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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往事

朝单元门走的时候,何漫舟还是忍不住回忆刚才那个诡异的梦境。

大抵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何盛失踪之后,何漫舟时常会做和父亲有关的梦境,有时候是小时候和老何一起逛古玩市场的往事,有时候是他们在天问堂博物馆一起工作的日常,当然也有一些时候,她会梦到老何的失踪。

那样的梦魇总伴随着雨水,还有浩大的雷声。何漫舟被囚禁在原地,只能眼看着何盛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变成捉不住的黑色影子,彻底消失在梦境里,而她醒来的时候,只剩下满脸的泪痕。

不过那些梦魇在醒时总是不太真切,何漫舟能记起的只有梦中的挣扎和无助,更多的细节都是记不住的。除了刚得到老何失踪消息的时候,她后来也很少再梦到这些事情了。

可是刚刚的噩梦,太清晰也太真实,着实显然过于诡异了些。

何漫舟学过一点心理学的知识,也看过西格蒙得·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梦境与潜意识相关,可以反映出人类的心理状态,能透过梦中的细节分析出被忽略的那部分真实。她会梦到雨夜很正常,毕竟老何失踪在一个雨夜,不论是枯枝森林还是暴雨倾盆,都是有迹可循的,这样的心理暗示过分沉重,难免会成为纠缠在她心底深处的梦魇,又在经年累月之后变成挥散不去的源头。

可是刚刚梦中的沙漠和那个神秘的庙宇,究竟是什么地方?

这些场景不应该是无缘无故出现的,在黄沙之中的那个身着白纱的女人,那些手持净瓶进行祭祀的少女,还有那座遍布着神秘符号的通天塔,到底有着怎样的隐喻。

为什么老何的身影会出现在沙漠,又跌入海市蜃楼里?

后来在雨幕中隐约浮现,最终骤然坍塌的庙宇,又代表着什么呢?

何漫舟回忆着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仔仔细细思索了全部的细节,依然没有想出任何的头绪。这分明只是一场梦境,背后可以有无数的解释,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却觉得这一切并不是偶然,而像是......某种暗示。

多奇怪啊,偏偏在老何的手札出现时,她忽然梦见这些了。

是移情也好,是巧合也罢,何漫舟却没来由地觉得,或许这个梦境和老何的失踪有所关联。

毕竟越是突兀的事情,越不可能无因无果。

理不出任何思绪,何漫舟心事重重地走过小区,路灯映着昏黄的光影,夜已经很深了,小区院子里鲜少有人,家家户户的灯光也都暗了许多。

隆冬天的风里都带着浮雪,她紧紧裹了裹衣领。

这个夜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碧云街的路见不平过于一波三折,天问堂博物馆的那批展品也耗费了何漫舟很长的功夫。为了尽早把这些突如其来的任务解决,她整个晚上都在忙碌中度过,根本没有抽出任何空闲休息。加之还有罗溪溪在场,她也不好直接去看何盛留下来的笔记,所以此刻何漫舟整颗心都被调了起来,恨不得立刻回家,看看手札里到底留着什么样的线索。

当何漫舟踏入楼道的时候,感应灯随之亮了起来。

错乱的思绪挥之不散,她甩了甩头,不让自己再继续想下去。

“别想了别想了,梦都是反的,瞎想什么呢。今天不都已经找到老何的笔记了吗,这就是最重要的线索,何漫舟,你给我打起精神来,老何等着你去救他呢!”

女孩子的声线清澈好听,尾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这句话的声音不算大,仅仅像是一句呢喃,却因为楼道里过于安静,留下了不重的回音。

而这就像魔咒一般,真的让何漫舟安心下来,就这样一路上了楼,她掏出钥匙旋开防盗门,推门走了进去。

这是个面积不大的公寓,两室一厅的格局,现代极简的装修风格,家具是白色调搭配原木色调的,很有些宜家样板间的感觉,事实上大半的物件也都是何漫舟从宜家淘弄过来的。

何家的老房子在二环里的四合院,离天问堂博物馆不远,去z大也很方便,之前何漫舟都是跟父亲一起住的,而这个房子则是何盛特意买给女儿的。

何漫舟的妈妈去世得早,何漫舟是何盛一手带大的,父女俩着实过了一段相依为命的日子,这直接导致何漫舟对父亲十分依赖,什么话都跟他说。老何是个老学究,没有文科生特有的浪漫,却把文人学者的委婉和矜持学了个彻底,那些掏心挖肺的话何盛说不出来,所有的关怀都是从日常的点点滴滴中渗透出来的。

以一言以蔽之,就是分明心底的感情浓重到足有十分,却只表现出了五六分,最后被何漫舟感受到的,或许就只剩下两三分了。就连对女儿的好,何盛都的表达方式都带着简单粗暴不拐弯子的实在,因为太过直男,时常让何漫舟又好气又好笑,深感他当年追到女神一般高高在上的人当老婆,真是比历史更为复杂的史上未解之谜。

