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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日记

这本手札陪了老何好些年头,纸张已经有些泛旧了。

前边的内容没有什么稀奇,大多是天问堂博物馆的管理记录,还有关于各类展品的记载。在工作方面,何盛的认真和严谨是出了名的,他没有错过一丝一毫的细节,展厅中的每个物件是如何来的,都有着相关的记载。

至于古物价值如何,保养方法如何,以及这些物件背后有着怎样的历史,更是被他细致地记录下来,甚至关于古物清理的复杂步骤,何盛还会搭配着简笔画,分步骤地在一旁详细备注。与其说这是他的工作笔记,倒不如说是另类的百科全书。

“难怪之前老何总是那么忙呢......我还老嫌他没日没夜地只想着工作,根本不顾家,哎,他既要负责z大的行政工作,又要经营私人博物馆那么一大摊子的事,也是不容易了。”

何漫舟小声嘀咕了一句,又再继续翻了一页。

看着老何熟悉的字迹,那些杂乱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而来。何漫舟之前对父亲的工作了解得不多,虽说生在考古世家,她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都是关于古董和历史的知识,可是这些积淀非但没有激起何漫舟对考古行业的职业崇拜,反倒起了莫名的反效果。

她打心眼里觉得,投身历史行业实在是太累了,日常工作按部就班了无生趣,光是看老何的日常,她就能脑补出自己几十年后的样子。

这样的生活,显然不是她想要的。

所以在老何失踪之前,何漫舟从没有想过要接父亲的班子,一心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何盛对唯一的女儿说一句宠上天也不为过,任由她的性子瞎折腾,从来没有强迫过什么。

正式接触天问堂博物馆的工作,是在何盛失踪之后。

父亲留下来的摊子摆在那里,即便是何漫舟对于如何经营一间私人博物馆毫无研究,也不得不赶鸭子上架地接手过来。那是她最为焦虑的一段日子,之前被老何保护得太好,她习惯了轻松直接,也习惯了无忧无虑,从没有想过骤然失去保护是何种体验。

可是世事哪能尽如人愿,何漫舟以她最不想经历的方式被迫成长,在危难时刻学会了很多之前完全没有尝试过的事情,也锻炼出自己曾经不敢想象的能力来。

何漫舟对古玩的眼力,是从小到大的积淀,在古玩市场分辨物件真假不在话下,遇上对古物有所研究的人,她也能引经据典地说出一些门道来。可是这些都是她的经验使然,至于更多的事情,比如把眼力转化为利益,或是把古玩展品经营起来,都不是她所擅长的事情,尤其是商业运营这一块,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她无师无门,一时间也很难学会太多。

所幸还有师哥沈川源帮她。

沈川源是何盛的得意门生,在z大求学的时候,因为天资出众又肯吃苦,何盛难免生出了惜才之心,对他高看几眼。本科毕业之后,沈川源直接考了何盛的研究生,之后本硕连读又是六年,也因此积累了难得的师徒缘分。

那时候何漫舟刚上高中,沈川源时不常会来家里吃饭,最初还有一些客人的模样,会手提礼物上门,在茶台规规矩矩地跟老何一边品茶一边谈论那些学术上的知识。

后来渐渐熟络起来,也就没有这些繁文缛节了。

沈川源直接从等在客厅的客人,变成了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的大厨。或许是出于四川人对辣独有的敏感,沈川源做的水煮鱼和辣子鸡丁口味都极其正宗,在北方很难吃到,何漫舟第一次尝到就直呼过瘾,完全是自己的最爱。

心直口快的何漫舟从不会放弃跟老爸插科打诨的机会,她那双清澈灵动的大眼睛笑得弯生生的,咬着筷子腿打趣地看着何盛,“老何,我得批评你几句,大师哥的手艺比你不知道好了多少,能不能多学着点,以后给我改善伙食啊。”

沈川源被夸得不好意思,推了推眼镜,不知道该应些什么。

倒是被批评的老何表现得相当大度,抬头揉了揉女儿的刘海,然后乐呵呵地看着沈川源,十分好学地开口:“小沈,抽空教教我这些菜怎么做,家里的小公主发话了,我不能原地踏步,得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

沈川源:“.......”

