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们都患了一种病，叫间歇性努力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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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林今年33岁了，吸了一整年北京的雾霾，孩子的咳嗽也持续了半年多。看着桌上的一堆报销单，点着那只早已有点迟钝的鼠标，听着隔壁工位的王姐聊她家孩子又去哪个国家参加钢琴演出，听着其他同事略有羡慕的称赞声，他开始怀疑自己当初选择来北京发展是一个错误。

那时正值初冬，大林连秋裤都没来得及穿，就“热气腾腾”地从深圳“杀”到了北京。他意气风发地冲进了金融街的一幢大楼，身后则是老婆打包的十几箱行李，还有恨不得一块寄过来的两个儿子。

当初，因为老板的一句话，他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已经生活了10年的深圳，带着老婆和两个儿子迁居北京。

周围的人都说他疯了，老婆也一直在他耳边念叨着再考虑一下，但大林毅然决然离开了深圳，就因为老板的一句话——“到了北京，有我的，就有你的！”

老板确实也努力地帮大林打点上下，大林眼看着升职的事就要落定了，结果在一个周三的下午，老板却被悄无声息地带走了。调去北京3个月，却因为碰上股灾救市的事惹了一身麻烦，于是，大林又一次陷入了事业的低谷。

老板以前许诺的升职也打了水漂，他从“打鸡血”的状态陷入了熟悉的模式：堕落。

在他的印象中，从上高中开始，这种“打鸡血”与堕落交替的状态就伴随着他的生活。一段时间努力得快被自己感动死了，一段时间又堕落得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这就是典型的间歇性努力症。

因为老师的一句表扬，他发誓一定要冲进学校前三名，结果模拟考试作文跑题了，判卷老师给他打了零分，他刚打好的“鸡血”一下子就失效了，接下来的一星期他都浑浑噩噩着。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同桌手里的《读者》，读了一篇名叫《现在不够努力，以后够你流泪》的文章，瞬间如醍醐灌顶：我可不希望自己一辈子一事无成。于是他又开始向着目标“冲冲冲”。

高考的时候，大林的分数刚到一本线，他却阴差阳错地上了一所全国前十的985学校。因为那年是小年，人都没招满，一本线就是录取线，他竟然幸运地被录取了。

大林向师哥、师姐们打听着大学的奇闻逸事，憧憬着自己美好的大学生活。还没进校园，他就给自己定了几个目标：拿一次国家奖学金，发一篇顶级论文，谈一场不散的恋爱。

毕业时，除了谈了一场不散的恋爱，其他的目标，他一个都没实现。在走出校园的那一刻，他觉得世界是公平的，都说“一份耕耘，一份收获”，他在这4年里付出最多的就是这份感情，而这份感情最后的结果也如他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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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在恋爱时的智商为零”，大林觉得这句话也同样适用于男生。因为在这4年的大学时光，他每次考试时都觉得自己是个弱智。他补考了好几次，总算勉强地毕业了。

在4年中，除了爱情的甜蜜之外，他感受最深的便是那种间歇性的努力和堕落。得了间歇性努力症，意味着做很多事情都是浅尝辄止，或许成功就差那一步，但人一旦进入了那个间歇期，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成了泡影。

前一天，他听了俞敏洪的演讲，发誓要把丢掉的英语捡起来，坚持记了三天单词，发现能记住的没几个。看着那本大一就买了的四六级单词书，他把自己逗笑了：“看了那么久，还从来没翻到D开头的单词呢！”于是，他把单词书一扔，跑去操场打球了。

看单词书的状态像极了他4年大学生活的状态，书的前一小部分被翻了太多次，书页都有些破旧了，后边的大部分书页却崭新如初。

那时“阿里巴巴”还没有现在这么如日中天，但马云已经成了商业界的传奇。大林最爱看的就是名人传记，在他堕落、无助的时候，他看看那些在痛苦中起死回生的名人们，就会觉得自己也跟着他们一起重生了。那段时间，他最喜欢干的事就是站在西湖边上，捧着马云的自传，一看就是一下午。大林如痴如醉的状态持续了三天，第四天一觉醒来，他跟室友郑重宣布：“我要创业了！”

创业的内容是他在这三天里想到的——送外卖。那时还没有“饿了么”“美团外卖”“百度外卖”，他算是当年专职做外卖的第一家。他后来总是自嘲：“我当年再坚持坚持，说不定也能变成个亿万富翁……”

