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木叉奉法收悟净

那妖怪败阵回来，刚喘了几口气，又听到有水声，知道有人来了，起身一看，原来是八戒。那妖怪举杖高声说：“那和尚，往哪里走！看打！”八戒就用钯架住，说：“你是个什么妖精，敢在这里挡路？”那妖怪说：“你是不认得我。我不是妖怪，也不是没有姓名的人。我从小就学道，被玉皇大帝亲口封为卷帘将。只是因为在王母娘娘办的蟠桃宴上，失手打破了玉玻璃，惹得玉帝生气，要杀我。多亏赤脚大仙求情，玉帝饶了我的死罪，把我贬到流沙东岸上。我就在这里住下，靠吃人过活。”

八戒大怒，骂道：“你这个妖怪，不要无礼！吃我一钯！”那怪见钯打过来，使了一个凤点头躲过。他们二人从水中打出水面，比之前打得更加激烈，斗了两个时辰，还是不分胜败。

大圣正在保护唐僧，眼巴巴的看着他们两个在水上相斗，只是找不到机会动手。这时，八戒假装战败，回头往东岸上跑。那怪从后面追过来，就要到岸边了。行者忍不住，撇下师父，举着铁棒，跳到河边向妖怪打去。那妖怪不敢迎战，又钻回河里了。八戒嚷着说：“你这个弼马温，真是个急猴子！你再等一会儿，等我把他引到高处，你就在河边拦住，让他不能回去，才能捉住他！他这一回去，什么时候才能再出来？”行者笑着说：“呆子，不要吵！我们先回去见师父。”八戒就和行者来到高岸上，见了三藏。三藏欠身道：“徒弟，辛苦呀。”八戒说：“辛苦倒没什么，只要能捉住妖精，送你过河就行。”三藏道：“你刚才与妖精交战情况如何？”八戒说：“那妖怪的手段很厉害，我假装打败，才把他引到岸上。他看见师兄举着棍子，就跑了。”三藏说：“这可怎么办呢？”行者说：“师父放心，不要烦恼。现在天色晚了，先坐在这山崖下休息一会儿，老孙去化些斋饭来，你吃了好睡觉，明天再想办法。”八戒说：“说得对，你快去快回。”

行者急忙纵云跳起，向北找到一户人家，化了一钵素斋，回来献给师父。师父见他回来得很快，就说：“悟空，你去化斋的人家，求他们告诉我们如何过河，不比与这妖怪打斗强？”行者笑着说：“这家子离得远！相距有五七千里路。他怎么能知道过河的方法？”八戒说：“哥哥又说谎了。五七千里路，你怎么能这么快地去了又回来？”行者说：“你并不知道，老孙的筋斗云，一纵有十万八千里。这五七千里路，并不需要多长时间！”八戒说：“哥啊，既然这么容易，你把师父背着，跳过河去就行了。”行者说：“你难道不会驾云？你把师父驮过去不也行吗？”八戒道：“师父是骨肉凡胎，重得像泰山一样，我驾云怎能驮得起？”行者说：“我的筋斗也是驾云。你驮不动，我就能驮动？而且师父要自己走才行，我和你只是保护他。”那呆子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就吃了些素食，师徒三人在流沙河东的山崖之下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三藏问：“悟空，今天怎么办？”行者说：“还要八戒下水。”又对八戒说：“贤弟，这次我再也不急性了，你引他上来，我在河边拦住，不让他逃回去，一定要将他捉住。”好八戒，抖擞精神，分开水路，又下到妖怪的窝巢。那妖怪才睡醒，听到水声，回头睁眼一看，见八戒来了，他就跳出来喝道：“看杖！”八戒举钯架住，和那妖怪从水下一直打出水面。

他们来来往往地打了三十回合，不分胜败。八戒又假装战败，拖着钯往回跑。那怪随后赶来，到了崖边。八戒骂道：“你这个泼怪！你上来！在这高处，脚踏实地地打！”那妖怪骂道：“你又骗我上去，好让那帮手来。你下来，我们就在水里斗。”原来那妖怪再也不肯上岸，只在河沿和八戒争吵。

