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雷金纳德的《鲁拜集》
有一天(雷金纳德道),我正在浴室里消磨时光,对新年的到来颇为悲观,这时突发奇想,想做个诗人。据我理解,最重要的条件是你必须生出来了。好吧,我把自己的出生证搜了出来,发现我在这一点上绝无问题,然后我就着手为新年写一首颂歌,我觉得不是没有可能。我相信,不论是在什么领域,只要能享用到第一流的美味佳肴,看似绝不相干的人也能做出极端不同寻常之事。这首颂歌中最佳的诗句照抄如下:
你听到的是恼怒的松鸡之呻吟,
抑或被勒上马嚼子的蜗牛之咆哮
(是丈夫抑或母亲,像我一样,还是夫或妻),
你曾否悄悄走过那个
受伤之袋熊正在悲叹的黑暗房间?
当然,不太可能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经验,但人们的想象力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刺激起来并将他们拖离他们狭隘、单调的自我。没人说过我狭隘或是单调,但一想到那个里面有头遭殃的袋熊的房间,连我都会时不时兴奋不已。它当然不好。但几位编辑却一致认为它不宜发表;他们说这种诗以前就有过而且比我的还要糟,但对这类作品的市场需求实在是太有限了。
我正灰心丧气的时候,公爵夫人请我在她的纪念册上写点什么——你知道,有波斯风味又有点颓废的——于是我想一首关于臭鸡蛋的四行诗应该很适合这样的要求。于是我一挥而就:
咯咯,咯咯,小母鸡,
我真想知道我碰上的这个蛋
是不是你下的,又是何时下的,
唉!太晚了。阿门。
公爵夫人反对“阿门”,我是觉得这会为这整个事件增添一种宽恕与盖棺论定的色彩;她还说这也不够波斯,好像我正设法卖给她一只其母不是因为血统而是出于爱情生下它来的小猫。于是我完全推倒重来,新版如下:
那只数月前生下汝之母鸡,
谁知道她在怎样的死日永远安息;
汝之生命尾声已得眷顾
并将汝之腐臭降于财政之敌。
我觉得这里面颓废的味道都足以折服豺狼了,而且自觉对这个鸡蛋本来可以在圣卢克夏天[19]具有的经济价值表达了无限的哀怜和感叹。但公爵夫人却请求我将任何政治暗示统统去除;她是某个妇女组织的主席,她说这有可能会被当作对某些应受谴责之手段的认可。我怎么也想不起艾琳卖力支持实则阻碍的是哪个党派了,但我不会忘记我有一次在她家小住时她交办的一件事:她给了我一本小册子和一些葡萄等物,前者要送到一个不够坚定的投票者家里,后者用于慰问一个因服了一种专利药物寒战发个不止的女人。我觉得倒不如将葡萄送给投票的,把政治文学给那个病妇,谁知事后公爵夫人竟荒谬地颇为着恼。好像是因为政治传单上的题头是“写给打算摇摆不定者”——这个愚蠢的标题可不归我负责——于是那个病妇就再也没能康复;不过,那个投票的却完全被葡萄和果子冻给争取过来了,我想这也该功过相抵了。谁料公爵夫人竟称之为贿赂,而且说这可能危及她所支持的候选人;他应该向教会基金和教堂基金认捐,为足球和板球俱乐部以及赛艇会认捐,为各种集市、豆宴[20]以及敲钟人认捐,为家禽展和耕作比赛认捐,为阅览室和唱诗班远足认捐,还有狩猎奖、推荐书等等诸如此类的杂事;但行贿却绝对不能容忍。
我想相较于写诗我可能还是在选举活动上更有天分,这首四行诗真让我烦不胜烦了。那个鸡蛋真是难以驾御了,公爵夫人又建议增加点法国文学的调调。我于是搜索枯肠,想从最熟悉的法国经典中寻出点可以利用的边角碎料,进行了点记忆操练后我写出了以下的版本:
汝有否园丁曾有之笔?
我无此物;且知目下梨树之不佳。
哦,彼凯阔巴德之驰骤
较王子殿下之骏马尚犹多。
即便如此也不能令艾琳完全满意;我猜是其中的地理概念困扰了她。她可能以为凯阔巴德是个不怎么时兴的德国矿泉疗养地,你会在那儿碰到竞逐婚姻市场的投机者以及专门应急的塞尔维亚国王们。到了这时,我开始当真有点不耐烦了。我即便动怒时看起来也相当和颜悦色。(我原希望你会说我经常动怒的。谈话可不能让我一个人垄断了。)
“当然,如果你想要点真正波斯真正激情的东西,那就加点红酒和夜莺。”我继续建议道;但她却把纪念册一把夺了过去。
“你休想。绝对不要什么红酒或者什么激情。这本纪念册是亲爱的阿加莎送我的,她会很难过地看到它这么快就——”
我说我根本不相信阿加莎会感觉出什么快慢来,于是我们就这个问题相当激烈地争论起来。最后,公爵夫人宣称不准我在她的纪念册上涂任何肮脏玩意儿了,而我说甭指望我在她的肮脏本子上写任何东西了,归根结底我们俩的观点也没太大分歧。下剩的那个下午我假装在生闷气,但我实际上仍然在琢磨那首四行诗,就像猎狐犬把吃食藏在一个隐秘的花圃下留待此后慢慢享用。我瞅机会找到了阿加莎的笔迹,她的字把纪念册的首页全部占满了,然后我尽可能模仿她一本正经的笔迹,在页上角插上了一段描述西藏风情的诗篇:
跟你,哦,我的爱,在一头哼哼唧唧
的牦牛鞍上行完一段驿程,
(我认为所谓驿程是种很不舒服的邮政旅程)
瑟缩发抖的女伴再也挤不进来,
比海德公园里的庞阿尔[21]还要舒畅。
即便是在相当僻远的西藏,你也无法想象阿加莎会跟某位情人结伴跨上一头牦牛。我都相当怀疑她会在瑞士辛普隆隧道这样隐匿的地方跟她自己的老公这么干。不过,正如我已说过的,诗总能刺激我们的想象力。
顺便说一声,上次你问我十四号能否跟你一起吃饭,我说我要跟公爵夫人一起吃饭。哦,这已经取消了,我将跟你一起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