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到天明:力歌情感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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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门就有爱情

赵丽艳进入这个工业局机关是有背景的,背景在于她的父亲是这个城市有头脸的人物,不然的话,她这个刚刚从中专毕业出来的女学生是不会一下子就分配到机关工作的,而且她做的工作正是女孩子们所羡慕的工作,在工业局机关档案室做机要员,每天她要做的工作无非是操作档案室中的微机,输入各类的需要存档的材料。

市工业局的干部大多是从市属的基层企业单位提拔上来的,所以年龄偏高了一些,后来调来了一个年龄刚过不惑之年的新局长,一看机关这种死气沉沉的气氛,便提议选拔一些年轻人到机关来。如此一来,一些在基层企业的大学毕业生便充实到工业局,机关就有了青春的气息。

赵丽艳并不是搭这拨人的车一起来的,她是在半年后才分配到机关工作的。她在机关一出现,便如同一股轻风,吹皱了工业局的一池秋水。

赵丽艳是一个让人喜爱的那种类型的姑娘,她不属于惊艳的那一种。她只是在脸上着了一点淡妆,便衬出她的眉眼清秀,清纯可人;一双足以体现出女性特点的健腿,丰腴匀称,显出她的袅娜娉婷;她说话时虽多文雅之间,却不失女孩子那种浪漫;与人接触时显得不卑不亢,从不表现出她的那种家庭带给她的那种优越感。如此种种都是如今男青年最为理想的追求对象。

先于赵丽艳到来的那一批年轻的机关干部中,大多是未曾婚配的,很多都还在苦苦寻找自己理想的人生伴侣。那么赵丽艳的到来不能不令他们为之一振,他们自发的形成一个追求者的团体,自觉不自觉地议论这个刚刚到来的可人的女孩子。但他们又不约而同地在心里产生着某种怀疑,这样一个各方面都十分优越的适龄女孩子,还不早早挑选好了自己的心上人了,他们都怕赵丽艳如果有了男朋友,就会浪费掉他们所付出的多余感情。虽然大家也都对赵丽艳是否有男朋友进行过追踪,虽然他们并没有发现她有男朋友的可靠证据,但是他们所共有的怀疑的判断,却令他们望而却步,不敢贸然地越雷池一步。

这些年轻人的小把戏,早已瞒不过那些过来人的眼睛,那些过来的人背地里总是用他们的经验嘲笑这些年轻人胆小如鼠。后来有的年轻人听到了他们的嘲笑,便向他们透露出自己的顾虑。好事的办公室主任以赵丽艳领导的身份,从关心的角度认真地与赵丽艳谈了一次话。当然了他不会直截了当地谈到赵丽艳的个人问题,而是从工作问题婉转地迂回到了这个上面,这是他的领导艺术。

赵丽艳脸上镀上了一层羞红,作腼腆状绞着手里的一张纸,眼睛的落点在她的那双引以为自豪的富有弹性的大腿的某一个地方,半晌也没有回答办公室主任。这样使办公室主任的那种良好的感觉恶劣起来了,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水平,他觉得自己太无聊了,竟然参与年轻人的这些事来了,由此还联想到了自己的已经进入到五十岁的年龄上,他生出与年轻人距离的那种失落,并引申到赵丽艳会不会跟她的父亲讲起这件事,从而联系到了他的仕途造就上。

正当他万分沮丧,准备转移到其他话题上时,他听到赵丽艳羞赧而言,她说她并没有男朋友,因为中专学校不同于大学,中专学校有严格的纪律不准学生搞对象。听到赵丽艳这些话,他想更深入一些了解她的一些选择条件,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想到了赵丽艳刚才的缄默半晌的那种表现使他联想和引申出了许多的不快,他不想再次出现刚才的尴尬。他把话题还是转移到了刚才被赵丽艳打断了的那个话题上来。

在追求赵丽艳这个团体中就有已经提拔成了办公室副主任的王文义,他见到赵丽艳总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绪。因为档案室归办公室领导,他可以经常地找到许多理由和借口与赵丽艳接触。办公室主任找赵丽艳谈话很大程度上与他这个年轻的手下有关,所以他一回来便将这个了解来的信息告诉了王文义。王文义听到了这个信息,简直欣喜若狂。王文义在此之前就早已拿定了主意追求赵丽艳,他已经不在乎赵丽艳是否有男朋友了,他要靠竞争来完成自己的使命。因为他在这些年轻人中,是职位最高的一个;并且他又是赵丽艳的领导,他又是近水楼台;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在仕途上为此下了一个赌注,就是赵丽艳的那个有背景的父亲。

