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八戒招亲受严惩
三藏说：“你们两个都不愿意，就叫悟净留在这里吧。”沙僧说：“师父说的这是什么话。弟子受菩萨教诲，蒙师父收留，不敢贪图富贵，愿随师父往西天去。”那妇人见他们都不愿意，就转身进了屏风后面，关上门。师徒们被留在外面，也没有人来送茶饭。八戒就埋怨唐僧说：“师父太不会办事。你就先含糊答应着，让她们送来斋饭，我们吃了也好。等到明天，肯与不肯都由你我说了算。像这样关上门不出来，我们也没有饭吃，这可怎么办？”悟净说：“二哥，你留在他家做女婿吧。”八戒说：“兄弟，我们还是好好商量商量再说。”行者说：“还商量什么？你要是愿意，就让师父和那妇人做个亲家，你就给她家做女婿。他家这么有钱，办个筵席，我们也好好吃一顿。你就在这里还俗，享受富贵。”八戒说：“话虽是这样说，但我刚出家又还俗，原来有妻子，在这里又娶妻。”沙僧说：“二哥原来是有嫂子的？”行者说：“你还不知道呢，他以前是乌斯藏高老庄高太公的女婿。因为被老孙降住，他也曾受菩萨的劝化，没办法才做了和尚。呆子，你既然愿意，就留下来吧。”那呆子说：“胡说！你们也都想留下，却只让我出丑。你们表面上不愿意，惹那妇人生了气，如今也没有茶水，虽然人能坚持，但那匹马明天还要驮人，如果饿上一夜，就走不动了。你们先坐着，老猪去放放马。”那呆子急匆匆地解了缰绳，拉着马出去了。行者说：“沙僧，你陪师父坐着，等老孙跟他去看看。”大圣走出厅房，变成个红蜻蜓儿，飞出前门，赶上八戒。
那呆子拉着马，到了有草的地方也不让马吃草，只管赶着马转到后门。只见那妇人正带着三个女子在后门外站着看菊花。母女们看见八戒来了，三个女儿就躲了进去。那妇人站在门前说：“小长老去哪里？”这呆子丢了缰绳，上前行礼说：“娘！我是来放马的。”那妇人说：“你师父不通情理。在我家做女婿，不比做和尚往西赶路强？”八戒笑着说：“他们是奉了唐王的旨意，不敢违背。我倒是愿意，只怕娘嫌我嘴长耳大。”那妇人说：“我不嫌这些，只是家中没有男子，招一个也好。只怕女儿们嫌你丑。”八戒说：“娘，你和令爱说一说，不要这样挑剔。那唐僧虽然长得俊，其实不中用。我虽然丑，却有用。”
那妇人说：“既然你能干，就再去和你师父商量商量。”八戒说：“不用商量！他又不是我的生身父母，这事我自己能做主。”妇人说：“也行，那我就去和女儿们说说。”她走进去，掩上后门。八戒也不放马了，拉着马回来。他不知道孙大圣已经都听到了。大圣先飞回去，现了本相，把那妇人和八戒说的话都告诉了三藏，三藏还不完全相信。
不一会儿，那呆子牵着马回来拴好，长老说：“你放马去了？”八戒说：“没有好草，没处放马。”行者说：“没处放马，可有处求亲。”呆子听了，知道事情瞒不住，就低下头不说话。只听得呀的一声，门开了，有人拿着两对红灯、一副提壶出来。又听环珮叮叮，那妇人带着三个女儿走出来，让真真、爱爱、怜怜上前拜见取经人。三位女子站在厅中，朝上礼拜，果然都十分美丽。
