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时不虚度
午时三刻,大船刚好靠了岸,吕琦长吁一口气,说道:“终于准时到达了。”
那些纤夫拿上吕琦给的工钱,便都高高兴兴地去喝酒了,他们那微博的收入当然不能去醉乡楼喝酒,他们只能去入城大道边上的苍山酒馆喝那几文钱一碗的烈酒,那烈酒进到胃里,会让他们浑身上下的疲劳一扫而光,血液开始在血管里澎湃,就像胸中装了一个太阳。
跟随吕琦下船的还有四个年轻汉子,一行五人带着随身行李踏上码头,见巍峨的城墙高耸入云,江中的船只往来穿梭,数以千计的黑瘦苦力正装卸各种货物。见这里人流如此密集,一个叫单方的高个子随从便担忧地问道:“这次供奉金子没有提前,不知尹喜会不会责罚我们?”
吕琦道:“这点我早有准备,所以这次我多带了两万两金子。”
单方叹息道:“大哥真是大方,这金子可不好赚,费了我们多少心血,现在一下就被巴王拿走大半,巴国靠着食盐赚尽了天下的钱,光我们‘五马’每年就送金子达几十万两,真不知巴国的国库有多大。”
吕琦道:“要先取之必先予之,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这金子我们不给别人会抢着给。至于巴国国库有多大,这要问尹喜才知道,他掌握着巴国国库的钥匙。”
单方笑道:“让尹喜掌管巴国国库的钥匙最合适,他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活脱脱一个财神模样。”
吕琦冷笑一声,说道:“他能掌管巴国的钥匙,不是因为他长得像财神,而是他对巴王的忠诚,绝对的忠诚。”
几人正说话间,突然听到咔啦啦一阵巨响,同时伴随着剧烈的破碎声,像奔雷一般从山崖上传下来,众人正在惊惧间,只听见江上的船夫抬头惊叫道:“快逃。”有的居然就噗通地跳到江里了。
吕琦等人抬头一看,只见几十根水桶般粗壮的木头从天上飞下来,越过几人的头顶,直直的砸向江中,那些船只那里承受得如此巨大的冲击,哗啦啦的碎成一片,来不及躲避的船夫苦力,纷纷落水,有的直接被木头砸成了肉酱,而吕琦的船只也未能幸免,被一根木头直接砸中船腰,瞬间灰飞烟灭,很快便连船带货沉没在水中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吕琦吓得目瞪口呆,单方等随扈更是满脸惶恐,浑身颤抖,哆嗦着说道:“完了,这下真完了,这一路多少风险都闯过来,没想到在这里出了事。”说罢有随扈还哭起来了。
此时吕琦也悲从心来,仰头叹道:“没想到我吕琦周密谨慎,一路小心,如今却栽在这码头上,真是飞来横祸天道不公啊!”说罢就满脸凄然。
单方问道:“大哥,现在怎么办?金子没了,必然难逃一死,要不我们逃吧?”
另一个随行汉子也说道:“单二哥说得对,我们挣得的钱也够我们兄弟吃喝一辈子了,这买卖我们不做了,现在我们就找个偏僻的地方隐居起来,。任凭谁也找不到我们,我们可以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了。”
吕琦听罢却摇摇头,说道:“‘五马’一体,如果我们逃了,童老他们恐怕日子也不好过了,何况我们大业未成,岂能就此放弃,苟且偷生地过下半辈子。”
单方道:“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地等死?”
