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就这样暂时解决了。但是不论迟早,一定会有人发现他这个天赋,看重它的用处。这回,他为自个儿进行了长时间的幻想——应该说更像尤金·苏式的情节剧:他被缅甸的匪帮或西西里的某个组织绑架了,专干不可告人的事情。
1935年,他破天荒在没有任何睡眠状态的情况下发生了感应。当时,他正着迷于吉卜林,举目四望,野蛮的“光头酒坛子”和龙线虫病、东方疖一起在部队里肆虐,整整一个月喝不到啤酒,无线电信号被阻塞(可能是那些黑丘八的上司干的,天知道是怎么回事),小道消息完全隔绝,也没有卡里·格兰特闹来闹去,偷偷往那边的潘趣酒碗里放药……就连兵哥哥们人人耳熟能详的那部充满欲望的经典片里那个“肥鼻子的阿拉伯人”也做不成……自然,一天下午四点钟的时候,成群的苍蝇在飞舞,瓜皮发出馊味,哨所里唯一的唱片正在进行第七千七百万次播放,桑迪·麦克弗森正在用管风琴演奏《换哨》。此情此景之下,海盗竟意外地享用了一次豪华的东方幻游:他懒懒地、轻松地跃过篱笆,溜进城里,到了“禁区”,闯入一场狂欢派对。主办者是一位尚未被人发现的弥赛亚,在目光相碰的刹那,海盗就明白了,自己是此人的施洗者圣约翰,是加沙的拿单,必须让他相信自身的神力,必须向人们宣扬他,既爱之以凡俗,又爱之以神圣……这场幻想的主人只可能是H. A.娄夫。其实每一群人里最少都有一个“娄夫”。娄夫经常记不住信奉伊斯兰教的人不大喜欢别人在街上给他们拍照……烟抽光时,娄夫在借来的衬衣口袋里发现了违禁烟卷,大中午在餐厅里点燃,没抽几下就当场跳起来,脸上放出松弛的微笑,叫着红帽排排长的教名上前打招呼。这样,海盗就冒失地和娄夫印证起幻觉来。自然,消息很快传到了上级耳朵里,还进了档案。结果,一直孜孜不倦搜罗“通神之士”的“公司”把他纳入白厅麾下,研究他如何在恍惚态中到达覆着蓝色台面呢的赌桌,观看可怕的纸牌赌博;研究他如何把眼球上翻,在自己眼窝里读出古老的、模糊的、类似于雕刻的文字……
开初几次一点都不顺利。进入别人的思想倒是不成问题,但那些人都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公司”反倒很耐心,一心一意做长远打算。时候终于到了。在伦敦一个福尔摩斯式的夜晚,煤气的味道从一盏昏暗的街灯清楚地传入海盗鼻子里,面前的雾气中渐渐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器官模样的东西。他悄无声息地、小心地、一步步地向前靠近。那东西也开始向他滑过来,在鹅卵石上缓缓蠕动着,爬过的街面上留下了亮晶晶的、黏液般的尾迹,根本不是雾气造成的错觉。他们中间有一个临界点,海盗移动略快,抢先到了临界点上。紧接着,他惊惧地踉跄后退,退回到临界点这边来——可是,那种东西看一眼就永远忘不了。那是个巨大的淋巴增生组织。至少有圣保罗教堂那么大,而且一直在长。伦敦,也许是整个英国,已岌岌可危了。
这个长在淋巴组织上的怪物曾经堵塞过布拉瑟剌德·奥思莫爵爷尊贵的喉咙。当时,奥思莫爵爷在外交部领新帕扎尔司长一职。这一设置其实是对上个世纪英国东方政策一种模棱两可的补救,因为整个欧洲的命运曾一度悬在这个模棱两可的小小公国身上:
没人知道它在哪儿,只知它在地图上,
谁又能想到,它会掀起如此惊涛骇浪?
每一个黑山人,每一个塞尔维亚,
都期待青天里爆出些什么——
哦,亲爱的,为我打点行包,整理衣装,
把粗大的雪茄给我点上——
如果你想得知我的下落,
就看着那东—方—快车,
开往新帕扎尔公国!