外卖的第一单很顺利，他靠着从各种传记里看来的方法，很快就把那家成都小吃的老板说服了。三个人第一单赚了200多，这对于当时的穷学生来说，已经是笔巨款了。尝到了甜头，他自信心爆棚，于是又找了三个同学，每天晚上开会“打鸡血”、谈梦想，准备大刀阔斧地干一场。

有句话说：梦想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但梦想有了，大林却发现实现起来远没有那么一帆风顺。第一单生意虽然使他们赚到了钱，但因为送餐仓促、送错餐，他们的送餐队伍就被人投诉了。成都小吃的老板可没见过这架势，把200块钱给了大林，就再也不接电话了。大林跑到店里和老板沟通，老板显然心已凉，给他们上了一盘扬州炒饭，然后就骑着摩托车跑市场去了。

他在苦苦挣扎了一个月之后，把团队解散了。

又是一个间歇性努力和堕落的轮回，大林似乎走进了一个死循环中，怎么走都走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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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学校后，大林靠着亲戚的关系，拿到了一家券商的录取通知。从杭州到深圳的火车上，他一路牵着女朋友的手，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

工作一年后，大林结婚了。跟初恋结婚，他觉得这应该是自己这辈子做得最酷的一件事了。那时深圳的房价还不高，而且首付比例很低，他从住在县城老家的父母手里拿了20万，贷款买了一套市中心的小房子。有房有媳妇，紧接着儿子也出生了，一家人其乐融融，大林觉得这应该就是幸福了吧。

虽说大林是在“高大上”的证券公司上班，但后台工作却让大林感到很郁闷。看着跑业务的同事每天“风风火火”，他有些迷茫：真的一辈子要干这些没有“技术含量”的活儿吗？

他又开始努力了，决定考CFA（特许金融分析师）！他把计划告诉了老婆，老婆很支持他，但也有忧虑：CFA考试费用不低，孩子刚出生，房贷也要还，生活压力真的很大。老婆不想伤害大林的积极性，只能说“老公加油，你是最棒的”。

带着老婆的支持，大林开始了复习计划。要想通过考试，就要先把钱拍在那儿逼着自己看书。于是大林很早就报名了，一刷完信用卡，他便有了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斗志。但大林隐隐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他忽然就害怕了起来。他从不缺斗志，但斗志却总是在某个时候突然荡然无存。

间歇性努力的人都有一个症状，那便是给自己制造一种假象、幻觉。“要努力，要奋斗，要拼出个人样来！”当喊出这些励志的口号时，大林感觉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了。

心理学上讲我们对自己通常都是高估的，而高估之外又给了自己更高的评价，于是，我们便会下意识地把一件事情的难度看得过低。某事原本需要一年时间来完成，但那种“充血”的斗志会告诉自己：“我半年就能搞定！”

于是，我们真的努力了半年，却发现离目标还很远，然后就再一次掉进了自我怀疑、自我否定的怪圈，在“打鸡血”与堕落的死穴里循环着。

大林也一样，真的开始看书之后，他才发现CFA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但既然钱都交了，他破釜沉舟也得考啊！第一年，他低分通过了CFA一级，于是他洋洋得意，心里想：“我还是棒棒的呀，都没怎么看书就考过了。”是啊，一级不就应该轻松考过吗？

大林第二年考二级，“挂了”；再考，又“挂了”；三战，还是“挂了”。大林欲哭无泪，他想不通为什么复习一级的时候随随便便就能过，而考二级都已经增加复习时间了，却屡屡败北。自我怀疑、自我否定的状态又包围了大林，紧接着他便自我放弃。在第三次“挂了”的那天，他给老婆发了条短信：老婆，我不考了，对不起。

间歇性努力的人，还有一个“优秀”的品质，就是喜欢自我批评，而且把自己批得非常狠。因为对自己的憎恶，对堕落状态的愧疚，对身边人的辜负，他把所有的恶毒词语都狠狠地甩到自己身上。这种所谓的“千夫所指”，依然是他的幻觉，大林的媳妇并没有怪他，他却已经无法原谅自己了。

自我批评也要有度，但患有间歇性努力症的人却喜欢把自己批评得一无是处，于是大林又被自己打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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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四川的一个小县城，到美如画的杭州，再到奋进向上的深圳，最后到“雾气腾腾”的北京，大林感觉有些累了。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努力的人，但有时候又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

我很想对大林说，其实我们都在用同样的方式走同样的路，间歇性努力症很恼人，但绝不是不治之症。

不以努力为荣，也不以堕落为耻，或许只要试着把努力的时间拉长一点，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