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雷金纳德的圣诞狂欢
有人说(雷金纳德道)除了失败再也没有比胜利更糟的了。如果你曾在所谓的节庆日跟一帮索然无味的人待在一起,你可能会修正这一说法。我永远都忘不了在巴伯沃尔德家过的那个圣诞。巴伯沃尔德太太是我父系的一位亲戚——那种不到拜访就永远想不起来的表亲——我之所以一定要去是因为这已经是她的第六次邀请了;可为什么父亲的罪孽一定要报应到儿子头上——你在那个抽屉里找不到便笺的;那是我用来保存旧菜单和首演节目单的地方。
巴伯沃尔德太太的个性相当严肃,谁都没见她笑过,甚至在对自己的朋友讲些不愉快的话或开列储物单时都丝毫不肯假以颜色。她对自己的快乐持悲观态度。非常像一头参加印度藩王接见典礼的大象给人的印象。她丈夫一年四季都毫不懈怠地侍弄园艺。当一个人在瓢泼大雨中冲出去为玫瑰树刷去毛虫时,我通常都会想象他的家居生活应该尚有留恋之处;不管怎么说,毛虫们肯定栗栗不安。
当然还有别的客人。有一位曾在拉普兰或类似地域打过猎的某某少校;我忘了他打的是什么猎物,也根本不愿想起。他们几乎每次用餐都拿这种猎物当冷盘,而他则不间断地向我们叙述它们从头到脚各处的详细尺寸,仿佛他认为我们想拿它们做冬天的保暖内衣。通常我都全神贯注地听他的细述,后来有一天我相当谨慎地提到我在林肯郡沼地打到的一只霍加狓[15]。少校的脸色一变而为漂亮的姹紫嫣红(我记得当时就想我的浴室如果贴上这种颜色的壁纸该多好看),而且我想就在那一刻他几乎就从心底里不喜欢我了。巴伯沃尔德太太现出一副对伤者急救的神情,并问他干吗不出版一本回忆录;那肯定会非常有趣。她事后才记起他已经送过她两厚册他的回忆录了,卷首插图用的是他的肖像和亲笔签名,卷尾附录是有关北极贻贝的生活习性。
直到晚上我们才抛掉日间的操心和分心事真正活了过来。牌戏被认定为一种太轻佻空虚的消遣,所以他们大部分人都玩一种他们所谓的书本游戏。你跑到外面的厅里——我猜是去寻找灵感——然后你脖子上缠着一条围巾再次进来而且看起来很蠢,其他的人就该猜出你是“韦·迈克格雷格”[16]。我在礼貌允许的范围内坚决抵制这种蠢行,但因为好性儿磨不开面子,我还是同意去化装成一本书,不过我警告他们要花一段时间才能完成。他们耐下心来等了四十分钟,其间我跑到餐具室跟小听差玩酒杯九柱戏去了;你知道的,用一枚香槟的软木塞玩,谁击倒的酒杯多并且不能打碎它们,就算赢。我赢了,七个酒杯中有四个完整无缺;我想威廉输在过于紧张。客厅里的那群人因为我总不出现已经急不可耐,事后我虽然向他们解释我当时演示的是《在走廊尽头》[17]也丝毫无法使他们平静下来。
“我从来没真正喜欢过吉卜林,”轮到巴伯沃尔德太太的时候,她道,“我没觉得《托斯卡纳的蚯蚓》有什么聪明可言——要么是达尔文写的?”
这些游戏当然很有教育意义,不过,就个人而言,我还是更喜欢桥牌。
在圣诞夜,我们被安排以古老的英国方式欢庆。大厅里四面透风,不过似乎很适合欢庆之用,并装饰以日本扇子和中国宫灯,看来很有古老的英国风味。一位年轻女士以披肝沥胆的恳切语气朗诵了一则关于一个小女孩夭折或是做了什么事的陈腐故事款待我们,接着,少校绘声绘色地向我们描述了他跟一头受伤狗熊的搏斗。我私下里希望狗熊们在类似的场合偶尔也能赢那么几次;至少事后它们不会吹嘘个没完。我们还没来得及调匀呼吸,一位年轻人就开始在我们身上施展开了测心术,一见之下你就会本能地觉得这位测心术大师有位尽职的母亲和马虎的裁缝——面对再大的困境他都能侃侃而谈,不时疑心地抚平头发,仿佛他认为他的头发会反击似的。测心术相当成功;他宣称女主人脑子里正在想的是诗,她承认她正在琢磨奥斯丁的一首颂诗。这已经够接近的了。我怀疑她脑子里真正在转的是一小块羊颈肉外加一点李子布丁是不是就能充当第二天厨房里的晚餐。作为欢庆顶点的是团团围坐一起玩具有进步意义的哈尔马跳棋,奖品是牛奶巧克力。我从小家教甚严,而且我也不喜欢为了牛奶巧克力煞费苦心,所以我就发明出一点头痛就此退场。有一位朗珊-史密斯小姐比我早退场几分钟,她是位相当令人敬畏的女士,总是一大早就在大家都很不方便的时刻起床,给你的印象是早餐前她一直在跟欧洲大部分政府密切沟通。她门上钉了张便条,要求次日极早就叫醒她。这种良机可是千载难逢。我另写了张条子贴在原来的条子上,只留下她的签名,宣称在大家寓目于这些文字之前她应该已然结束了她无谓的生活,并为给大家带来的麻烦致歉,期望能举行个军事化的葬礼。几分钟后,我在楼梯口拼力挤爆一个充气纸袋,并且像悲剧主人公一样大声呻吟,估计地窖里都能听得到。然后我就按自己的本意上床睡觉。大家拼命要撞开那位女士房门的声音听来绝对不合礼节;她勇敢地予以抵抗,我相信他们足足花了一刻钟时间在她身上寻找子弹,仿佛她是个具有历史意义的古战场。
我痛恨在节礼日[18]外出旅行,不过有时候你也不得不干些你不喜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