王文义捷足先登,更加频频与赵丽艳接触,而那些狂热的追求者们虽然稍后于王文义得到了这个信息,而他们并没有因王文义的那些显而易见的优势而放弃他们的努力,他们从自己身上的优点都能找出王文义的劣势,如家庭长相文采技术不如自己了,毕业的大学不是名牌了,等等云云。这么一比较,他们都信心百倍地加入到这个竞争角逐的行列里来,要与对手们一决高低。这帮年轻人信誓旦旦之时,人们忽视了一个人,他叫黄占柱,所有的这些追求者们谁也没有把黄占柱这个人作为他们这个阵营里的一员,他只是一个旁听者,别人在高谈阔论或是义愤填膺之时,他总是默默无语地躲在一旁,显得无动于衷或者无所事事。

黄占柱是局机关的事务员,也归办公室领导,也就是说他归王文义领导,做分发报纸材料办公用品劳动保护一类东西的繁杂工作。他虽然是干部,但是他是干部地位中最低的一个,他的家现在还在历届市长都挂在嘴头上准备改善的日伪时期留下的那片劳工房里,上面有爷爷奶奶,下面还有弟弟妹妹,三世同堂挤在狭小的劳工房里。他就是出生在那个低矮的劳工房里,并且与父母同住。历届市长并没有实现他们上任时的诺言,总是用历史遗留的问题为借口,黄占柱的希望总是在这些市长的解任时化成了泡影,而他也在狭小的劳工房中被那些又要住房又需要钱的那些势力女人的抛弃中走入大龄男青年的行列中。他是子继父业接班走进这个大楼,当上了清扫工,工作起来从不多言多语,兢兢业业,他当上这个事务员确实是物有所值。前几年上面喊精简,就减下了几个人,其中就有事务员,没有了事务员可以,而事务员的活却没有人干,局长又给黄占柱加上一码,黄占柱也没有什么怨言。隔了一段时间,不知为什么又给工业局增加了定员,前任局长不想再有人顶替黄占柱的工作,就给黄占柱下了令提了干。大家都认为局长这种做法完全是头脑发热的结果。在大家的印象中,黄占柱不言不语不争不抢无怨无悔的一个人,觉得他木讷,谁也不把他放在眼里,这样一个人如果都能当干部,简直是对精干的干部队伍中的精英们的一种亵渎。但是这些干部还是很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还需要这么一个人的存在,黄占柱这个人对他们不构成任何的威胁,他对于他们来讲还有一种幸福感,因为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支使他做一些额外的工作。

黄占柱的这些条件说明,他在这个机关里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了,他的地位和家庭以及长像年龄都不能与任何一个追求赵丽艳的年轻人相比。他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人的议论,他的心里却没有人们看到的那种无动于衷无所事事那么简单,此时他的心酸还别有一番滋味。他在恨老天不公,恨自己的地位卑微,恨自己的年龄,恨自己的住所,恨自己的长相。如果他娶了这个他们议论的赵丽艳的话,那么他的地位就能发生改变,也就不愁没有地方住的这个条件了。他还设计了一个长远的打算,就是如果他成为有背景的老丈的乘龙快婿的话,那个生活至今的劳工区也许因为他的存在会发生改变,自己的老人们也许会在条件优越的楼房中安度晚年。

而他的这些大胆设想,最后换来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而这声叹息却让一个年轻人听到了,就说,看看,黄占柱也在发愁自己不能讨到这么漂亮的媳妇了。经他这么一说,这些人都开起他的玩笑,戏谑了他半天。虽然大家没有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是他们都能反映出这一层险恶的用意。始终没做辩解的黄占柱最后做出莫名状地笑了,人们觉得他的笑很是古怪,以为他是觉得自己窘迫才出现的这种古怪的笑容。只有黄占柱本人知道他的笑才是真正的意味深长。

在这种明争暗斗和追逐中,王文义也加紧了自己的步伐。他占有了天时地利,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利用这些天时地利的优势接近赵丽艳,他可以利用自己是赵丽艳领导的角度与她谈心谈思想交流感情;当赵丽艳工作上遇到困难时,他可以义不容辞地伸出帮助之手;机关逢年过节分些东西,他借着这样的机会,冠冕堂皇地将分到的东西亲自送上府去;年轻人常常组织诸如团支部一类的活动,王文义便以团支书的角度出现在赵丽艳面前;就是看电影,他也会利用职权,营私舞弊一下,使赵丽艳伴随在他的左右,以此来操纵讨好奉迎的机会。

