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非常葬礼
薄薄的晨雾笼罩着黑龙潭,虽然时辰还早,但已有三三两两的村妇背着背篓来这里浆洗衣服,砰砰的摔打声穿过薄雾,在两岸的山崖间回荡,一切都显得和谐寂寥平淡单调。
这种平淡的气氛很快便被打破了,薄雾中走来几个人,悄无声息,步子很慢,因为他们肩上扛着棺材,这也是巴蜀一带特有的棺材,样式如一条船,只是上面有一个盖子,是船棺。这口船棺里躺着是铁老四。几个抬着船棺的人径直走到江边,然后将船棺放进水里,用力一推,那船棺便顺着江流往下游漂去。
那船棺一边漂流一边下沉,显然是底部小窟窿里的食盐融化了,水便进了船棺,这是巴人的传统,巴人以盐为生,他们也以这种方式,表达死后也有盐吃的祈愿。
那些村妇已经见惯了,所以她们并没有起来看热闹。旁边却有人看得津津有味,虽然晨雾弥漫,仍然能看出那人打扮入时,是一身锦衣华服,他远远地站在一块岩石上,与周围的洗衣村妇形成鲜明差别,这倒吸引了一些村妇的注意,有几个还偶尔抬头看了两眼,但她们发现那人虽然穿着是个贵族,但长得确实一般,跑到这里来看水葬,可见是个无聊的人,而贵族生活的胎记就是无聊,那些村妇从来就对贵族的故事没有兴趣,她们又继续埋头洗自己的衣服。
这时有一个老婆婆挎着篮子往河边来,篮子里装了几件旧衣服,也是来河边洗衣服的,那老婆婆鸡皮白发,驼背弯腰,一步三喘,似乎一阵小风都可以将其刮倒,那老太婆在高低不平的路上走着,当她走到那锦衣人身边时,便累得头也抬不起来了。
这时那锦衣汉子却突然有了动作,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放在了那老婆婆的提篮里,那老婆婆用衣服把那锦囊盖好,便要拄着拐杖转身离开。这时那锦衣汉子却突然开口问道:“你不想打开看看吗?”
那老太太沙哑着嗓子说:“老婆子只管把信送到苍山酒馆。”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呵呵,老身是个睁眼瞎,不识字的,看了也白看。”那老太太说完后又干笑两声,似乎对文盲的身份很自豪一样,她说完便要离去。
“哈哈,好个易容高手聂无影。”那个锦衣汉子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干涩,回荡在山崖间如老鸹叫一般刺耳。
那老婆子怔怔看着他,似乎被这怪异的笑声吓着了,接着也突然发出一声大笑,笑声却是有沙哑变成了清朗再变成了洪亮,原本佝偻的身子突然暴涨,变戏法一般成了一个健壮挺拔的身材,面上的老皮枯发突然脱落,变成了一张年轻男子的脸庞,非常英俊的脸庞,手中的拐杖也陡然像蛇脱皮一样褪去伪装,变成了一把装饰精美的宝剑,站在江边的是一位英俊的年轻剑客,而更多人叫他老赌棍。
“人称孟账房的孟常载果然眼神犀利,思维精细,这般掩饰都被你识破了。”聂无影并没有因为被人看到他的真面目而惊慌,反而非常坦然,一个喜欢易容的人,那一定是不喜欢自己长相的人,但聂无影的长相却很漂亮,一个漂亮的男人。
“以在下的精细,也需要三次才能识破阁下的伪装,阁下天下第一易装术的名号果然名副其实。”孟常载此时也露出了一丝笑脸。
“在下的易妆术破绽在哪里,烦请孟先生指点。”聂无影的语气变得很谦卑,不像个土豪,更不像个帅气的土豪。
“为什么要告诉你?我俩并没有交情,更没有感情,我们之间只有买卖。”孟常载的语气变得冷冷的,冷得像这江水,像这晨雾,似乎根本不认识聂无影,尽管刚才还是一副很熟悉的样子。
“只要你告诉我,这一单买卖就可以分文不收,如何?”聂无影神情严肃,他等待孟常载点头,他明白号称账房先生的孟常载不会不知道,这是一笔及其划算的买卖。
出乎意料,孟常载摇了摇头,并无所动,然后说道:“酬劳你已经收了,再无退回来的行规,再说我现在是个厌赌的人。”
聂无影脸上出现了一丝失望,心想只有带着遗憾离开了,而这时孟常载却开口了:“你身上始终有一种香气,这是来自异域的梵泥蜜香,如此高级的香料不是一个老村妇用得起的,如果说一个貌美女子用这香粉还算正常,可惜你的年龄已经不适宜用香粉了。”
“没想到你上次就已经留意到我身上的气味了,多谢了,是在下百密一疏。”聂无影拱手道谢,才要转身离去,孟常载突然又开口道:“你还有一处破绽。”
“哦?”
