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章
首节
不远之道,仍是“费隐”(44)之道。但就中分其“费之小者”言之耳。《章句》以“率性”解之,已见不远于人。然“费之大者”,亦是率性底。故又足以众人能知能行,则义了然矣。
按:下文治人之道,爱人之道,子臣弟友之道,俱是率于性者,亦俱是众所能知能行者,注“一字不苟”,下如此。
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本是就远人为道者以见“道不远人”意,然言下便有指示人“不可远人以为道”意在。不可分本节为两意,又不可泥。本节只是单说“道”,须知言“道不远人”,即是要人不得远人以为道也。
讲家皆以此章重在首句。
按:章脉从“论道高远”处收回来说,重首句自是。但言“道不远人”是何意?只恐学者驰骛于远,故欲其即人以求道也。但本文语势一正一反,下二句正是申说上句。只说“道不远人”,则教人“不可远人为道”意。即此,而在末节不另找此意为是。
此章立论在明道,却即就“不远人”以为道者言之。两层合为一层,而本意不须再补,此亦见立言之妙。
次节言“在上治人之尽道处”,下二节言“接人责己之尽道处”,而示人为道之事,已备见于此矣。
二节
《启蒙》云:“睨,邪视,视所执之柯也。视,正视,视所伐之柯也。”二字分看。观“而”字、“之”字,可见是邪视乎彼?而正视乎此也?此较常说独为真切,宜从之。
“改而止”,是“足以人治人”意,正醒出“不欲远人以为道”也。
“改而止”,《条辨》亦觉琐碎未安。
愚按:本文不曰“教人”,而曰“治人”,当是统就治理人民说。故曰:“以众人望人,则易从也。”盖治人之颛蒙(45)者,使改其不善以从善,即此可止矣。治人之俊秀者,合下从善,亦便可止。先其切近者,后其高远者,原非一蹴间便责以人道之全也。玩《或问》《语类》,当兼此二义,然再详之。
首节上句悬空说,下二句反就为道者说,以明“道不远人”之意。故下三节发明上意,只历举“不远人以为道之事”言之,而“道不远人”之意,便含在里许。所以,《章句》于各节每推出上一层,已先应了“道不远人”。下只照本文“为道之事”还之,更不须再补。
三节
本文“道”字,即“不远人之道”。见之于接人者,正意固是发明“道不远人”,须知亦即是示学者“不远人以为道之事”也。盖人、己相接之际,苟只知有己,不知有人,此便是“私己”之“己”,非“同人”之“己”。缘此以求道,则违道甚远矣。惟本发己自尽之忠,流为推己及人之恕,此虽生涩勉强,未便及乎道,然是趋向于道之事,其违道何远乎?盖将心比心,同是好有礼,恶无礼,即此见道之不远于人,由此遂得乎接人之道。推爱己之心以爱人,则自将有以尽乎仁矣。然不说“忠恕是为道之事”,而曰“违道不远”者,盖大旨自是申明“不远人”之道,却以“忠恕”言之。自当与之分判明白。且见忠恕不便是道,亦不远乎道,学者正不可不由生以进于熟也。本文下此四字煞有分寸,然大意自是将“忠恕”与“道”看成一路事,故直就“忠恕”说出“道远人”,及“不远人”以为道之事来,而生熟之义自不泯没耳。
“不远人”之道是总统说,“违道之道”是就一事上说。欲发明“道不远人”,必须以事言方见分明。故上节是就总统者,指其治人一事言之。此节是指其接人之事言之。其一事之道,即是总统之道之分见者,原无二道。故《注》云:“道,即其不远人者是也。”正以见即一事,以明总统之意也。盖道乃率乎天性,而具于人心者,不分偏全,皆根于一本。总统处是此道,分见处亦是此道。故忠恕上一截从“人心之公”来,而推施则本“己心之公”去也。
“道连忠恕”说,便是侧注一边了。然侧注底,即是总统之分见底。故言侧注底,即所以明总统底。《注》云:“以己之心,度人之心,未尝不同”。此是推本以忠行恕之所以然处,却即是性分中好善恶恶之本心,故下接“则道之不远人于人者”。可见是以“忠恕”上一层意,明总统之“道之不远人”也。下云“故己之所不欲,则勿以施之于人”,此正言“忠恕”之事,即是“推爱己之心以爱人”意。故下接“亦不远人以为道之事”,是即“忠恕”正面以明侧注之道,非远人以为道也。
两节注各在当人之身,道之不远于人者,可见二处是就本文推出上一层所以然底意思,以应“道不远人”,非欲其远人以为道。亦不远人以为道之事,是正贴本文以应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
末节
子臣弟友之道,必以所求乎子臣言之者,盖责己则轻以恕,责人则重以周。如此说来,方尽乎体道之实,而无欠缺也。所以下文言“君子能此道者,而以笃实称叹之”。
求乎子以事父,求乎臣以事君,乃君子之道本来如此,非出夫子意也,要知。
《注》“求”,犹“责”也。此“责”字不是严加督责意,盖父子不责善,兄弟不贼恩,四项一例说来,则君、友虽有责善之义,亦不得说得太狠。
按:此责求或见之议论之间,或征之形迹之际。如对子言子道,对臣言臣道,即此便是责求。
上只言庸行,下便添入庸言者,责求子臣必有言论,其言恒易,至有余而无不尽其说。故下文云“庸言之谨,有余不敢尽”。愚见如此,得《浅说》益信。
此节以首二句为主。“所求乎子”四段,是说“未能一焉”;“庸德之行”至末,是说“君子之道,所求乎子”云云。夫子以为未能,而求能者如此,君子所已能者亦如此,合来总是“不远人以为道”之事。《章句》所云不是单指上节,遗却下截也。
末句不是空赞,君子正有爱慕效法意。
此章下三节发明首节之意,虽似平分三段,却自有虚实次第。二节以在上者言治人处,是统说为人之道,语尚虚。三节言爱人之仁。仁者万善之长,生人之心最要最切底,故欲学者以忠恕求之。此已得修道之本,故末节遂及“子臣弟友之道”,于“五达道”只少夫妇一伦。然《费隐章》已云“造端乎夫妇”,《行远章》又补足其义,则“不远人之道”于是乎全。而以仁修道,正是“不远人”之事。不但暗伏下文之脉,其指示学者之意已深切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