他的那些对手们渐渐地失去了竞争的信心,他们无论如何也制造不出这么多的机会与赵丽艳接触,也只好恨已不能生不逢时望洋兴叹。这一切当然并不取决于王文义的主动出击,而主要看赵丽艳的态度,人们看到了赵丽艳确实对王文义有好感,每次她看王文义的眼神,目光中总是透出与情有关系的一束束眼神出来。

王文义的做法实际上并没有什么超出这种追逐的竞争规则范围,他不过是利用职务之便常到档案室中,见赵丽艳忙于输入档案程序,他便不动声色地坐在赵丽艳的身后,帮着赵丽艳念着要输入微机档案中的材料内容。当赵丽艳出现小纰漏,他就指出问题所在,这对于他来说可算是得心应手的,他大学所说的专业就是计算机,这些办公使用的微机程序大多是他设计的,他就是因为这一点才得到局长的赏识,才能够当上这个办公室副主任的。待赵丽艳再次出现小错误,他做出情不自禁的样子,动手去按键盘,这样就会自然而然地按在赵丽艳的手上,他也就故意在赵丽艳的手背上停留一会儿,开始赵丽艳觉得有些难为情,刻意地躲避一下,而后来她就任由他把着手指点着她的操作。

这样就更增添了王文义的自信,细腻的手感让他体会出赵丽艳的内心中对他的印象,他还把这理解成赵丽艳对他的怂恿,他便更加大胆,更加信心百倍,后来他就是站在赵丽艳的身后,来做这些乐于助人的工作。他便能清晰地嗅到赵丽艳身上所特有的气息,他的眼睛常常随着这种好闻的气息不经意地流连到了赵丽艳的秀发,赵丽艳长着如瀑布一般流畅的长发,王文义的目光往往不是从长长的秀发的流泻方向顺流直下,而是顺着赵丽艳的刘海儿,掠上他向往的高耸的前胸,以及露在裙摆外面的一双颀长白皙的健腿。

大多在这时候他本能地迷离在一些想象的翱翔中,以至于他疏忽了自己的使命。赵丽艳的手误打出错误的信息,都要轻声呼唤他才能令他觉醒过来,他做出指导的手势去帮助她完成正确的使用键盘。做这样的动作,很大程度上需要他弯下腰去,手臂环过赵丽艳的前胸,才能够到键盘,如此一来,他的下颌就可以落在赵丽艳的头顶上,他的前胸便贴在赵丽艳的后背上。当时出现这样的情景,王文义还惶恐万分,他惧怕赵丽艳会出现异常的过激反应,很快这种紧张情绪便释然了,他发现赵丽艳非但没有表现出反感,相反的她还主动做出相应的动作配合了他,一副小鸟依人状,这样的一幕常会出现在一些表现青春话题的照相机画面里。

而恰恰这自然天成的一幕,让突然撞进来的办公室的主任看见了,高兴地惊呼:你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呀。搞得两人猝不及防,拘束不安地站在那里,主任的话羞红了两个人的脸颊。办公室主任却不依不饶,乘胜追击,说:“你看你们俩儿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青年男女相亲相爱,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早就看到你们两个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的一对了,我早想做月下老人了,为你们两个人牵线了,不想你们却自由上了,这样也省去了我的这一段程序。”

一经办公室主任说破,两个人也不扭捏羞赧,正正经经地频繁联系起来。那些抱有最后的一搏幻想的竞争者,终于彻底地绝望了,他们不得不怀着痛苦的艳羡之情退出了擂台。他们觉得输也输得光彩了,他们不再找王文义的那些劣势了,他们还不无夸赞地说明王文义的那些长处,又是大学本科毕业,又是局里最年轻的中层干部,长得又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虽然他的父亲官不大,也算是门当户对了。他们故意夸大其词来粉饰王文义,无形中也在抬高自己,以至于这些粉饰可以从中找回自己丢掉的面子。

