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聊的事
“无聊地整天对着砚台,有意无意地写起了涌上心头的琐事,竟难以置信地想要发疯。”
这是《徒然草》[1]的序段,即所谓开头的一段。
我在高中时代没有认真地学习《徒然草》,但不知何故,一提笔写稿子,这篇文章就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中。
虽然是距今六百多年前的文章,却一点也不过时。岂止不过时,而且说出了我的心声,令人震惊。
特别令人赞叹的是下面这个句子。
“有意无意地写起了涌上心头的琐事……”说得妙极了。
没错,我现在正要“有意无意地写起涌上心头的琐事”。
这样写东西行吗?怎么能写得好一点儿呢?我有点犹豫不决,好像又有点惊慌失措。
这不仅限于随笔,小说也一样。
写这样的东西作为谋生的手段行吗?我内心的忐忑和羞愧好像早被六百年前的兼好法师看穿了。
对于以写作为业的人来说,他的这句话特别能打动人。
尤其是“竟难以置信地想要发疯”这句话,十分生动。
确实,人在有意无意中写起琐事来,会格外地冲动,觉得要发疯,确实不可思议。
写起琐事来想要发疯的人,也许是耐不住写琐事的非生产性才这样的。
幸亏我还没到这种地步,但也时常想要发疯。
特别是在晴朗的天气里,人们都在外面忙碌地工作,我一个人待在家里写琐事,总觉得是在做无益的事,心情便无法平静下来。
总不如写点有关国家与未来的论述,写点对国民有益的事,只要去写就行,也不会产生这样的自信或自负。
其实我的小说近年来谈不上对国民有益,而挫伤国民工作积极性的东西倒不少。
可能有人会说:那就干脆别写这些无益的事!
但是说实话,我到了这种地步,已难以自拔了。
明明知道写的是琐事,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写起来。
写这方面文章的人的内心,似乎早被人看穿了。
话虽如此,六百年前的兼好法师在无聊之时,有意无意中写起琐事,在某些人看来,是令人欣慰的事情。他却在写作的过程中,产生要发疯的情绪也是令人开心的。
既然富于文才的兼好法师都如此,像我这样的人在有意无意中写点琐事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那就将错就错,开始这一连载吧。反正随笔就是这样!
现在我的桌子上放着五支2B铅笔和三块橡皮。
另外,还放有塑料小扫帚和小簸箕。这两样东西是用来清理积存在桌子上的橡皮渣和废弃物的。有时打扫桌子会让人变得开心,会忘了写稿子,但与“整天对着砚台……”之优雅还相距甚远。
我不是不喜欢用毛笔。在书的扉页上签名,或在方形美术纸笺上留言,我都是用毛笔写。而写稿子用毛笔则很不适应。像我这样需要改稿好几遍的人,用毛笔很快就会把稿纸弄得污黑。
还是用铅笔和橡皮简单便利。十多年来,我一直用三菱的“高级独特”牌铅笔和“蜻蜓”牌橡皮。
常常见异思迁的我,使用铅笔和橡皮的品牌一直保持不变。
五六年前,我去九州的某个镇子讲演,想利用空余的时间写稿子,却发现忘了带铅笔盒,急忙转身去了镇子上的文具商店,买了十支铅笔、三块橡皮和一个折叠式小刀,售货员感到很纳闷。
“您孩子很多啊,可不得了!”
“不是……”我含糊其词地回答。
也许售货员认为,年纪大的人一次买十支铅笔的行为,让人感到不解且令人同情。
还有一次是在北海道的某个镇子上,我去买折叠式小刀,售货员忠告我:“上小学的孩子还是用转笔刀安全啊。”
去年秋天我去欧洲时,在旅途中丢了铅笔盒,不得已在西西里岛[2]的巴勒莫[3]买铅笔和橡皮。
那儿是无需言明的黑手党根据地,却有着和日本国内一样的文具店,规模也相似。
当然没有日本制品,2B铅笔和塑料橡皮都是欧洲产的。铅笔还算可以,而橡皮无论从磨损速度还是下废渣儿数量,都赶不上日本制品。
其销售的笔记本和垫板上画着很多漫画,看了让人感到开心。
文具店的阿姨是个像过去的谢尔巴娜·曼加诺那样体态丰盈有魅力的美女,待人热情。
我买了不少铅笔,她满面笑容,同情地问我:“学习很辛苦吧?”
很难评价她看人有眼光,她好像认为我是个还在学习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