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
过不多久，我又一个梦接着一个梦，忽然我又梦见了我的初恋郑成。我早已忘记他了，尤其在记忆力直线下降的时候，他早已石沉大海。
可是昨夜他忽然闯进了我的梦中，一开始像是游丝般，然后就是变得越来越清晰。佛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也许我们回眸不够多。自从分手后，我再也没有联系他，也不想托朋友打听他的发展现状，只是心里默默祝福他一切安好。
第二天晚上十点左右，我正准备结束一天的疲惫，喝了点红酒，准备躺床上好好休息。忽然手机震动了一下，打开一看，需要添加新朋友，对方也通过了我名字的验证。
“请问你是……”我问道。
在得知他之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想立即删除他。不是因为我憎恨他，而是不想撩起十年前的伤疤。
十年后，不服输、不肯将就的他终于小有成就。五年前他的公司逐渐步入正轨，很快娶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妻子，养育了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已经蹒跚学步了。
“你还好吗？”他问道。他出差路过我所在的城市，也是他曾经求学成长的城市。
此时此刻他一个人就站在我们当年谈人生理想的大槐树下。那颗大槐树枝头缀满了白色花瓣，沉甸甸的，槐香飘满了整个校园。
我们在那颗大树曾经用深深的伤痕刻着初恋时的爱心，早已不见了。但是我仍能隐约回忆起当年我们坐在树下的情景，任凭槐花随风散落在头顶上、衣服上、地垫上，有时我们还觉得浸润得不够，拾起一朵白，凑近对方的鼻子，有时我还不自觉地把一朵塞进嘴里咀嚼，憨憨的笑。
他总会嘲笑我，我就说那是真正的“含英咀华”呀！有时一阵风过，槐树底下雪花飞舞，简直美极了！我就像天真无邪的孩子到处追逐。风停了，他把我搂在怀里，不停地边说话边摆弄我的长发。
“没有必要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彼此忘记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我平静地回答，孩子已经在我身旁熟睡了。凡不在身边。很久前，因为治疗我的失眠，避免鼾声干扰，我让凡独自睡觉了。
“为什么要彼此忘记？”他反问道。
“一切都回不去了，彼此忘记才避免痛苦。”我在输入。我知道我们分手后彼此都是经历了一段痛苦的挣扎才摆脱出来。我们都有家室的人了。我活成了当初口口声声说爱我的老公都嫌弃的黄脸婆。说真的，连见他的自信都没有了。
自从婚后有了孩子以后，凡呀，总是把我们当成老夫老妻，以前所有的浪漫都没有了，确切地说连牵手和拥抱都统统消失了，我一度感觉自己步入了爱情的坟墓，心底不免泛起微微的苦涩。往日的甜蜜只成了一种悄悄的回忆，在脑海深处就像一颗春天里的小树，在越苦涩的日子越强劲蓬勃。
“我不是当初的我，你不是当初的你。时间的皱纹已遍地都是。”输入到这里，突然我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了，始终在输入状态，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并不是想回到过去，现在我财务自由了，但是人生不自由了。这些年来，忙于事业，忙于应酬，忙于出差，我活成了父母、妻子、儿子的期待。他们总是认为我是个出人头地的儿子，一个无所不能的丈夫，一个超级英雄的父亲。我仿佛能够驾驭所有，但是我驾驭不了自己。我回来只是想找回最初的自己。”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击中了我的要害。
这么多年，我一开始在舒适中安逸麻木，然后遭遇人生职场中低谷的痛苦清醒，如今困于角色的艰难转变。对于我是谁，成为谁，都缺乏明确的认识。我只能说自己糊里糊涂地过了半辈子。看来古人说四十不惑也十分有道理的！
人到中年，不论名利双收，还是碌碌无为，不论随波逐流，还是身不由己，都应该停下脚步，审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忙碌的身躯到底安放着一个怎样的灵魂。
一日三省吾身，则知明而行无过矣。这就是贤者的智慧之处。也许当我们身心疲惫的时候，叩开了灵魂的大门时，才发现门内有一个怎样的自己。
“找回你自己？原来像你这样的人也会丢失自己？难道这一切不是你当初想要的吗？”我并没有把这些问话发送出去，仍处于输入状态。
“人唯有孤独的时候，才会找回自己。不然自己总是被淹没在人群中。”当我看到他发来的这句话时，只好发一个笑脸回应。
就是这样，我们就结束了聊天模式。不过关机之后，我又开始翻来覆去睡着，即使我什么都不想。
第二天是个周末的早上，推开落地窗，阳光又照亮了崭新的一天。我照旧带着孩子去上早教。他临坐飞机前，还是独自去仰望那颗硕大的槐树，呆了好久，然后默默地走开了。
不远处的一对情侣背着书包，一个拿着地垫，一个捧着奶茶，正向那里走去。这正如当年我们相处的模样。
我倒是按照惯例，夜里失眠，然后上午自己补睡一个小觉，哪怕五分钟或十分钟。我躺在早教教室走廊的沙发上，无聊地听着身旁的宝妈们讨论没完没了的育儿话题，然后自己陷入了昨夜的沉思中：
有很多人在日复一日的幻想中虚度年华；有很多人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有很多人在争名逐利中不择手段，奋力奔跑；有很多人一辈子都在矛盾和挣扎，在理想和现实的艰难博弈中度过，他正是最后的一类人。
他自由散漫的性格本想周游列国，却困于年轻时的资金有限，当他拥有足量的资金时，却没有人陪他完成这个愿望了。如果他执意那么做，又被扣上任性和不孝、不负责任的罪名。
年轻时的叛逆已经对不起我了，现在年中时，再也不敢叛逆了，否则就是对不起他现在的一切。
按照他这样的事实推论，成功的人和不成功的人都会有人很难做自己，所以成功这个名词一直都很难界定。那么能不能反过来推测，所谓成功的人和不成功的人都要努力做自己。
那时我们也向往三毛能够一直我行我素，也欣赏李白的潇洒劲脱，天真豪放。但是只向往和欣赏。可是现实有几人实现呢！
不如把做自己浸润在每一天里，不要等到以后，世界本不完美，也无须等待完美。每天给自己一点独处的时间思考，让自己的灵魂得到澄澈和空灵，让自己朝完美的方向靠近。
如此，我们不会在平庸中消磨自己，直至消耗殆尽。不会在矛盾中，让自己苦苦挣扎，负重前行；不会在幻想中虚度自己，直至变成空洞无物。
想着，想着，我很快做梦了，迷迷糊糊的，梦见自己在高大的图书馆的顶层研究室认真看书的样子，又回到了白衣飘飘的年代，大姐、二姐、三姐、四姐和我一起在校园里嘻嘻哈哈。
紧接着，我又做了一个清晰的梦。
一个骤雨刚停的清晨，晨曦开始露出地平线，门前的树叶上还粘带着露珠，不停地随风滚落。
一颗不高的树上，枝杈处有个鸟窝，窝里有一只稚嫩的小鸟，住在温暖的黑暗里，隐约看见外面的光，它决定用尽全力在挣脱那看似牢不可破的蛋壳。
一下，两下，三下……终于，蛋壳有了一道裂缝，光照了进来，小鸟用力睁开眼睛，偷偷从裂缝里看了看外面，然后使劲全身力气挣开了，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
就在那一刹那，它发现面前有一位端庄优雅的女子，正站在自信的时光机前按下重启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