王文义与赵丽艳常常约会,并邀赵丽艳到一些娱乐场所去玩,在这个年龄上的青年开心的事很多,也有很多的开心话题。赵丽艳与王文义在一起时,觉得王文义确实是个优秀的青年,他的知识面很广泛,涉猎到的人情社会科技历史都能知晓几成,这样的人总归是这个时代的产物,是个天之骄子。赵丽艳很佩服他,往往两个人在一起时,赵丽艳总是充当听众的角色,并做出一种神往的神情,而内心中赵丽艳却另有一番的意味,她在想与他谈论话题无关的事,有时她会萌生出眼前这个男人倘若是自己的丈夫,会不会也像领导一样指手画脚,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口若悬河侃侃而谈。赵丽艳生长在她的那个家庭里,从小到大耳濡目染,接触过太多的像王文义这样的人,她不清楚如果她要把自己的一生交付给了这个人,会不会有种安全感。而这种想法不过是一时之念,很快她又会否决了这种念头。因为王文义毕竟是一个各方面都优秀的青年,在她心目中这样的青年并不是很多。

赵丽艳这个人做事还是比较谨慎的,这是她的父亲教导给她的,这不仅体现在几次拒绝王文义的几次幅度较大的人为性的动作上,而过多的体现在机关的应该注意的影响上。她与王文义在一起工作,这当然是个经常接触的条件,但也是个问题。王文义会有事没事地过来找些话说或找些帮忙的事做,倘若在以前还可以,自打确定了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后,这样的做法显然就不太合适,因为那毕竟是在工作的八个小时以内。主任也在话里话外的提醒过他们,有些机关的同志也利用这一点开些不痛不痒的玩笑,而王文义对此却十分的不以为然,认为这是小题大做。

这个档案室办公的只有赵丽艳一个人,虽然是夏天,但这个屋装上了空调,涉及一些档案材料,所以档案室也就是常常关门闭户。原来谁到档案室总是习惯于推门而入,自打赵丽艳与王文义有了这层关系后,人们在进屋之前先是慎重地敲上几声门,就是进到屋里来时,也会神不守舍地四处环顾,如果见到王文义在这里,就会发出含意不清的窃笑,若王文义不在这个办公室时,还会暧昧地问上一句:“王文义没来吗?”赵丽艳认识到了这一点的危害性,便常常打开自己的办公室的门,以避免别人的闲话。

打开这扇门后,她见对面的那扇门也是开着的。她恍惚地记起来,好像这扇门自打她分配到这里来始终就是开着的,她知道这个屋也是办公室下属的科室,她也去过这个屋几次,她去这个屋取过办公用品一类的东西。这个屋简直就是一个大仓库,但是屋里却是打扫得十分的干净,整齐地堆放了许多的物品,做得井然有序。在赵丽艳的印象中,那个叫黄占柱的人是个勤快的事务员就在这个屋工作。

门庭洞开的结果是那个带抽屉的办公桌正对着档案室的门,赵丽艳觉得这个桌的摆放就能体现出那个叫黄占柱的用意了,那是一种服务意识的体现。那个屋的门框便框出那个桌上摆放了一摞信封,黄占柱是在办公桌又放上一摞稿纸时,才看到了赵丽艳的那张脸的,他只是微微地颔首,轻描淡写地一笑。赵丽艳也是笑了笑。赵丽艳看到的那张脸,便又消失在门框以外,赵丽艳感到这样的招呼很有趣,就对着自己莫名其妙地笑了笑,笑过后她觉得门打开了就没有必要再使用空调,白白浪费电量,就关上了空调,打开了档案室唯一的那扇窗。两个屋的打开的窗便形成了对流,一股强劲的过堂风,吹得档案室对面的屋子里的在上面的几个信封飘然落地,门框中又出现了黄占柱慌张的身影,他连忙按住桌上随时都要飘起来的信封信纸,他又想腾出一只手来去捡落在地上的信封,可是又怕顾此失彼,如此动作十分地滑稽。见此情景的赵丽艳立时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笑声令黄占柱不好意思地跟着哂笑。赵丽艳在笑声中走了过去,帮助黄占柱拾起了地上的信封,然后又在屋里的几个货架上找来了两个大瓶的糨糊压在了信封信纸上,替代了黄占柱手的作用。

