连同学毕业周年的聚会都不敢参加。毕业后十年的时间，大家慢慢地拉开了人生的差距。有人已经一官半职，有人已经创业成功，有人仍然还是原地踏步。突然这一切某一天全部摆在一张聚会的大圆桌上，又感觉尴尬万分。虚荣、炫耀、自卑各种成分都有。

有时看着朋友圈里各种晒，我好生羡慕。那些有魄力的进了民企的同学，一个个燃烧青春活力的个体。那些天生爱闯荡的同学，成了威风豪气的老板，干啥都任性，有时真的希望自己年轻可以搏斗一把。于是，我假想有很多“如果”来。

如果让我选择重来，我肯定不选择目前的生活。然而人是个很奇怪的动物，一到中年自然求稳，原因是上有老，下有小，进退两难，要不是被逼上梁山，中年生活将整个人生都定型了，谁还会将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呢！

一条河流到了分岔口自然分成几股细流，顺流而下，不撞到岩石激不起壮观的浪花。人生也是如此，如果没有困难和挫折的清醒剂，也就平安、平庸地生活一辈子。

一晃我已经近四十了，看着单位里90后95后一批批本科生进来，我掐指一算，进单位已经十年了。女人怕老，这大多数女人的心理吧。我虽然心理从没感觉自己年龄的增长，仿佛自己还是停留在二十岁左右的样子。但是时间不会忘记它留下的印迹，抬头纹、鱼尾纹和颈纹都有了。

过了半辈子，才突然在问我的人生到底是为什么，难道人生就是一个轮回。我突然想起了年前的一个拼车师傅，他马上就退休了。单位的意思还是返聘他，而且是单位党高官亲自挽留他。他考虑再三，不再接受返聘，不再把今生有限的时间投入到不必要的工作中。退休才是他人生的开始，他已经做好退休后的十年计划了。

这话听起来很耳熟呀，我这才想起来当年刚进单位时遇见的徐大姐，然后翻开她的朋友圈，才发现她成日里带孩子的种种照片，哪有她自己的生活。

现实生活中，普通人有太多的羁绊。大多数人都是在等待眼前的羁绊解除，没料前一个羁绊刚解除，后一个羁绊就接踵而至。大部分人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为五斗米而折腰，而到了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日子，人生自由的时间又不多了。

想到这里，我知道天快亮了，迷迷糊糊睡着了。这是个周六的早上，我可以放心地多睡会。不久，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广阔深邃的大山中间，一辆列车接一辆列车缓缓移动。

每辆列车每节车厢里都坐满了人，说说笑笑，车到站的时候，人们都急匆匆地赶路，可是突然听见最后一节车厢里有个光脚丫的小女孩哭喊：我没有鞋，怎么走路？

我被小女孩的哭喊声惊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

是呀，没有鞋怎么走路呢？我们更多的时候只是关注目的地，匆匆往前赶路，而忘记了走路的鞋，更忘记了会走路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