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本·赫勒敦:天才的一生(索恩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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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墟传达的信息

事实上,就像在小说里一样,废墟被虔诚、心思细密的穆斯林当作信息来解读。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是永恒的,当人在死亡面前,富丽堂皇的堆砌没有丝毫的益处。伊本·赫勒敦并非凑巧才把他的编年史著作命名为《警示之书》(Kitab al-‘Ibar)。‘Ibar是复数形式,它的原形是‘ibra,意思是“警告”“警示”“例子”或“建议”。就像《古兰经》中的经文:“对于有眼光的人,此中确有一种鉴戒。”(3:13)以及“对那些有心智的人来说,他们的故事是一个警告(‘ibra)”。原文标记此句出自《古兰经》12:11。该出处有误。——译者注另外,“有眼光的人们啊!你们警惕吧!”(《古兰经》59:2)。《古兰经》强调了解历史的重要性,因为历史可以被当作教训。“所以,你当(对他们)讲述这些故事,以便他们深思。”(《古兰经》7:176)“你难道不将其当作前人的信息吗——努哈(Noah,诺亚)的族人、阿德(‘Ad)的族人、赛莫德(Thamood)的族人和他们之后的人们。”原文标记此句出自《古兰经》7:149。该出处有误。——译者注“在努哈之后,我毁灭了若干世代!”(《古兰经》17:17)。

穆欣·马赫迪(Muhsin Mahdi)曾经写过:“在穆斯林社会里,人们受到鼓励把过去发生的事情,无论是传述听说的,还是亲身经历的,都当作“象征”和“迹象”来看待,它们应该唤起人们心中的道德感,加强人们对履行和实践真主的要求——透过没有明显意义的一系列事件,看到事件的背后含义,参悟造物主给人们带来的永恒思考。“‘ibra”既有负面警告的意思,也有正面指导和为未来行动提供指引的意思。”Muhsin Mahdi,Ibn Khaldûn’s Philosophy of History(Chicago,1964),p.68.

《古兰经》一再提到古人没能从给人们带来警示的众位先知那里领悟到信息。大洪水毁灭了大多数努哈世代的人们。阿德的族人出现在大洪水之后,他们也常常在《古兰经》中被提及。他们住在阿曼和哈达拉毛地区(Hadramawt)之间的沙漠里。先知呼德(Prophet Hud)以警告者的身份被派遣到他们那里,但是那里的人们并不在乎呼德带来的警讯,他们依然故我,最终大难临头。赛莫德人是阿德人的后代,先知萨利赫(Prophet Salih,亦翻译作“撒立哈”)来到他们那里劝他们悔改,为了昭示真主的奇迹,他让一只母骆驼从石头中走出来,但是赛莫德人杀死了那只母骆驼,因此赛莫德人也遭受了灭顶之灾。阿德人、赛莫德人和亚玛力人(Amalekites)被称作“消失的阿拉伯人”(vanished Arabs)。在《警示之书》里,伊本·赫勒敦诡异地对这些民族的事情采取了十分轻信的态度,比方说,他没有经过更多的判断就声称阿德人是他的祖先,他们生活了1200年,养育了4000个男人、1000个女人。Ibn Khaldun,Peuples et Nations du Monde(Paris,1986),vol.1,p.144.

‘Ibra”一词还有很多层意思,后来还具有了神秘不可知的意味(mystical sense)。按照乔纳森·伯基(Jonathan Berkey)的说法,“它是苏菲派众多名词术语中的一个,指代和善恶有关的正确引导,是外在形式和内在真理之间的区别所在,经过延伸,它代表灵魂从当前世界成功地进入到天堂”。Jonathan P.Berkey,Popular Preaching and Religious Authority in the Medieval Islamic Near East(Seattle and London,2001),p.80.

在《历史绪论》的开篇,伊本·赫勒敦把他遇到的和那些他从书中得知的人们描述为存在于书中的样本:“在我们一生的晚年,那些(命运中)注定发生在我们身上的日子是命中注定的。”Muq.,vol.1,p.4.历史既包含事件,又包含对事件的记载。实际上,这就仿佛那些事件之所以会发生,是因为它们注定要被写在书中,因为事件和对事件的记载的作用就是给人们带来“‘ibar”——警告或教训。按照伊本·赫勒敦的说法,“人类存在的目的并不仅仅是现世的幸福。我们所经历的整个世界是微不足道又徒劳的,它以死亡和灭绝为终结”。Muq.,vol.1,p.386.我们在阅读《历史绪论》时,必须时刻把这一点牢记在心。尽管伊本·赫勒敦对他身边的古老废墟加以深思并从中获取道德上的信息,但是他却没有以考古学家的身份看待废墟。他并没有用考古学的方法来研究这些几百年前留下的遗迹。(也没有批判地对待材料来源。)

在阿拉伯语的基本三子音字母词根中,“ibra”一词及其相关变形在“铜之城”的故事中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当哈里发听说有所罗门将精灵封在里面的铜水壶时,他表现出了很大的渴望,想要亲眼看看这样的东西,因为那些铜水壶可能是“‘ibra li-man-itibar”,即“给有能力参悟者的警示”。后来,当穆萨·伊本·努扎伊尔派出的探险者们讲到黑色城堡的事情时,一位年长的谢赫(智者)说:“我们去城堡那里吧,那是给能参悟者的警示。”城堡中的一片泥板上写着:“来到这里的人们,从眼前看到的情境中获取警示吧。”在黑色城堡里边,有“那些领导者如今集结在土中。死亡已经将他们摧毁,让他们体无完肤,他们在他们曾经踩在脚下的土中消散”。这实在是“石头上的布道词”此语出自莎士比亚,形容“自然万物给人们带来的启示”。——译者注

“铜之城”的故事可以被看作一个绝妙的征兆,它向我们提示了伊本·赫勒敦著作的主题——北非地区的古代废墟和从前人那里学到的教训。“Ubi sunt qui ante nos fuerunt?”(那些古人如今身在何处?)——这也是中世纪拉丁文诗歌中常常提出的问题,它常常引出对死亡和人生无常的感慨。伊本·赫勒敦准备让他的读者们从历史中得到警示、学到教训,这些内容将会让穆斯林得到救赎。他曾经描写过混乱衰败的时代和前人留下的宏伟遗迹。他写道:“曾经从苏丹到地中海的整片地区都有人居住。这里的文明遗迹所以证明这一事实,比如纪念物、建筑雕塑,以及看得到的村庄和小聚落的遗迹。”Muq.,vol.1,p.305.他自问,为什么如此宏伟繁盛之地会变为今日的破败之态。他相信当时北非的破败状态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十一世纪埃及阿拉伯部落联盟对这一地区的入侵(我们将在第三章中讨论这一话题)。随后就有问题提出了:帝国从繁荣到衰落的循环过程是不可避免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