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雷金纳德在俄罗斯
雷金纳德坐在公爵夫人沙龙的角落里,竭力想原谅周围的家具,它们显然是想模仿路易十五的风格,但却经常露出威廉二世[22]的马脚。
他将公爵夫人归为与众不同的那类女人:她看起来像是下雨天也会习惯性地出去喂鸡。
她芳名奥尔迦;她将自己的希望和信仰都寄托于一条猎狐犬,并坦承她赞同社会主义者的观点。身为一位俄国公爵夫人也不一定都叫奥尔迦;事实上,雷金纳德就认识不少叫薇拉的公爵夫人;不过猎狐犬和社会主义倒是独一无二的。
“卢申伯爵夫人养了条牛头犬,”公爵夫人突然道,“在英国养牛头犬比猎狐犬更时髦吗?”
雷金纳德回顾了一下近十年来的犬科时尚,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你认为她好看吗,我是说卢申伯爵夫人?”公爵夫人道。
雷金纳德想了想,从伯爵夫人的面色看来她的饮食像是只限于蛋白杏仁饼干和淡雪利酒。于是他就讲了出来。
“那怎么可能?”公爵夫人洋洋得意地道,“我就眼见她在多侬餐馆吃鱼汤。”
公爵夫人总是为那些面色实在欠佳的朋友辩护。她就像她这个性别的众多成员一样,慈善只有在对方真正丑陋时才会发生,而且通常并不会走得更远。
雷金纳德收回了他的蛋白杏仁饼干和雪利酒的理论,转而对一幅小型画像生出了兴趣。
“那个呀?”公爵夫人道,“那是罗里科夫老公爵夫人的画像。她当时住在米里奥大街,靠近冬宫,而且是位旧式俄罗斯教育出身的宫廷命妇。她对人、事的知识有限到了极点;但她对每个跟她有过接触的人都优渥有加。有个故事,说她临死前,就要离开米里奥大街去往天堂的时候,曾用她正式的不连贯的法文给圣彼得写了封信:‘在下罗里科夫公爵夫人。很荣幸认识您。请您将我介绍给仁慈的上帝。’圣彼得满足了她的愿望,为她作了介绍,于是公爵夫人就给仁慈的上帝写了封信:‘在下罗里科夫公爵夫人。很荣幸认识您。我们在米里奥大街的教堂里经常谈到您。’”
“只有国教的老派牧师懂得如何温文优雅地轻嘴薄舌。”雷金纳德评论道,“这让我想起在某个外国首都的英国国教教堂里的一件事,我们就不提具体地名了,那天我正好在教堂里,一位初级牧师正为了某样苦难在募捐讲道,他有一段真正的雄辩的讲道庶几担当得起我上面的品评,‘受苦者的眼泪,我该将其比作什么——比作钻石?’另一位初级牧师原本出于职业上的嫉妒一直在假寐,这时被突然惊醒,匆忙中回答,‘我该出方块[23]吗,搭档?’前者的反应同样于事无补,因为他做梦般但又以一种痛苦的决断口气下了结论:“一对方块。”所有的人都看着这位传道士,不过他自己倒是对在这样的环境下得到的分数挺满意的。”
“你们英国人总是这么轻嘴薄舌,”公爵夫人道,“我们俄罗斯的麻烦太多了,哪容你轻松得起来。”
雷金纳德忍不住轻微哆嗦了一下,仿佛一只意大利灰狗在等待他自己本不赞成的某一冰河时代到来时作出的反应。然后就听天由命地进入不可避免的政治话题。
“你们在英国听说的有关我们的事没有一样是真的。”这就是公爵夫人令人鼓舞的开头。
“我在学校里总是拒绝学习俄国地理,”雷金纳德道,“我肯定有些名字必定是错的。”
“我们的政府体系都是错的,”公爵夫人不动声色地继续道,“官僚们想的只是自己的腰包,人民备受剥削和掠夺,所有的一切均处置失当。”
“就我们而言,”雷金纳德道,“一个内阁在执政约四年后通常就被认为已经邪恶得毫无人性、一钱不值了。”
“但如果这是个坏政府,你们可以在选举中让它下台啊。”公爵夫人争论道。
“就我的印象而言,我们一般是这么做的。”雷金纳德道。
“但我们这儿却可怕透顶,每个人都在走极端。在英国,你们却从不走向极端。”
“我们走向阿尔伯特大厦。”雷金纳德解释道。
“我们总是在压抑和暴力之间摇摆,”公爵夫人继续道,“而且我们的人民真是但求平安无事,真是遗憾。你在哪儿都找不到这么温厚又这么重家庭观念的人民了。”
“在这一点上我完全同意您的意见,”雷金纳德道,“我在某个法国港口认识的一个男孩就是最好的例子。他的头发是自来鬈,特别是在礼拜天,而且他桥牌打得很好,即便对一个俄国人而言这也很能说明问题。我不认为他还有什么别的长处,不过他的家庭观念还真叫强。他外婆去世时,他虽没有因此全盘放弃桥牌,但他宣布从今往后的三个月内他将只穿黑色以示哀悼。我觉得这可真是美好。”
公爵夫人并未受到感动。
“我想您一定非常任性,活着只为了快活,”她道,“一种只要寻欢作乐、赌博玩牌、放荡挥霍的生活带来的也只能是心灵的不满。终有一天您会认识到这一点。”
“哦,我知道有时候是会这样的,”雷金纳德赞同道,“禁止打开的香槟总是最甜的。”
不过这一评论用在公爵夫人身上纯属浪费,她更喜欢只溶有一丁点麦芽糖的香槟。
“希望您能再来看我,”她道,特意用一种防止这种希望太有感染力的语调;接着又添了一句,“您一定要到我们乡下的住宅小住几日。”
她乡下的土地位于谭博夫市另一面几百俄里之外,在她和她最近的邻居之间还有十五英里左右聚讼不已的耕地。雷金纳德觉得那儿像是自有一种隐私,神圣不容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