黄占柱一脸感激地说:“谢谢你。”赵丽艳说:“还谢啥,我应该说抱歉的。”黄占柱困惑不解地问:“抱啥歉?”赵丽艳说:“那是我打开窗造成的,还不应该抱歉?”黄占柱说:“那也不该你道歉的。”赵丽艳有些莫名其妙了,说:“那应该谁道歉?”黄占柱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说:“这还不知道?应该是风。”赵丽艳一直认为黄占柱少言寡语的,不承想他会这么幽默,就笑了,说:“那你说,风会怎么道歉。”黄占柱回身伸手把他的那个屋的窗关上了,风力一下子便减弱了,他说:“这不就是道歉了吗。”赵丽艳觉得黄占柱不但幽默还很机智,她笑着说:“那不过是不再兴风作浪了。”黄占柱正色地说:“这说明风这个东西还是个好同志,它能知错就改。”赵丽艳愉快地笑着,说:“看你挺老实的,没想到你会这么有意思。”黄占柱挠了挠头发,又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笑了。黄占柱的牙齿很白,又很整齐,随着他的笑生动起来。这是黄占柱笑的特点。

从那以后,黄占柱并没有多少话说,每次见到赵丽艳时,他也只是这么一笑,赵丽艳也回报他一个灿然的微笑,并没有语言。有时赵丽艳觉得两个人这种相视一笑,就是他们之间的语言对话。后来在与王文义约会时,就讲起了那天的事,赵丽艳说起黄占柱的风趣时,有些形声绘色,还伴着风趣引发出的笑意。而王文义却丝毫没有被赵丽艳的讲述所感染,他像一个局外人一样无动于衷地听着,他没听出来黄占柱的话里有什么幽默,搞不懂赵丽艳为什么发笑。等赵丽艳讲述了结果后,那笑也随着接近尾声,王文义一脸不屑地说,没什么可笑呀,这都是一些没有文化的贫嘴。他见赵丽艳收敛了笑容,从疑惑不解化作了不悦的神情,他才觉得自己的话伤害了赵丽艳的自尊心,他马上摆出一副笑脸来讨好赵丽艳,他说:“我给你讲几个笑话吧,让你看看什么是风趣,什么是幽默。”随即王文义就讲了几个笑话,来挽救眼前的危机,但他始终没有引发出赵丽艳的笑意出来。赵丽艳觉得这些都是编撰出来的笑话,而不是自然而然出现的那种效果,她看着王文义一边笑着一边滔滔不绝地讲着他的笑话,显得不耐烦地说:“你讲的真逗,行了吧。”她就哈哈哈地笑了几声,说:“你讲的确实有文化,真的。”王文义自我感觉良好的说:“我说这是文化嘛,是吧。”

有了这种文化的比较,王文义就从黄占柱的身上体现自己的高大,他总是在与赵丽艳的约会中,故意讲起黄占柱,讲黄占柱如何被几个女友抛弃。讲他的一个刚处了几个星期的女友到他家一看,如何嘲笑他,让他打一辈子的光棍。讲他出了招婚启示后怎么让一个在已经有了小孩的女骗子骗去了钱财。还讲了黄占柱在工作中的那些不该他做的他偏去做的蠢事,以及机关上下那些干部支使做的那些脏活累活人们不愿意干的活。王文义讲起这些来有滋有味的,他以为贬低了黄占柱,借以烘托自己的优越和精明。他看到了赵丽艳饶有兴趣地听着,他心里十分的得意。

正是有了王文义对黄占柱的看法,每当赵丽艳打开门看到黄占柱时,就生出难以言状的恻隐之心。她在想人和人确实是不能05够比的,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把自己换成了黄占柱,生长在那个家庭,没权没势没房没钱,现在的情景会是什么样子的,也许从自己是女孩子的角度,加上长相漂亮这一点,能够攀上一个明门望族,嫁出劳工区去。而问题就出在黄占柱是个男人,他很难有这样的机会。想到这一点上,她就望着对面那个屋门,伤感地摇着头,并为自己的异想天开的念头感到奇怪。使赵丽艳感到更加奇怪的是在不久以后,竟有一个漂亮的女人出现在他的那个屋里。

那天,一个女人走到她的屋里来,问正在微机前工作的赵丽艳:“黄占柱在哪个屋?”搞得赵丽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不承想会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女人找黄占柱,她听到的都是王文义传说的那些远离黄占柱的女人们,很难与这个漂亮的女人联系在一起。这个女人长得十分的俊俏,容貌出众,冰肌玉体,穿着雍容华贵,神态自然恬静端庄,就是空气也被这个女人拂起一丝不安的馨香。赵丽艳觉得这个女人只是年龄稍年长了她一些,是从成熟女性的那种特点中反映出来的。她很快为这个女性下了一个准确的定义,是那种性感的女人。想到了性感,赵丽艳责怪自己一定是在心里生出了一种嫉妒。那个女人看到赵丽艳的木讷,又问了一句:“请问黄占柱在哪个屋工作?”这时赵丽艳方才醒悟出自己的失态,忙向对面那个洞开着门的屋子指了指。那个女人说声谢谢便款款走进了那个框出来的门里。

