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考城隍

予姊丈之祖，宋公讳[1]焘，邑廪[2]生。一日，病卧，见吏人持牒[3]，牵白颠马[4]来，云：“请赴试。”公言：“文宗未临[5]，何遽得考？”吏不言，但敦促之。公力疾乘马从去，路甚生疏。至一城郭，如王者都。移时入府廨，宫室壮丽。上坐十余官，都不知何人，惟关壮缪[6]可识。檐下设几、墩各二，先有一秀才坐其末，公便与连肩。几上各有笔札[7]。俄题纸飞下。视之，八字，云：“一人二人，有心无心。”二公文成，呈殿上。公文中有云：“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诸神传赞不已。召公上，谕曰：“河南缺一城隍[8]，君称其职。”公方悟，顿首泣曰：“辱膺宠命[9]，何敢多辞。但老母七旬，奉养无人，请得终其天年，惟听录用。”上一帝王像者，即命稽母寿籍[10]。有长须吏，捧册翻阅一过，白：“有阳算九年。”共踌躇间，关帝曰：“不妨令张生摄篆[11]九年，瓜代[12]可也。”乃谓公：“应即赴任，今推[13]仁孝之心，给假九年。及期，当复相召。”又勉励秀才数语。二公稽首[14]并下。秀才握手，送诸郊野。自言长山张某。以诗赠别，都忘其词，中有“有花有酒春常在，无烛无灯夜自明”之句。

公既骑，乃别而去。及抵里，豁若梦寤[15]。时卒已三日。母闻棺中呻吟，扶出，半日始能语。问之长山，果有张生，于是日死矣。后九年，母果卒。营葬既毕，浣濯入室而殁[16]。其岳家居城中西门内，忽见公镂膺朱幩[17]，舆马甚众，登其堂，一拜而行。相共惊疑，不知其为神。奔讯乡中，则已殁矣。

公有自记小传，惜乱后无存，此其略耳。

注释：

[1]讳：名讳。指已故尊长者的名字。

[2]禀（lǐn）：官方供给（粮食）。

[3]牒：古代官府往来文书。

[4]白颠马：白额马。颠：额端。

[5]文宗：明清时对提学、学政之称。临：指案临。清制，各省学政在三年任期内依次到本省各地考试生员，称案临。考试的名目有“岁考”“科考”两种。

[6]关壮缪：指三国时蜀汉大将关羽，他死后被追谥为壮缪侯。

[7]笔札：犹言笔、纸。

[8]城隍：古代迷信传说中指主管某个城的神。

[9]辱：承蒙。膺：受。宠命：恩赐。

[10]稽：查看。寿籍：即“生死簿”。

[11]摄篆：代理官职。篆：指官印。

[12]瓜代：“及瓜而代”的省词。原意为到来年食瓜季节使人替代，后称官员任期期满由他人接任为“瓜代”。这里是接任的意思。

[13]推：推许，推重，赞许。

[14]稽（qǐ）首：伏地叩头。旧时所行的跪拜礼。

[15]豁：突然，一下子。寤：睡醒。

[16]浣濯：洗涤。此指沐浴。殁（mò）：死。

[17]镂膺朱幩：形容马饰甚为华美。镂膺：马胸前雕花的金属饰带。朱幩：红色马口旁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