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樱花,樱花
本来今天应该在京都。
我原打算住在离高台寺很近的小旅馆里观赏樱花,但据说圆山公园一带的花才开了一半,就决定把时间往后顺延一下。
大概每年如此,除了九州南端,东京的樱花开得最早。特别是皇居周围的千鸟之渊[4]和霞之关[5]一带,樱花竞相绽放,时至今日(三月末)已开始凋谢了。
同样是染井吉野樱(东京樱花)这一品种,为何有这么大的差别呢?
看一下《岁时记》的开花日峰面,尚知道东京至名古屋、京都、大阪以及濑户内海一带基本处在一条直线上。
但今年东京和京都的花期好像要相差五到七天。
是《岁时记》弄错了,还是东京地区的气温上升了呢?
想想千鸟之渊或霞之关这类的中心城区都被高层混凝土大厦所环绕,每天都要接受工业废气和人类体温的洗礼。
仅这样就储存了相当的热量。
虽然同处东京,都中心区域的温度要比郊区高两三摄氏度。
实际上,都中心区域的樱花盛开之时,寒舍所在的世田谷的樱花只开了七成。
两天前去横滨的保土之谷[6],看到那儿的樱花开得更晚。
好像今年东京都中心没下过雪,只有世田谷下过一次。
这么看来,同处一个东京,为大厦所环绕且交通量大的地方与低矮住宅区的气温有一定差异。
樱花感应环境温度而逐日次第开放,《岁时记》的开花日峰面也该相应改变。
可以预想,以东京都中心部为圆心,形成两三层圆圈的开花日峰面,但是一想理由,就有点害怕。
像今年这样经历暖冬,樱花提前开放了,有的人感到高兴,有的人则感到为难。
感到高兴的,可能是提前计划赏樱旅游的人吧。
京都或吉野的旅馆都有坐在室内就能饱览樱花的房间。
这样的房间必须从半年前预订,能不能订得上也不好说。
尽管吉野的山樱花有十天左右的绽放时间,但每年都有若干人观赏不到。
今年不用说,只有提前预约的人才能尽情地饱览樱花。
感到为难的,是正在努力把拙作《在樱树下》拍成电影的那群人。
如果估计樱花四月十号前后盛开,并据此订下了外景拍摄计划,花儿开早了,他们会非常惊慌。特别是启用走红的演员时,就紧张得不得了。
不管怎样,樱花绽放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谁也把控不了。
不过,人们对于樱花早开束手无策,而对迟开的樱花却好像有催放的办法。
比如想要在某个外景地拍摄盛开的樱花,恰逢枝头满是花蕾,没有要开的样子。人们便用摄影灯的强光连续照射两天,花蕾就绽开了。
按照拍摄计划,外景是拍好了,有人说那棵樱树今后再也不开花了。
这也许是植物对任性的人们进行无言的抗议,更是令人惋惜的事情。
每每到了樱花傲放的季节,饭馆就会把樱花掺进游客的茶里,或让樱花的花瓣漂在酒里。
还有的地方用樱树的小枝作成筷枕送给游客。
这是农村人对具有观赏情趣的城市人的关怀。
樱花的颜色虽归类于粉红色,其实颜色很淡,接近白色,香气也淡。因为开花较早,色彩典雅,故受到人们推崇,花瓣添加到饮料或食物中无碍健康。
“樱花烂漫,枝枝芬芳。浮想联翩,回忆种种。”这是芭蕉[7]的著名诗句。
赏樱的季节是新一年的开始,一般的开学典礼或调动工作都赶在这个季节进行,故而与之相联系的回忆很多。
我就是在樱花盛开的四月上旬辞掉医师的工作而到东京的。
当时的我顾虑重重:今后光写小说能否生活下去呢?心中并没底。当看到樱花之时,这种不安又会加剧。
在樱花绽放的午后,人往往会感觉到倦怠,而樱花本身未必是文静的花。岂止如此,如同吟诵的“花谢无静心”那样,它反倒是一种不安宁的花。
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樱花,那该是多么平静啊!
“岁岁不同,年年相似。樱花烂漫,也令心烦。”这则是一茶[8]的著名诗句。
确实,樱花就像快要被人遗忘的美女一年打来一次电话那样令人生厌。
与杂乱的染井吉野樱树相比,垂枝樱树要稍微稳重一点儿。
花色也浓重,花瓣也娇艳,或者说是浓妆艳抹,有种极尽奢华的感觉。
坐在折凳上一味地端详花簇,就觉得与其说漂亮,莫如说妖艳;与其说优雅,莫如说淫荡。
京都的乡土之花称作“垂枝樱花”确实是名实相符的,但也觉得有点异样。
樱花的品种很多,最普通的就是染井吉野。好像是明治中期东京染井的花匠首先发现的,所以才这样命名。
冈田裕介先生作为非常活跃的导演,受到演员大友柳太郎的厚爱,两人曾一起去世田谷的马事公苑赏过樱花。
当时,裕介先生指着一簇花说:“那是染井吉野!”
柳太郎听了却摇摇头,更正说:
“阿裕,那是樱花啊!”
过去确实有过这样无知的名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