行者见那妖怪不肯上岸，十分着急，对师父说：“师父！你在这里坐着，等我给他来个饿鹰扑食。”他就纵筋斗云跳在半空，刷的落下来，要抓那妖怪。那妖怪正与八戒吵嚷，忽然听到风响，回头一看，见是行者落了下来，于是收了杖，一头钻进水里不见了。行者站在岸上，对八戒说：“兄弟呀，这妖怪也太狡滑了。他不肯上岸，怎么办？”八戒说：“难！难！难！不能战胜他，我都使出了吃奶的气力，也只打个平手。”行者道：“先去见师父。”二人又来到高岸，见了唐僧，说妖怪难捉。三藏流下眼泪说：“这么艰难，如何过河？”行者说：“师父不要烦恼。八戒，你只在这里保护师父，不要再与他打斗，老孙去南海走走。”八戒说：“哥呵，你去南海做什么？”行者说：“原是观音菩萨让我们保护师父去取经的。今天路阻流沙河，还要求她帮忙才行？”八戒说：“也是。师兄，你去时，千万替我说一声：之前多谢菩萨指教。”三藏说：“悟空，你既然要去请菩萨，就不必迟疑，快去快来。”行者便纵筋斗云，来到南海。到了紫竹林外，又见有二十四路诸天上前迎着问：“大圣从哪里来？”行者说：“我师父有难，特来拜见菩萨。”诸天便到潮音洞口禀报说：“孙悟空有事朝见。”菩萨便让开门，唤孙悟空进去。大圣参拜后，菩萨问道：“你为什么事来见我？”行者说：“菩萨，我师父之前在高老庄，又收了一个徒弟，名叫猪八戒，多谢菩萨又赐他法名悟能。我们如今走到八百里流沙河，河中有个妖怪，武艺高强，多亏悟能和他在水面上大战三次，然而无法取胜，我们也不能渡河。因此特来请菩萨帮忙。”菩萨说：“一定是你这猴子又逞能，不肯说出保唐僧的话来。”行者说：“我们只想捉住他，让他送我师父过河。水里的事，我又不太会，只是悟能去寻他，想必是与他说话时没有说出取经的事。”菩萨说：“那流沙河的妖怪，原是天宫的卷帘大将，也是经我劝化，愿保唐僧取经的。你如果肯说出是东土的取经人，他就会归顺。”行者说：“那妖怪如今不肯上岸，只躲在水里，怎么能让他归顺？”菩萨就叫来惠岸，从袖中取出一个红葫芦，吩咐说：“你拿着这个葫芦，和孙悟空一起到流沙河水面上，只叫悟净，他就会出来。你先引他归依了唐僧，然后把他那九个骷髅穿在一起，按九宫布列，再把这葫芦安在当中，就做成了一只法船，能让唐僧过流沙河。”惠岸谨遵师命，就与大圣捧着葫芦出了潮音洞。

他二人不一会儿就按落云头，来到流沙河岸边。猪八戒认得木叉行者，带着师父过去迎接。木叉与三藏互相行了礼，又与八戒相见。八戒说：“从前得到尊者指示，让我得以见到菩萨。我老猪如今拜了师父，一直在途中奔波，还没来得及谢谢你。”行者说：“先不要叙旧，我们把那妖怪叫上来。”三藏问：“怎么叫？”行者说：“老孙见到菩萨，菩萨说：这流沙河的妖怪原是天宫的卷帘大将，因为在天上犯了罪，被贬到这里。他曾受菩萨劝化，愿保师父去西天取经。但是我们没有说出取经的事，因此相斗。菩萨如今让木叉拿着这个葫芦来，要和这妖怪做法船，好渡你过河。”三藏听了，十分感激，对木叉行礼说：“有劳尊者。”木叉捧着葫芦，来到流沙河水面上空，厉声高叫：“悟净！悟净！取经人在这里，你怎么还不归顺！”