三藏急忙低下头，孙大圣不看她们，沙僧转过身去。只有猪八戒目不转睛地看，低声说：“有劳几位仙子降临。娘，请姐姐们回去吧。”那三个女子又转到屏风后，留下一对纱灯。妇人说：“四位长老，让谁留下配我女儿？”悟净说：“我们已商量了，让那个姓猪的留下。”八戒道：“兄弟，不要这样说，我们再商量。”行者说：“还有什么可商量的？你在后门都说好了，娘也叫了。师父和这妇人做个亲家，老孙保亲，沙僧做媒。今天就是吉日，你先拜了师父，就进去做女婿吧。你快答应，也让我们吃些喜酒。”他揪住八戒对那妇人说：“亲家母，快带你女婿进去。”那呆子就要往里面走。那妇人就吩咐童子安排晚斋，招待三位亲家。唐僧三人吃了斋，就在客座里休息。
八戒跟着丈母到了里面，经过不知多少房舍。那妇人向他介绍说：“这都是仓房、库房、碾房各房，还没到那厨房边呢。”八戒说：“好大的人家！”又走了一会儿，到了内堂。那妇人说：“女婿，你师兄说今天就是吉日，就把你招进来了。但是很仓促。”八戒说：“娘，你请上坐，我就拜你几拜，一来当拜堂，二来当谢亲。”他丈母笑着说：“也好，果然懂事能干。我坐着，你就拜吧。”这呆子就朝上礼拜，拜完又问：“娘，你把哪个姐姐配给我？”他丈母说：“正是这件事不好办。我要把大女儿配你，担心二女儿不高兴；要把二女儿配你，担心三女儿不高兴；要把三女儿配你，担心大女儿不高兴；所以还没决定。”八戒道：“娘，既然怕她们相争，就都配给我吧。”他丈母说：“岂有此理！你一个人就要占我三个女儿！不能这样。我这里有一块手帕，你顶在头上，遮住脸，来个撞天婚。让我女儿们从你跟前走过，你伸出手，抓到哪个，就把哪个配了你。”呆子接过手帕，顶在头上。顶好了，八戒说：“娘，请姐姐们出来吧。”他丈母叫道：“真真、爱爱、怜怜，都来撞天婚了。”只听到环珮声响，仿佛有仙子来往。那呆子就伸手去抓，往两边乱扑，怎么也撞不到。他跑得头晕，立不稳，不停地跌跟头，跌得嘴肿头青，坐在地下，气喘吁吁地说：“娘啊，你的女儿都跑得这样快，一个也捞不着，怎么办？”那妇人替他揭下盖头，说：“女婿，这是我的女儿们谦让，不肯招你。”八戒说：“娘啊，既然她们不肯招我，你招了我吧。”那妇人说：“真是好女婿！这么没大没小的！我这三个女儿都心灵手巧，每人织了一件珍珠汗衫。你能穿上谁织的，就叫谁招你。”八戒说：“太好了！把三件都拿来给我穿。如果都能穿上，就叫她们都招我。”那妇人转身进了房，只取出一件来，递给八戒。那呆子脱下外衣，取过衫儿就穿在身上，还没来得及系上带子，就跌倒在地，原来是被几条绳子紧紧绷住了。那呆子疼痛难忍，而那些人早已不见了。
三藏、行者和沙僧一觉睡醒后，天已经亮了。他们抬头观看，不见了房屋，原来都睡在松柏林中。三藏慌得忙叫行者。沙僧说：“哥哥，原来我们遇见鬼了！”孙大圣心中明白，笑着说道：“在这松林中倒也快活，不知道那呆子在哪里受罪呢。”长老说：“谁受罪？”行者笑着说：“昨天这家的母女们，不知是哪里的菩萨来考验我们，想是半夜走了，只是猪八戒会受罪。”三藏听了，合掌行礼。这时，他们发现后边的古柏树上挂着一张简帖儿。沙僧就取来给师父看，上面写着八句话：
“黎山老母不思凡，南海菩萨请下山。普贤、文殊皆是客，化成美女在林间。圣僧有德还无俗，八戒无禅更有凡。从此静心须改过，若生怠慢路途难！”
三藏、行者和沙僧刚看完，只听到树林深处有人高声叫道：“师父啊，疼死我了！快来救我！我下次再不敢了！”三藏说：“悟空，是悟能在喊吗？那呆子虽然这次犯了错，不过我们还是看在菩萨的情分上，原谅他一次吧。他以后也应该再不敢了。”沙僧就卷起铺盖，收拾了担子；孙大圣牵着马，和唐僧一起到林中查看。