合唱队由年轻的婚龄女子组成,穿着高顶军帽和长筒军靴,装束俏皮,唱到此处便轻舞起来。布拉瑟剌德·奥思莫爵爷则出现在另一边,被他自己不断长大的腺样增值体给吸收了。这种可怕的细胞质巨变,爱德华时代的医学根本无法解释……很快,高帽子在梅费尔的广场上扔得到处都是,残留的廉价香水萦绕在东区酒馆的灯盏里,淋巴增生组织继续肆虐着,但也并非见人就吞,没错,这个恶毒的增生组织是有总体规划的,只吞噬对它有用的人,像上帝一样,在整个英格兰重新挑取选民,而忽略其他人——这一来搞得总部狂乱、痛苦,没了主意……人人束手无策……在伦敦搞了一场虚情假意的撤退:黑色敞篷车在桁架桥两边蚂蚁似的一字排开,天空中安排了侦查气球,“在汉普斯特德希斯公园发现目标,坐在那儿喘气,就是……进去,出来……”“有没有什么声音?”“有啊,很可怕的……就像一只巨型的鼻子,把鼻涕吸进去……等等,现在开始……哦,不……哦,天哪,我说不来,太狂野了——”线突然断了,信号消失,气球飞向青蓝色的拂晓天边。卡文迪什天文台来了一伙又一伙人,在公园里布满了大块磁铁和电弧接头,还有满是量表和曲柄的黑色铁控制板。军队也全副武装地亮相了,带着装满最新式毒气的炮弹——淋巴增生组织经历了轰炸、电击、毒攻,颜色和形状不时变换,树木上方的高空中出现了黄色脂肪块……媒体的闪光粉相机中出现了一个丑陋的绿色伪足动物,朝军队的警戒线爬过去。突然,“呼隆”一声,令人恶心的橘黄色痰涎洪水般淹没了一个观测哨,把那些不幸的士兵们吞了进去——可他们却没有惊叫,而是在笑,很快乐的样子……
海盗/奥思莫的任务是和淋巴增生组织建立联系。目前,形势已经稳定下来,增生组织占领了整个圣詹姆斯公园,那些古典建筑已不复存在,政府办公室也搬了地方,因为地点太散,联络极其不便——来回跑腿的邮差们不停地被增生组织长着硬疙瘩、闪着荧光的浅褐色触须卷走,电报线随时都会在增生组织的念头一转之下断裂坍塌。布拉瑟剌德·奥思莫爵爷每天早晨都要戴上他的圆顶硬呢帽,提着公文包出外去找增生组织,制定每日的行动方案。他在这件事上花去了大量时间,甚至渐渐放松了新帕扎尔的工作。外交部对此忧心忡忡。30年代时,全球均势思想还很浓,外交家们都得了“巴尔干症”。在残留的奥斯曼帝国,每个军事基地都潜伏着姓名中夹杂外族成分的间谍。间谍们的上唇部髭须被剃光,刺上用十几种斯拉夫语言编码的情报,然后留起唇髭将情报盖住。这些唇髭只能由指定的密码官剃去,再由“公司”的整形外科医生移植一块皮把情报覆盖起来……他们的嘴唇是反复秘密书写的肉版小书,有疤痕,白得不正常,他们彼此间完全认得出来。
尽管如此,新帕扎尔依旧是欧洲这块手掌上的神秘十字纹。最后,外交部决定寻求“公司”的帮助,而“公司”正好有合适的人选。
此后的两年半里,海盗天天外出拜访圣詹姆斯公园的淋巴增生组织,弄得自己都要发疯了。他开发了一种洋泾浜式的语言,可以用来和增生组织进行交流,晦气的是,他的鼻子结构欠佳,发不好那些音,所以这件差事很让他头痛。在他们俩用鼻子哼来哼去的当儿,穿着七扣式黑色衣装的精神病医生们——都是弗洛伊德的崇拜者,增生组织显然对他们毫无价值——攀上活梯,站在增生组织恶心的、灰不溜秋的体侧,把装满白色物质的灰浆桶次第传到活梯上,用铲子将可卡因涂抹到增生组织活物一颤一颤的身体上,涂抹到腺窝里冒着恶浊泡沫的细菌毒素里。但这一切根本没有显著的效果——当然,谁也不知道增生组织自己的感受如何,不是吗?
不过,布拉瑟剌德·奥思莫爵爷却因此得以全身心投入到新帕扎尔的工作上。1939年初,有人发现他神秘窒息而死,死亡地点是某位女子爵家中一个装满木薯布丁的澡盆。有人觉得是“公司”捣的鬼。几个月后,二战开始;几年后,新帕扎尔不再有动静。海盗·普伦提斯自然没能使欧洲免于二战,却使其免于那些老家伙们所梦寐以求的、规模大得令他们在梦床上都晕眩的“巴尔干大决战”。即便此时,“公司”也只给了他一点点宁静,就像顺势疗法中给病人的药物,剂量仅够维持免疫系统的活动,又不致过量引起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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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迪·布娄特的午餐时间。不过今天的午餐,嘿嘿,是一块没烤透的香蕉三明治,裹了蜡纸,装在他漂亮的袋鼠皮背包里,小心翼翼地和那些零散物品放在一起,其中有一台小型谍用相机,一瓶髭蜡,一罐甘草精,用芜菁科甲虫、薄荷醇和辣椒配制的润喉剂,处方配制的麦克阿瑟式金边太阳镜,还有一对银发梳,造型仿盟军最高统帅部的火剑标记,是他妈妈让伽拉德公司为他设计的,他本人也觉得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