“等死也要找个最舒服的地方去等。”吕琦语气坚定,豪气十足。
“大哥说得对,我们现在也不去见尹喜了,到时候要杀要剐随他便。”
“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哪里?”这个简单的问题在生命的尽头突然就变得复杂起来,安放最后的时光就像把宝石佩戴在身上,有的人要戴在头上,让其闪耀荣耀;有的人要贴在胸前,让其不离不弃;有的人要装进口袋,让其安全妥当。
对吕琦来说,这个问题就像他颠沛流离的生活,他的生活有目的,但没有目的地,这种生活让他见惯了各种面孔,有富贵的,有穷苦的,有智慧的,有愚蠢的,有漂亮的,有丑陋的,此刻那些脸孔在脑海中闪现。突然,一张魅惑妖娆的脸庞闪现出来,最后的时光就应该与这样的美人在一起,这样才不辜负最后的时光。
想到这里,吕琦顿时精神一震,先前的惶恐悲戚已荡然无存,吕琦对单方等人道:“走,去醉乡楼。”
斜阳照进绮窗,屋内中充盈着黄昏的平静安逸,让人变得松弛,吕琦现在就很松弛。
吕琦些靠在枕头上,身心前所未有的空灵,刚才的烦恼一扫而空,那个运筹谋划,察言观色,虚与委蛇的顶级商人也消失了,一个纯粹的男人出现了,只有当一个男人赤条条出现在女人面前时,他此时才会是一个纯粹的男人,他卸下了所有的伪装、身份、头衔、算计,只袒露出一种本能的渴求。
对吕琦来说,这种感觉只有同孟三娘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存在,他行走列国,睡过数不清的女人,但他总没有如此投入过,有时他甚至感觉自己是在别人的观察下宽衣解带的。如果能活下去该多好,他一定要娶孟三娘当老婆。
想到这里,吕琦便暗自叹息一声,心中琢磨道:尹喜应该把棺材都给他备好了。
孟三娘的闺房温馨奢华,阳光透出帷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暧昧的气息。吕琦支起身体,拿着玉壶品尝着香醇美酒,看着孟三娘的雪白胴体,吕琦觉得死在这里也是不错的。现在太阳已经快要落山,都说时光贵如金,吕琦觉得自己赚大发了。
这时吕琦一抬头,看着墙上挂着一把三尺宝剑,说道:“铁老四不会使剑,居然可以开剑铺聚集万贯家财,从这一点来说我还是不如他。”
孟三娘慵懒地支起身子,说道:“你这是在表示嫉妒还是真的不解,以你的见识这个问题应该不难解答。”
吕琦一巴掌拍在孟三娘的屁股上,哈哈大笑一声,说道:“我以为你只欣赏我的身体,原来你还欣赏我的智慧。”
孟三娘一拳捶在吕琦身上,笑骂道:“别臭美了,你不如他的地方多了,别以为自己很强,到我这里就为所欲为,铁老五就守在我这院门外,信不信只要我一个招呼,他就可以杀了你。”
吕琦点点头,咂嘴说道:“那铁老五的剑的确够快,不过这里却不是他该来的地方,因为他是个识趣的人,从来不会坏别人的好事,尤其是我的好事。”
正说到这里,突然“咔嚓”一声脆响,窗户和房门同时被撞开,四个持剑汉子同时跃入,其中,没有铁老五。
孟三娘被吓得尖叫一声,四把宝剑离吕琦身体不到一尺,但吕琦却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只是继续端起酒壶喝了一口,有美酒美人相伴,死亡的恐惧也会在温柔乡中烟消云散了。
“吕先生好自在,快跟我们走一趟。”一个武士冷冷地说道。
“尹大人在哪里?”吕琦仍然不紧不慢。
“就在这里。”
吕琦和单方等人见到尹喜是在醉乡楼的一个贵宾雅间里,以前那个笑眯眯的尹喜不见了,此时尹喜身后是几名佩剑的精壮汉子,前面并没有摆设饕餮盛宴,只有几样精致的小菜和一瓮米酒,尹喜在生活方面一向简单。
吕琦尚未施礼,尹喜就突然喝道:“吕琦敢不纳贡,奔走不勤,实属对巴王不忠,立即处死。”守在左右的汉子闻令而动,蜂拥而上将吕琦按倒,单方等人见状大惊,待要上前辩解,几把锋利的青铜宝剑早已架在脖子上,谁也不敢动了。
吕琦此时已汗如雨下,挣扎着说道:“小人绝不敢背叛巴王,黄金已送到,只是码头突然飞来数十根圆木,将小人的船砸沉没了,请大人明察。”
尹喜喝道:“还敢狡辩,三日前你就该将黄金送到,是不是为了给哪个卿大夫选购美人去,而把巴王的要事扔一边了?”