师徒三人来到林中，只见那呆子被绷在树上，正在叫喊，十分痛苦。行者走过去笑着说：“好女婿呀！这么晚了还不起来！你娘呢？你老婆呢？”那呆子咬着牙，忍着疼，也不敢叫喊。沙僧见了，心中不忍，放下行李，过去给八戒解了绳索。呆子对他们不停地磕头礼拜，十分羞愧，然后又望空礼拜。行者说：“你认得那些菩萨吗？”八戒说：“我已经晕倒了，不能认出是谁。”行者把那简帖儿递给八戒，八戒见了，更加惭愧，说：“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敢了，一心跟随师父。”三藏说：“这样才好。”
行者于是领师父上了大路。他们走了许多天，忽然见前面有一座高山挡路。三藏停住马说：“徒弟们，前面有一座山，要小心，恐怕有妖魔。”行者说：“有我们三人在，怕什么妖魔？”长老于是安心前进。
进了山，三藏高兴地说：“徒弟们，我们已经经历了许多山水，却都很险峻，不像这座山风景优美。如果是快到雷音了，我们就准备参见世尊。”行者笑着说：“还早哩！”沙僧问：“师兄，我们到雷音有多远的路？”行者说：“有十万八千里，现在走了还不到十分之一呢。”八戒说：“哥啊，要走几年才能到？”行者说：“如果是二位贤弟，十来日也就到了；如果是我，一天能走五十个来回；如果是师父，就不知道了！”唐僧说：“悟空，你说得多长时间才能到？”行者说：“师父，只要你志向真诚，哪里都是灵山。”沙僧说：“师兄，这里虽然不是雷音，但一定也有个好人住在这里。”行者说：“有理。这里不会有妖怪，我们慢些走，游玩一番。”
这座山其实叫万寿山，山中有一座五庄观，观里有一位神仙，道号镇元子。那观里有一种奇异的宝物，叫草还丹，又叫人参果。结这果子的树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再三千年才成熟，将近一万年才能吃到。这一万年也只结三十个果子。果子的模样就像生下来不到三天的小孩，有四肢、五官。如果有人幸运地闻一闻那果子，就能活三百六十岁；吃一个，就能活四万七千年。
有一天，镇元大仙接到元始天尊的简帖，邀请他到上清天上弥罗宫中听讲“混元道果”。大仙门下出了不计其数的散仙，如今还有四十八个徒弟。大仙带领四十六个徒弟去听讲，留下两个最小的看家：一个叫清风，只有一千三百二十岁；一个叫明月，只有一千二百岁。镇元子吩咐两个童子说：“你们两个在家留心，会有我的一个故人从这里经过，不要怠慢他，可将我的人参果打两个给他吃。”两个童子说：“师父的故人是谁？还请告诉弟子，好接待。”大仙说：“他是东土大唐驾下的圣僧，道号三藏，如今是前往西天拜佛求经的和尚。那和尚是金蝉子转世，原是如来佛的第二个徒弟。五百年前，我和他在‘兰盆会’上相识，他很尊敬我，所以我当他是故人。我那果子是有数的，只能给他两个，不可给多了。”清风说：“果子已经吃了两个，还有二十八个在树上，不敢多给。”大仙说：“唐三藏虽然是故人，还要防备他手下的人，不能让他们知道。”二位童子领命，那大仙就带领众徒弟前往天界。