那妖怪正在水底休息，听到有人叫他法名，知道是观音菩萨，又听说“取经人在这里”，他就从水中伸出头来，看见木叉行者，于是笑盈盈地上前行礼，问道：“尊者好，菩萨在哪里？”木叉说：“我师父不曾来，派我来吩咐你早日跟随唐僧，还叫把你项下挂的骷髅和这个葫芦按九宫结成法船，渡唐僧过河。”悟净说：“取经的人在哪里？”木叉用手指着说：“那东岸上坐的就是。”悟净看见八戒，说：“他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和我整整打了两天，也没说过一个取经的字？”又看见行者，说：“这是他的帮手，更厉害！我不去。”木叉说：“那是猪八戒，这是孙行者，都是唐僧的徒弟，也都是受菩萨教诲保护唐僧取经的，不要怕。我带你去见唐僧。”悟净这才收了宝杖，整理了衣服，跳到岸上，在唐僧面前跪下，说：“师父，弟子有眼无珠，不认得师父，冲撞了您，请恕罪。”三藏说：“你果真肯诚心归依吗？”悟净说：“弟子受菩萨教诲，指河为姓，给我起了法名，叫沙悟净，哪里有不归顺师父的道理！”三藏说：“既然是这样，悟空，取戒刀来，我给他落发。”大圣将戒刀给师父，三藏给悟净剃了头。悟净再次拜了三藏，又拜了行者和八戒。三藏见他行礼的样子确实有和尚的风范，就又叫他沙和尚。木叉说：“既然已经归顺，快做法船。”悟净就取下颈项下挂的骷髅，结作九宫，把菩萨的葫芦安在当中，便请师父过河。长老于是登上法船，坐在上面，果然像船一样稳。八戒在左，悟净在右，孙行者在后面牵着龙马，半云半雾相跟；头上又有木叉拥护；三藏才渡过了流沙河。等师徒们上了岸，木叉按落祥云，收了葫芦，那些骷髅化作九股阴风不见了。三藏拜谢了木叉，又拜南方感谢了菩萨。

过了流沙河后，师徒四人走大路向西。光阴迅速，又到了秋天。有一天正走着，天色已晚。三藏说：“徒弟们，如今天又晚了，却到哪里安歇？”行者说：“师父，我们出家人哪里都是家。”猪八戒说：“哥啊，你只知道你走路不费力，就不管别人。自从过了流沙河，我们爬山过岭，我挑着重担，实在不容易！还是找个人家，化些茶饭，好好休息才是。”行者说：“呆子，你这样说，好像有抱怨的意思。既然入了佛门，还是要辛苦些才能做得徒弟。”八戒说：“哥哥，你看这行李多重？”行者说：“兄弟，自从有了你和沙僧，我就不挑行李了，不知有多重。”八戒说：“哥啊，你看看吧，这么多行李，让老猪一个人每天挑着走！”行者笑着说：“呆子，你不应该和我说。老孙只管师父的安全，你和沙僧专管行李马匹。要是怠慢了一点儿，我先打你们！”八戒说：“哥啊，不要说打，那是欺负人。我知道你的性子高傲，当然不会挑行李。但是师父骑的马，又高又肥，只驮着老和尚一个人。让那马驮几件行李，不也很好吗？”行者说：“他可不是凡马，他原本是西海龙王敖闰的儿子，只因放火烧了殿上明珠，被他父亲告了忤逆。多亏观音菩萨救了他的性命，让他在鹰愁陡涧等候师父。菩萨又亲自将他退鳞去角，他才变成这匹马，愿驮师父前往西天拜佛。”沙僧听了，问道：“哥哥，真的是龙么？”行者说：“是龙。”八戒说：“哥啊，我听古人说，龙能喷云吐雾，有翻江搅海的本领。怎么他却走得这样慢？”行者说：“你想让他快走，我就让他走快点儿给你看。”大圣就把金箍棒举了举。那马看见行者拿着棒，恐怕来打，就慌得跑了起来。三藏勒不住马，只能等那马跑上山崖，放缓了速度，大步向前走。三藏这才喘了几口气，抬头望见远处的松阴内有几间房舍，十分高大。