有了这个女人走进黄占柱的屋子,赵丽艳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工作下去了,她在猜想这个女人与黄占柱的关系,她断定这个女人走进黄占柱的屋子后一定会有什么事发生。当然了,她也在努力地说服自己不去想这个女人和黄占柱的事,却总是不能够奏效,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到对这两个人关系的猜测上来。而她所期待的事情却始终没有发生,那个屋里显得十分的平静,几乎连两个人的对话都没有传出来。以往不是这样的,那个屋里根本不拢音,只要有人说话,这个屋就能听到,哪怕是窃窃私语,传过来的声音如同混浊不清的唏嘘。许久,那个女人悄无声息地走出来,低眉垂目地走过赵丽艳的视线,赵丽艳看到黄占柱阴沉的面孔在门框中闪现,看到赵丽艳向他这方眺望时,他便绽开阴沉的面孔,露出他那洁白的牙齿一笑,便躲出了赵丽艳的观察范围。

从那儿以后,这个女人便隔三岔五地来找黄占柱。黄占柱总是用那种阴沉的态度对待她,有人还特意对他们两个人在屋里的行为进行过侦察,结果发现那个女人只是静静地坐在黄占柱屋里的椅子上,黄占柱根本就不去理睬她,还是在忙自己的事情,即便那个女人说要走时,黄占柱不搭理她,也从不送出门,最多也就是在门口露露脸,那个女人总是悻悻而去。有好事的人总想摸清这里面的情况,而那个女人总是坐着出租车来,坐着出租车走,来无踪去无影,十分的神秘。有人问起黄占柱这个女人,黄占柱只是露出他的洁白的牙齿一笑,不置可否。黄占柱本来就不善言语,加上对那个女人的冷漠的态度,人们也就不好深问。时间一长,人们就出现了种种猜测。有人说这是黄占柱新处的对象,那个人刚一说出口,马上就有人怒不可遏地为那个女人抱不平,认为这个女人相中黄占柱这样的男人实在不值。而很快就有人提出了自己的反对意见,认为是黄占柱对象的可能性十分小,认为黄占柱不可能有这样的艳福,不然他就不会都到了这个年龄还找不到对象了。这个人的意见很快就得到机关舆论的普遍支持。

因为有了这个女人的经常出现,搞得赵丽艳心烦意乱,在众多的猜测中她找不出合理的解释,干嘛黄占柱就不能找这么一个漂亮的对象?干嘛这样的女人就不能相中黄占柱这样一个朴实能干不计个人得失兢兢业业的男人?长像的差异,年龄差距难道就不能产生爱情吗?干嘛一个地位卑微的事务员就不能有他的幸福?赵丽艳冥思苦想也找不出可靠的答案,搞得她总是失魂落魄的,苦不堪言。

从那儿以后,赵丽艳与王文义约会的内容,也总是围绕黄占柱的这个话题展开的,这样的话题往往都是赵丽艳提起的。在没有这个女人出现时,赵丽艳很讨厌王文义贬低黄占柱抬高自己的态度。赵丽艳提起这个女人的话头,令王文义兴奋不已,他对这些总是喜欢津津乐道。他讲的那些或是听来的,或是自己演绎出来的,他几乎每一次都能够变幻一个版本来。

这次他说:那个女人是原来抛弃过黄占柱的一个对象,是嫌弃黄占柱家穷,后来她嫁给了一个款爷,结果那个款爷只是拿她当作玩物,不把她当人看。等那个款爷玩够了她,就另寻新欢,把她冷落在一旁。不得已她只好与那个款爷协议离婚,得了一笔很丰厚的青春赔偿金。她万分的悔恨,恨自己看错了人,不该与黄占柱那么绝情的分手,就来找找黄占柱以求原谅,能够破镜重圆。而黄占柱对她早已心灰意冷,对这样的忘情的女人再也没有重归于好的念头了。

又一回他说:那个女人不是个好东西,是干那个的,干那个的就是妓女。黄占柱实在找不到对象,又老大不小了,难挨这种寂寞,就去找这样的女人去潇洒了。潇洒过后,那个女的一开出那个高价,黄占柱就开始心痛这个钱了,就没有给人家。这个女的就左三番右三次地来要。所以黄占柱不给那个女人的好态度。你肯定要问为什么保卫股没有审查黄占柱,因为保卫股还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哪个女的干那种事,还去警察那里报告一声。黄占柱嫖娼不给钱,还能去找保卫股出面调解不成?

