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去吉野

听说京都的樱花今年要开得晚一点，就没急着去。但到了星期一，突然接到樱花很快盛开的通知电话，就急急忙忙地赶去了。

确实，樱花不遂人愿。

据说吉野的樱花已经开到了中千本，故决定先去吉野。

在前往吉野必经的橿原神宫前，我等换乘了特快列车，同行的K君问我：“这个站名怎么读？”

我听了感到愕然，反问他：“不会读这个站名吗？”

K君没回答，也没显露出什么害羞的表情。

他是从一流大学毕业的编辑，时年三十一岁。也许是因太过年轻而知之不多。

这个地名对五十岁以上的人来说，从小学时代起无数次吟诵过。

“读‘kasihara’啊”。我神气十足地回答。

K君仍然发愣，我不得不在电车里给他讲地名的由来。

这里供奉着日本第一位天皇——神武天皇，以前曾作为神圣的神社，很多人前来参拜。

继而，我从九州宫崎的高千穗峰说起，讲了天孙降临的故事，叙述了神武天皇从此地沿濑户内海东征，到达近畿，平定大和，就任第一代天皇的过程。

“神武景气”或“神武以来的天才”这些语句都带有首代天皇的名字，以此作为历史纪年的开端。

“是吗？”

K君好像理解得很好，表情却有点漠然，好像是在听完全陌生国家的历史。

曾经有一段时期，人们只要听到“神武”或“橿原”这些词，就必须整衣冠、正身姿。

这样暗无天日的时代不可能再重复，但作为日本人，应该了解这段历史。

当然，神武大帝是为了使大和源流变得古老而捏造出来的天皇和神明，后来被“皇国史观者”所利用，又与军国主义的噩梦相联系，也是确实的。

纵观日本发展史，并不是神武天皇不好，也不是橿原神宫有责任，只是据此来达到罪恶目的的人行为恶劣。

说起来，日本国民颇为极端，一旦认为好，就整体举手赞成；一旦认为不好，就联合起来诛之。要么随声附和，要么坚决反对，总是整体响应或转向。

既然奈良中心存在着那个叫橿原的地名，人们都用着神武这个词，就不需要刻意隐瞒什么，而应明确地向人们介绍其由来和现状。对“皇国史观”另当别论，而大和一带是日本民族的故乡，则是确凿无疑的。

可以根据时代的要求简明扼要地介绍这一情况，但错误必须纠正，如果连与其相传承的神话与历史都要抹杀，就有点太过分了。

我非常喜欢日本的神话。神话中有宏大的幻想和浪漫，女性地位也比较突出和优越，故事也有点滑稽。

天照大神是女神，是给地上带来光明的神。这个神曾闹情绪，躲在天上神仙住的石洞里不出来。“天钿女命[9]”在石洞前飞旋漫舞，日照大神看到这般景象，便打开石门出来了。这个故事让人感到有趣和滑稽。还有大国主命的盗国的故事、被拔掉毛的兔子的故事，都妙趣横生。

而得到公认的是天孙降临，接受这位天照大神之命来治理这个国家，天孙接受三种神器和神敕，从空中降到高千穗峰上来。这种情景要比现在的UFO更加神秘和充满幻想。

有时也会出现离奇且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很像《圣经》里不计其数的故事。

看一下日本的神话，都与天皇家族的成立相联系，如果毅然舍弃我们祖先所梦想的浪漫，未免气量太小。

快要到橿原了，只见耳成山[10]、天香久山[11]两座巍峨大山相对矗立着，右边则是秀美的亩傍山[12]。古代人因为亩傍山的外形漂亮，把它比作女山，把耳成山和天香九山比作男山，两男山为女山相争不下。

看来古代也有不少因三角关系而大伤脑筋的人。

从橿原到吉野是单线铁路，列车在山谷中穿行。

从车窗望出去，中千本的樱花基本上都盛开了，而上千本才开了两三成。

看惯了染井吉野，觉得山樱花的花瓣太小，其萼叶相交处微微带有红色，给人产生一种没有完全盛开的错觉。

但其萼叶相交之处倒别有情趣，带有些许典雅。

与山樱花相比，染井吉野可算是精心装扮过的美女吧。

素雅的山樱花不宜靠近看，宜于从远处观赏。

从内院经上千本，我们到达了中千本。

天空微阴而暮色苍茫，金刚山[13]、葛城山[14]等山脉层峦叠嶂，眼前的山谷被浓淡各异的樱花点缀得生机盎然。

此乃天下绝景。

我们边走边看，看得很入迷，不觉到了如意轮寺。

这个寺院的后面，有因怀念京师而一生悲惨的后醍醐天皇的陵墓，旁边是收藏着楠木正行[15]遗物的珍宝馆。

看来，楠木正行是因为被冠以忠臣之名，才被人从历史上抹杀掉的。

然而，他确实是忠实于自己的信仰才奉献了大好青春的。

真反对某一时期给某人戴高帽子，一旦不需要了，就像扔废纸一样地丢弃掉。

山樱花漫山遍野开放着的吉野山麓上，似乎潜藏着被时代所愚弄的人的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