这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在z大严谨克制的何教授还有这样的一面,有些人不但在学术上有所建树,居然私底下还这么顾家,对女儿百般纵容,这是什么优良品种的居家好男人啊。

后来何盛真的认真学了一段时间四川菜,那段时间沈川源来得也很频繁,后来何盛把女儿的口味磨得差不多了,所谓的川菜教学才终于告一段落。而在教学局的这段日子,何漫舟倒是跟沈川源熟悉起来。

大抵是被偏爱和宠溺的孩子总显得不知天高地厚,何漫舟高中的时候日子过得很嚣张,就像一簇灿烂的烟火,耀眼又漂亮,丝毫不介意过分璀璨的光芒怀璧其罪,在别人看来极具杀伤力,有些时候不知收敛我行我素并不是好事,可能会伤人伤己。

那时候何漫舟跟班里的女孩子闹矛盾,少女的心事鉴于不说憋屈说了矫情之间,那些别扭的小情绪没办法跟父亲讲,宁可独自笑话也不愿意多讲一句。后来不只是怎样的机缘巧合,藏在心里的那些话,居然都稀里糊涂地跟沈川源说了。

或许从那时候开始,何漫舟就觉得,这位温文尔雅的师哥是不一样的。

他总是脾气很好,金丝边眼镜把他的情绪藏得很深,即便是遇到棘手的情况也都有条不紊,从不会跟任何人红脸。就比如当何漫舟专属树洞的时候,他会很耐心地听她把话说完,没有自作聪明地站在所谓“大人“的立场上给予意见,更没有独断专行的讽刺与嘲笑,就那么细腻而自然的把何漫舟全部的情绪安抚下来。

在何漫舟的心里,他是个再好不过的聆听者。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

赶上何盛工作忙碌的时候,沈川源没少代替老师照顾这位小妹妹,他跟何漫舟建立了深刻的革命友情,也在日积月累之中,成为了她相当信任的人。在何盛失踪之后,沈川源二话不说放弃体制内的工作,替自家师妹张罗天问堂博物馆的大事小情,上至展品的引入,下至各类商机的谈判,沈川源都是亲力亲为。

何漫舟曾经听到博物馆的员工们私下打趣过,说这个外姓师哥几乎是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何家,如果仅仅只是师徒缘分,实在是难以说得通。

“赌点什么吗,保不齐啊.....咱们沈馆长是对漫舟姐心有所属,才对她的事这么上心呢,你看看他一板一眼训咱们的时候,哪有那么温柔。”

对于这样的戏言,沈川源和何漫舟都是一笑置之。

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小舟,你别担心,老师不会有事的,失踪就说明事情还有转机,不是最坏的结果。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我们不能放弃,在老师回来之前,我会替你经营天问堂博物馆,以后再原原本本地把这些交回你的手上。”

沈川源不止一次说过这样的话,他永远克制而严谨,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把规矩记得相当清楚。

这个惯常带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温文尔雅,分明是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模样,可他的眼睛里像是藏着一汪深潭,闪烁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沉,就好像什么事情到了他那里,都不算是问题,可以迎刃而解一样。

或许是从小到大积累下来的依赖,也或许是她对沈川源本能的信任,何漫舟总是觉得,自家大师哥就是有着莫名让人安心的神奇作用。

伴随着往日的回忆,那本蓝皮手札被翻了好多页,何漫舟翻页的手却忽然顿住了。

那是关于一副明代山水画的记录,是明末清初的龚贤所绘的《山涛话古图》,龚贤是金陵八家之一,擅用积墨法绘制山水,画风辨识度极高,算是拍卖市场上很受各路收藏家欢迎的书画大家,随便一副作品都价值不菲。

关于这幅作品的记载,被何盛用红色的笔记特殊标记了出来,下边除了关于山水画的来历说明和艺术价值分析,还慎之又慎地多写了几行小字。

“七月十二号,自古玩市场捡漏得到《山涛话古图》,卖家是个老人,年过六十,行事作风颇有些奇怪。他一口咬定这幅画是赝品,说见我面善,同他有些眼缘,或许这也算是我与这物件之间的缘分,姑且当做在结一段善缘,要将这幅古画卖给我。”

“月色之下光线太暗,笔触也都看不太真切,不能确定这幅画的真伪,只是从风格到落款,再参考纸张质地,画家的印章,无一不透露着这幅画就是真迹。买下时我原本想要多给那位老人一些钱,可是他终究不肯要,只说这是机缘。”

后边是何盛写下的年月日,从时间来看,这篇记录是在他买下古画的当晚写的。

“时隔两年,我才终于看出了《山涛话古图》背后的玄机,这幅画不简单,或许真像那位老人说的,这是幅赝品。可是,到底是谁仿了这样一幅以假乱真古画......这背后问题很大,我必须要查出来。”

后边的字迹被狠狠划掉了,谁也不知道何盛当时写下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