隔了一天他又说:上回的说法出入太大,那个女人根本就与干那种事的女人无关,那个女人是从香港归国探亲的,与黄占柱是从小的朋友,都在劳工区住,两个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改革开放后,那个女的有个解放时逃到台湾的叔叔寻亲找到了她的父亲,说有笔家产要继承,却是膝下无儿无女,就与她的父亲商量将她的带去了台湾去继承家产,后来叔叔过世了,那个女的便辗转去了香港,产业在香港搞得越来越大。这次回来听说,她的那个小时候的朋友还是那么的清贫,就想带着黄占柱一同去香港共谋大业,而黄占柱却不愿放弃赡养老人的责任,更不愿意离开培养他成长的组织和领导。那个女的却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就来个软磨硬泡,看他什么时候才能动心。

又过了几天他告诉赵丽艳说:又听到了一种新的传说,那个女人闹了半天是黄占柱的妹妹,当然不是跟他在一起的那个妹妹,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也就是说是他父亲的私生女。是他父年轻时荒唐出来的产物,如今长大成人了,她的妈妈让自己的女儿来认父亲。黄占柱的老人们不得已认下了他的这个妹妹,而黄占柱却倔强的不认这个妹妹,他的妹妹并没有失去信心,锲而不舍,天天来找他哥哥,感化她哥哥,高低让他认下他的这个妹妹。不然,黄占柱怎么会对那个女的那种态度,他是有难言之隐啊,谁能接受这样一个让他羞愧的妹妹呀。

后来一次与赵丽艳见面时,他又否认了前面的几种说法,说是这回是获得到的最可靠的消息,是与黄占柱最要好的那个接了黄占柱扫把的小李子说的,小李子说得有枝有叶,看来这是黄占柱与那个女人的“绝版”了。小李子说这是黄占柱亲口告诉他的,说那个女的是黄占柱中学早恋的女友,后来受到了学校的严厉制裁,女方的家长不得已将自己的女儿转出了这所学校,并送到远在千里之外的亲属家去念书,如此一来棒打一对鸳鸯各东西。而那个女的却是矢志不渝地爱着他,再也没有爱过其他男人。后来她辞了职做生意发了大财,回来找黄占柱,准备组成一个家庭的。而黄占柱却不想坐享其成,不与她来往,她就总来找黄占柱,说是精诚所至,让黄占柱这块金石为开的。

虽然王文义的每次讲的传闻都是那么离奇,不论王文义怎么会搬弄口舌,还是漏洞百出。赵丽艳知道哪一种说法都不可能是真实的,这些都是从电影电视小说中摘抄下来的悲欢离合的情节,这种拙劣的故事,就是小孩也能讲出来。但是赵丽艳却乐此不疲,谈论黄占柱已成为她与王文义约会的一个部分。因为有了这个女人的出现,赵丽艳有事没事都会自然而然地想到黄占柱,她琢磨黄占柱这个人很有意思,他被这个女人搞得满城风雨,让那些人大伤脑筋,很多人编派他的故事、煞费苦心来添枝加叶,连看他的眼神都有着一种难以琢磨的异样。而他却是充耳不闻熟视无睹,真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到底是装的什么药。这样琢磨来琢磨去,也琢磨不出道理来,每到那个女人来的时候,她还隐隐地生出了酸酸的醋意。人心这个东西就是怪,变化来变化去就变得十分的复杂,很难说得清楚。

王文义最后一次对赵丽艳说起那个女人,是在王文义第一次去赵丽艳的家见赵丽艳的父母,那也是最后一次去赵丽艳的家时候,王文义走在赵丽艳送出来的路上时说的。

那是一个灿烂的星期天,在王文义的一再要求下,赵丽艳就把王文义领回到了自己的家,王文义终于见到了他朝思暮想见的赵丽艳的父母。原本赵丽艳并不想把王文义领到家里的,后来王文义就说:“即使我不是你的男朋友,是你的同志你的领导也应该到你家去家访的,你家又不是什么大衙门,你父母就那么脱离群众吗?”其实赵丽艳不愿让王文义去她家并没有这层意思,让王文义一说,变得十分的复杂化了。赵丽艳思忖王文义到她家来也没什么大恙,借此机会,让父母看一看,提提意见也好。