三藏正在观看，又见悟空兄弟三人到了。悟净问道：“师父没有从马上跌下来吧？”长老生气地说：“悟空这泼猴，他惊了马，多亏我还坐得住！”行者陪笑说：“都是猪八戒说马走得慢，我才让马快些。”那呆子因为追马，走得急了一些，累得气喘嘘嘘地说：“本来担子就沉，还让我赶马！”长老说：“徒弟啊，你们看那边有一座庄院，我们正好去借宿。”行者急忙抬头观看，见半空中有祥云笼罩，知道一定是佛仙点化的，却不敢泄漏天机，只说：“好！好！好！我们就去借宿。”长老连忙下了马，来到门楼前。沙僧放下担子，八戒牵着马，说道：“这还是个富贵人家。”行者刚要进去，三藏说：“等一下，我们是出家人，不要擅自进去。等他有人出来，礼貌地请求借宿才行。”八戒拴好马，斜靠在墙根下，三藏坐在石鼓上，行者和沙僧坐在台基边。很久了没人出来，行者性子急，跳起来到门里看了看：原来有三间向南的大厅，屏门上挂着一幅画，两边的柱子上贴着一幅大红纸的春联。

行者正在偷看，忽然听到后门中有脚步声传来，走出一个不算老的妇人问道：“是什么人，擅自进我寡妇的门？”大圣慌了，连声说：“小僧是东土大唐而来，奉旨前往西方拜佛求经的。我们一共四个人，路过您这里，因为天色已晚，所以想借宿一晚。”那妇人笑着说：“长老，另外三位在哪里？快请进来。”行者就叫道：“师父，请进来吧。”三藏这才与八戒、沙僧牵马挑担走进来，那妇人也出了大厅迎接。

那妇人见了他们三人，更加欢喜，将他们请进厅房，相互施了礼，请他们坐下喝茶。喝完茶，又吩咐仆人准备斋饭。三藏问道：“老菩萨，请问您贵姓？这里是什么地方？”妇人说：“这里是西牛贺洲。小妇人娘家姓贾，夫家姓莫。不幸的是公婆去世早，我和丈夫继承了祖上的家业，有良田千顷。只是我夫妻命里无子，只生了三个女儿。前年丈夫又去世了，只留下许多田产家业。我们母女想要嫁给他人，又舍不得家业。刚好长老们来了，师徒是四个人。小妇人母女也是四个人，想要招四位为夫，不知你们愿意吗？”三藏假装没听见，也不回答。那妇人说：“我家有水田三百多顷，旱田三百多顷，山场果木三百多顷；黄水牛有一千多只，骡马成群，猪羊多得数不清。庄堡草场还有六七十处。家中的米谷八九年都用不尽，绫罗十几年也穿不完；金银一生也花不光。你师徒们如果能招赘在我家，自在享用荣华，不比西去强多了？”三藏仍然默默无言。那妇人又说：“我今年四十五岁。我的大女儿名叫真真，今年二十岁；二女儿名叫爱爱，今年十八岁；三女儿名叫怜怜，今年十六岁，都还没有许配人家。虽然我相貌丑陋，女儿们还都有几分颜色，女工针织也都会。她们从小也读过一些书，也都会吟诗作对。想来也配得上各位长老。”三藏坐在上面不说话，八戒听到这些富贵美色的话，却早就心里痒痒了。他坐不住，走过去扯了师父一下，说：“师父！这妇人和你说话，你怎么不理人家？”三藏猛地抬头，喝退了八戒，说：“你这个孽畜！我们是出家人，怎么能被富贵动心，对美色留意？”那妇人笑着说：“可怜！可怜！出家人有什么好处？你这和尚真是无礼！我如果不看你们是从东土远道来的，就把你们赶出去。我是真心实意要招赘你们，就算你不愿还俗，你手下的人，我也可以招。你怎么还管他们？”三藏见她生气了，就说：“悟空，你留在这里吧。”行者说：“我不做这样的事，叫八戒留下吧。”八戒说：“哥啊，我们还是好好商量一下。”

不知如何商量，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