“小人不敢,小人只给巴王办事,这次来迟是因为水路滩险,所以耽搁了,拉船的纤夫可为小人作证,请大人明察。”吕琦磕头道。
“找纤夫作证,这个主意不错。”尹喜点点头,使了一个眼色,那些汉子才将吕琦等人放开。尹喜走过来扶起吕琦,突然又变得和蔼可亲,像见到最亲密的朋友一样,还伸手替吕琦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嘴里说道:“吕先生不必惊慌,刚才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不然这压惊酒就不好喝了。”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
吕琦早吓得魂飞魄散了,说道:“大人吓死在下了,请大人明鉴,在下说的句句属实,绝不敢在巴王的事情上开玩笑。”
尹喜拉着吕琦入席,还捧了一杯酒给他,尹喜喝完一杯酒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说的的确是实话,你的金子不但送到了,并且还多送了两万两,你们从楚国郢都出发走了二十一日,其中在路上有四个纤夫病倒,两个在瞿塘峡落了水,能在今天赶到已经不错了。”
听到这话,吕琦又是一惊,没想到尹喜对自己的行踪如此了解,于是又磕头道:“大人洞察一切,小人岂敢糊弄。”吕琦原本就发紫的脸庞,这下连脖子都红了。
尹喜哈哈大笑,又说道:“我哪有如此神通,只不过照你说的方法获取了些信息而已。”
吕琦不知尹喜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顿时无言以对。只听尹喜笑道:“你不是说那些纤夫可以作证么,他们正在城外的苍山酒馆喝酒,在那里他们最喜欢的就是吹嘘一路上的见闻,你们带了什么东西,一路上睡了几个女人,甚至拉了几泡屎他们都会说出来的。”
听到这话,吕琦狂跳的心方才平复下来,急忙说道:“多谢大人,这一杯酒,在下敬大人,祝大人福寿安康,官运亨通。”
“不,我们这一杯应该敬那些被木头砸死的船夫,或许还有很多要死去的民夫。”尹喜突然严肃起来。吕琦一时没有明白尹喜口中所说的“民夫”是何意思,便看着尹喜在那里将杯中酒洒在地板上。“巴王的命令绝对没有人敢违背,你的事情我会在巴王那里替你解释的,我相信你个忠心的人,更相信你是个聪明的人。”尹喜说道。
吕琦忙道:“多谢大人,论对巴王的忠心,大人一直是吕某的榜样,吕某的全部身家都是巴王和大人所赐,大王但有差遣,吕某当万死不辞。”
尹喜又倒了一杯酒,说道:“论忠心,本官不是你的榜样,有人是你的榜样。”
吕琦闻言一惊,道:“谁?”
“童无欺。”
“他?”
“不错,这次给大王纳贡,他不但来得最早,还多送了五万两黄金。”尹喜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这五万两黄金让巴王君心大悦,看来老童明年这贩盐的生意要做得更大了。”
吕琦闻言急忙说道:“这食盐买卖是我等的饭碗,还望大人为我等主持公道,不可让老童一人独占。”
尹喜笑道:“同行是冤家,吕先生倒也不必着急,本官一直没拿你当外人,告诉你这个消息就是要你有所准备,眼下巴王寿诞将至,到时候天下宾客云集这怒涛之城,你的寿礼如果能够脱颖而出的话,这一局也就扳回来了。”
吕琦闻言大喜,举杯向尹喜道谢,说道:“多谢大人指点,现在时间紧迫,在下即刻就去置办寿礼,来不及到大人府上拜别,请大人请勿怪罪。”
“只要你能让巴王满意,你怎么着都可以,甚至来我尹某头上拉屎撒尿都没问题。”尹喜挤眉弄眼地说道。
“大人说笑了,吕某岂敢。”
看着吕琦惶恐的样子,尹喜又哈哈大笑起来,两人又畅饮了一会儿才起身告辞,吕琦送尹喜刚出来门口,身后突然传出一个娇俏的女人声音:“原来你没死。”——是孟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