赵丽艳答应王文义去她的家,令王文义喜出望外。赵丽艳父母热情地接待了王文义,宾主落座后,王文义便与赵丽艳的父亲谈起了工作观念人生经济社会,总之涉猎了许多的领域,谈得看似十分的融洽。而在赵丽艳出去洗水果时,她的父亲也借故走了出来,赵丽艳急于听父亲的意见,便悄声征询。她想不到父亲很严肃地说,与这样的人打交道要慎重,这个人太油滑,在官场上见到这样的人太多了,他们都是靠不住的,“文革”时许多领导吃亏就吃亏这样的人身上了,现在一些人看的都是父亲的官职,他们不过是把这些作为提拔的筹码。当然了,赵丽艳的父亲也说让赵丽艳自己拿主意。

赵丽艳想起了王文义的种种作为,并不是冲着她来的,似乎总与她父亲的地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思索父亲只见了王文义的一面,便与她的看法有同感。有了父亲的看法,她想与王文义的关系应该做一个了断。送王文义出来,很想与他认真地谈一谈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就此结束,而她又拿不定主意是现在谈还是找另外时间谈好。王文义却仍沉浸在与赵丽艳的父亲谈话的兴奋之中,甚至他还憧憬过自己美好的未来。王文义一如既往的自负的对赵丽艳说他的感觉不会有错,说赵丽艳的父母十分地欣赏他这么一个姑爷的。赵丽艳准备借这个话题说开来,让王文义失望一次,还未赵丽艳开口,王文义就谈到了黄占柱。赵丽艳一听是与黄占柱有关的话题,她便耐下心来倾听王文义传述黄占柱最新的消息。

王文义没说之前先是顾自笑了一会儿,才说:“你说绝不绝,有人说这回得到了消息是千真万确的,说那个女人是市里的某个主要领导的千金,说许多的条件优越的男人都追求她,而她却没有一个看上眼的,她的心里装着的就只有黄占柱一个人,高低要与黄占柱结为百年之好。”赵丽艳忙问王文义:“是听谁说的?”王文义说:“说是听黄占柱的父亲说的。昨天,黄占柱的父亲来机关开退休金时,大家围着他想问个究竟,黄占柱的父亲就说出了这个秘密。”

他见赵丽艳若有所思,王文义果断地为这个故事加了注脚:“我想这是黄占柱的老子在吹牛,就黄占柱那德行的,哪个高级领导的千金会追求他呀。有人还说这回的消息是千真万确呢,其实就这个消息是最不可信的。”

赵丽艳终于觉出了个中滋味,只有她意识到了这里面的奥妙所在,她就对王文义冷静地说:“就这回的消息是最准确的了。”搞得王文义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嗫嚅着说:“这怎么能是最准确的呢?”赵丽艳并不在乎王文义那种懵懂的表情,说了声“再见”。撇下还在颟顸的王文义,从容不迫地走了。她是去找黄占柱了。

见到黄占柱后,事情就简单得多了,她直截了当地问了黄占柱:“你父亲说的是真的吗?”黄占柱面对着赵丽艳的坦率还是迟疑了一下,又露出他那副好看的牙齿粲然一笑,点了点头。

从此那个神秘的女人再也没有出现在机关里,她的突然消失就如同她突然出现,不久,整个机关似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似乎忘记了令他们兴奋的话题。而事隔不久赵丽艳便调离了工业局去了市政府工作,而后便是黄占柱调到了市里临时成立的劳工区改建工程指挥部。那片多年悬而未决的劳工区改建工程,在黄占柱调去不久,便开始实施建设了,劳工区似乎一夜之间便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市政府还把这一项建设列入到了当年的市政府为市民做的十件好事之一。

难以理解这种变化的是那些黄占柱和赵丽艳昔日的同事们,尤其是王文义始终没有搞明白那个神秘女人的出现会带来那么多的变故,一直到最后他们也没搞明白那个女人是谁,为什么常到机关里来找黄占柱。而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黄占柱在不久前与赵丽艳喜结伉俪,组成了一个美满的家庭。

(原载《延河》2002年第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