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回避的千年纠结
历来注释《老子》的,从道篇第一章就会“打起来”,而且打得不可开交。为什么“打”呢?两个分歧:其一是断句,即字释里阐述的两处关键断句,第一处是“无名万物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的断句,第二处是“故恒无欲(也)以观其妙恒有欲(也)以观其所徼”。
这两处的断句争执持续2000多年,即使在帛书本出现所谓“定案”证据后,也依然形成不了统一认识。我在字释里也说过,这个分歧可能需要更多时间才能达成共识,也可能会长期并存。这是大打出手的第一个分歧。
第二个分歧是对此章的注释,即使是同一种断句对意思的解释,观点差异也很大。在本书里,我要给老子的道提出一个自《老子》文本诞生之后,自古至今各派注家都极少提出的一个解析。
先简述代表性注家对此章的解释。李零说,此章主要是讲道与物、物与名、人与物的关系;任继愈说这一章是老子第一个从万物的本源,追问万物的开始。将“道”作为“起源论”的范畴,比“造神说”有质的飞跃,比“五行说”有更高的抽象思维水平,是个了不起的发现,标志着古代人类认识世界时达到的最高水准。还有人将道与物的关系用逻辑哲学论的范畴,即维特根斯坦所谓的可言说与不可言说的分别,延展至康德对?现象学的物自体与现象界的区分等。
维特根斯坦说:主要之点是这一理论:能用命题——即语言——说出的东西(能被思考的东西——都是一回事),和不能用命题说出、只能被显示的东西。我相信,这是哲学的首要问题。现代不少注释者依据维特根斯坦这段话,将“道”理解为“言说”,“名”理解为“命名/命题”,是对“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的西方哲学语言的注释。
可是,老子时代,不可能有维特根斯坦时代对哲学与逻辑的思考层级,这不是谁的水平高或是低的问题,而是可不可能有这个思维视角的问题。从《老子》全文看,道篇第一段话,不是维特根斯坦思考要去解决的那个“首要问题”。
简而言之,多数注释者,都被道、可道、恒、名、可名、有、无(或有名、无名,有欲、无欲)、始、母、玄、妙这些词吸引了过去,以致竟然都忽略了“整章文意”本身:当注释者都在这几个关键范畴的解释、争论里“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都没有去问一下,老子究竟想说什么?或者回到每个注释者都在思考、追问的原点问题:老子的道究竟是指什么?为什么指这个?这样定义道是为了什么(有何用处)?所有的阐释分歧都是对上面三个问题理解的分歧。
指什么,是老子阐释的道。究竟是指什么,这个必须要联系《老子》文本里对道的阐释,才能找到误差最小的解释,而不能就一章谈一章,前后不顾解释意思的统一。为什么,是指老子为什么会提出道这个范畴,以及老子对道这个范畴赋予的内容是因何而起,这是思想的时代背景、知识背景、个人兴趣(关注)背景的问题。为了什么,指老子提出的这个内容是要解决什么问题,也就是老子这样想有什么用或者用意是什么的问题。
那么,究竟什么是2500年来都没有释读的老子意旨呢?老子的道究竟是什么?老子在这一章里开宗明义如何“定义”了他心目中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