“阁下三次前来虽然装扮不同,但步履却是一致,从那颗楠树到这块岩石,距离是八丈,阁下走了九十七步,步伐的幅度是一样的,一个人虽然有不同的掩饰方法,但他最基本的生活习惯是很难掩盖的,比如眨眼睛的次数,喝汤的声音,握筷子的位置,还有每走一步的长度。”
“哈哈,阁下明察秋毫,账房先生的名号果然厉害,阁下的指点无异于救了在下一命,明天我们再赌一局,那一万金还是你的,聂某无论如何将免费为你干这一票。”
“这一票必须给钱。”孟常载摇摇头,语气不容置疑。
“为何?”
“告诉你这些,只想帮你能顺利地办完这笔买卖,你的成功就是我的成功。”孟常载笑了笑,接着道:“何况出钱人不是我,所以这钱必须付出去。”
“看来这次的活儿比前两个更棘手,莫非是个诸侯王,还是大将军?”聂无影那张英俊的脸上浮现了轻蔑的表情。
“跟阮大壮和铁老四相比,或许更困难,也或许更容易,反正我们对他一无所知,因为对他一无所知,所以我们得出最高的价格,这样才保险。”不愧有账房先生的称号,孟常载把自己的出价说得条理分明。
“这是自然,未知就是恐惧,未知就是危险。”聂无影微微一笑,神态像闻道则喜的书生。他说完后就转身离去,那步伐与来时明显变了,看来他真是个爱学习的人,这也是为何他能挣大钱的原因。
“其实我并不知道阁下的面容。”走出不到一丈开外,孟常载突然又开口叫住了聂无影,他说道:“因为聂无影从来不让人知道自己的长相,在下刚才看到的不过是阁下另一个易容装而已,能看到阁下真容的人天下恐怕屈指可数,孟某还没有那个本事。”
聂无影这次没有转身,待孟常载说完,便默默离去,只是身形变得无比飘逸迅捷,如平沙落雁,眨眼睛间便消失在晨雾之中。
江边的洗衣声仍在此起彼伏,谁也没有留意到那锦衣汉子何时离开的,随着太阳升起,阳光透过薄雾洒在江面上,点点金光在水面跳跃。这时有一阵号子声从下游传来,那声音深沉有力,激昂而缠绵,如诉如歌。
那些洗衣村妇听到这号子声,立刻兴奋起来了,开始叽叽喳喳地吵嚷着,有的放下了手中的衣服,站起身来,把手搭在额头上往下游眺望。随着号子声越来越大,一队裸身纤夫拉着大船向上游走来了,纤夫们严格上说不是裸身,他们胯间还缠着一根布条,除此之外身上就只有肩上的那一根粗粝绳索,纤夫们踏着河边岩石奋力前行,阳光洒在他们黝黑的肌肤上,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深红色,那颜色比朱砂更深沉,比玫瑰更绚丽。
看到纤夫们拉着大船走来,那些村妇便嘻嘻哈哈地打闹起来,你拉我扯的,有的还故意丢一块石头在江里,让江水溅到纤夫们的身上。那纤夫们不急不恼,只有那领头的嘻嘻笑着说道:“妹子上船么,哥哥拉你一程。”
听到领头的这么说,那些年轻的村妇便有些红脸,一个中年村妇咂嘴说道:“想人家上你们的贼船呢,只怕人家上了就下不来。”
“恐怕你上的贼船不少哦,晚上来码头找我,哥哥要来走一趟你的水路。”那领头汉子说完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那中年村妇笑骂道:“都是他娘的骚鸡公。”正说着,突然有女人惊叫一声:“完了,我的衣服冲走了。”众人一看,一件衣服已漂向了江心,那女人在江边急得又喊又跳,众人又一次大笑起来。
江边的嬉闹声早已惊动了船舱里的吕琦,他走到船头,看到两岸青山陡峭险恶,江流逐渐变窄,知道怒涛之城就在前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