唐僧师徒四人在山中游玩，来到一座观宇前。三藏下了马，见门左边有一通碑，碑上有“万寿山福地，五庄观洞天”十个字。师徒四人一起走了进去，见二门上有一对春联：长生不老神仙府，与天同寿道人家。行者笑着说：“这道士真能说大话。”到了二层门里，走出两个小童子，行礼迎接说：“老师父，请进。”长老很高兴，就与二位童子到正殿上观看，只见殿中间挂着五彩装成的“天地”两个大字。三藏拜了，回头说：“仙童，你们这五庄观真是西方仙界，为什么不供养三清、四帝等，只有‘天地’二字？”童子笑着说：“不瞒您说，三清是家师的朋友，四帝是家师的故人，九曜是家师的晚辈。”行者听了，就笑得站不住。三藏又问：“令师在哪里？”童子说：“家师接到元始天尊的简帖，被请到上清天弥罗宫听讲‘混元道果’去了。”三藏听了，就吩咐徒弟们说：“悟空，你去山门前放马，沙僧看守行李，八戒解开包袱，取些米粮，借他这里的锅灶做顿饭吃，临行时再送他几文柴钱。我在这里歇息歇息，吃了饭我们就赶路。”行者三人就各领命去了。
明月和清风见三藏安排得当，都暗自夸赞：“是个好和尚！师父命我们接待唐僧，给他人参果吃，又要防着他手下的人。那三个果然十分凶顽，幸好被调开了。”清风说：“兄弟，还不确定那和尚是不是师父的故人，先问问他再说。”二位童子又上前说：“请问老师是不是大唐往西天取经的唐三藏？”长老回礼说：“贫僧就是。仙童为什么知道我的身份？”童子说：“家师临行时，曾吩咐弟子好好招待。”明月急忙转身回到房中，取出一杯香茶献与三藏。见唐僧喝了茶，清风说：“兄弟，不能违背师命，我和你去取果子来。”二童子别了三藏，一同回到房中，一个拿了金击子，一个拿了丹盘，又用丝帕垫在盘底，来到人参果园里。清风爬到树上，用金击子敲果子；明月在树下，拿着丹盘接住。敲了两个果子，托在盘中，又来到前殿，献给三藏，说：“唐师父，我们五庄观是个偏僻的地方，只有观中产的果子，献上二枚，吃了解解渴。”那长老见了，吓得不轻，远远躲开说：“善哉！你们这里怎么吃人？这个是出生不到三天的孩童，为什么拿来给我解渴？”清风暗想：“这和尚肉眼凡胎，不认识我仙家的异宝。”明月上前说：“老师，这是‘人参果’，吃一个不要紧。”三藏说：“胡说！胡说！”清风说：“真的是树上结的。”长老说：“乱谈！树上怎么会结出人来？拿走！”那两个童子见三藏不吃，只得拿着盘子回到自己房间。那果子不能放得时间太长，如果放得时间长了，就不能吃了。二人回到房中，一人一个，坐在床边上吃了。
原来两个童子的房间旁边就是厨房，他们虽然说话声音很小，那边也能听见。八戒正在厨房里做饭，先前听见说取金击子，拿丹盘，他就留心了；又听见他们说唐僧不认得人参果，就拿回房里自己吃。八戒就忍不住流下了口水，想道：“怎么能也吃一个尝尝！”他就等行者来，好与他商量。他也无心烧火做饭，不时出门观看。不一会儿，行者牵马回来了，将马拴在槐树上，那呆子就用手乱招，说：“到这里来！到这里来！”行者来到厨房门口说：“呆子，你嚷什么？”八戒说：“这观里有一件宝贝，你知道吗？这宝贝叫人参果，你见过没有？”行者吃惊地说：“这个真没见过，只是常听人说，吃了人参果能长寿。哪里有？”八戒说：“他这里就有。那童子拿了两个给师父吃，老和尚不认得，不敢吃。那童子不懂事，既然师父不吃，就该给我们吃。他两个倒瞒着我们自己吃了。急得我直淌口水。怎么能也吃一个尝尝？”行者说：“这个容易，老孙去的话，手到擒来。”他就要往前走。八戒一把扯住说：“哥啊，我听他们在这房里说，要拿什么金击子去打才行。”行者说：“我知道了。”
不知行者等三人能否吃到人参果，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