何漫舟心说,女孩子要的分明是几块糖果就能解决的问题,可是何盛非得大手笔地砸钱,还偏偏砸不到正地方上,不知道该说自家老爸点什么好。但是她嘴上再怎么嫌弃,仔细咂摸一下,那些感情又都尽数变成说不出的动容。

就比如这件公寓,就是最好的例子。

在何漫舟大学毕业的时候,何盛没跟任何人打招呼,自作主张用这些年的积蓄给女儿买了这间公寓,装修家居更是一手操办了起来。

何漫舟只记得那段时间父亲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在她问起的时候,何盛只是推着眼镜架,好脾气地打哈哈,搞得何漫舟十分莫名其妙,深感父亲的心里只有工作,亲生女儿一辈子一次的本科毕业典礼,他都能摆出一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直到接到了新房的钥匙时,何漫舟才着实愣了一下。

她怎么也想不到,父亲不但没有不把她的毕业典礼当回事,还送了这样一份大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感慨何教授霸道总裁上身,宠人的方式简单粗暴,还是笑他过于独断专行——明明他能出席毕业典礼,自己就已经很满足了。

因为这些,何漫舟后来没少笑话自家父亲。

“老何,我不得不批评你几句了,人家都说女儿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怎么到了我这里,你还急着把自家闺女往外赶呢?能不能行啊老爸,我连男朋友都八字没一撇呢,你居然把我的终身大事都计划出这么多的步骤了......”

对于女儿没大没小的玩笑,何盛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你不为自己打算,我得替你打算。再说,有自己的房子总不是坏事,平时爸爸工作忙,大半积蓄都花在天问堂博物馆,没有为你做些什么,趁现在我还有能力照顾你,怎么可能看着你吃苦呢。”

对此,何漫舟相当不以为然,她那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弯生生的,狡黠中透着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语气更是带着撒娇一般的娇嗔。

“我不管,老何,你可就我这么一个女儿,你不管我谁管我?想用一个新房子就把我打发了啊,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我就是赖上你了。”

何盛对自家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没办法,看着她连钥匙都不接,只得问了一句,那你跟爸爸说说,你想怎么办?

当时何漫舟嘻嘻哈哈地和何盛开玩笑,说自己打死不搬家,那房子就空着吧,最好空个十年八年,除非老何不要她了,否则她就在家里住着,整日里白吃白喝,心安理得当米虫,白白胖胖的那种,反正老何也不会嫌弃她。

这样的嚣张在何漫舟口中总是那么理直气壮。

大抵被宠爱的小孩都不知天高地厚,也想不到所谓的世事无常,何漫舟曾经以为,自己可以一直那么嚣张下去,放肆大胆地做想做的事情,毕竟老何的爱是那么润物无声,他早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不想把任何压力留给女儿。

他只是希望何漫舟过她想要的生活,别被柴米油盐酱醋茶牵绊,也别被世俗的标准和价值观约束,她可以遵从内心当个独立画家,毫无压力地享受生活的美好,凡事也都只看到好的一面,心安理得幸福下去。

现在想起来,倒真是一语成谶。

老何还在的时候,何漫舟都是住在四合院的,可是最近一年,大抵是害怕睹物思人,何漫舟便搬到这边来住了。两个人住的时候,那偌大的四合院骤然空荡了下来,每处细节都是回忆,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何漫舟,父亲已经不在了,现在只剩下她自己了。

这间公寓也是一样的空荡,室内很安静,月色透过没有拉严实的窗帘缝隙照射进来,在木质地板投下淡淡的光,何漫舟低低叹了一口气,在玄关处换好了鞋子,随手扭开的壁灯。

暗黄色调的光源驱散了周遭的黑暗,让屋子里多了些烟火气。角落里跳出了一只可爱的蓝白英短小猫咪,圆溜溜的大眼睛直直看着何漫舟,奶声奶气地喵喵叫了几声,前爪扯着她的裤腿,一副讨亲要抱的样子。

何漫舟熟练地给它抱到怀里,挠了挠它的小下巴,走到猫窝旁边,抓了一大把猫粮,又打开一罐猫罐头。

“小奶糕,乖啊,这就给你吃饭。”

看着猫主子心满意足地开始舔爪子,何漫舟才终于闲了下了。

下班的时候因为李叔叔的一通电话,何漫舟连晚饭都没有吃好,之后赶回天问堂博物馆加班,也来不及吃些什么,这会儿也觉得有点饿了。她熟稔地烧了一壶开水,泡了一碗方便面端到茶几上,从背包里拿出那本破旧的日记本。

做这些的时候,何漫舟的手指不自觉地细微颤抖着,大抵是近情情怯,这一年以来她没有一刻不在想着探究这背后到底发生过什么,不论是刀山火海,她都会一往无前。

可是此刻,何漫舟却觉得有些害怕,不是害怕那些未知的危险和不可预估的险阻,而是担心老何的事已经不可逆转,她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

就这样沉默地坐了几秒,何漫舟深吸一口气,将日记翻开。

而老何留下来的秘密,终于即将揭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