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子
關於北京人的種種
北京人至少有三個意義。
第一是曹禺所作的劇本「北京人。」這劇最近由「四一劇社」在北京西長安街長安大戲院出演的,「四一劇社」在北京來扮演「北京人,」頗受一般人的歡迎。
北京的猿人
第二所謂「北京人,」就是北京房山縣周口店所發現的原始猿人。這發現的起源是民國十一年瑞典安特生博士在周口店所發現的猿人大牙。那時候因為只有一個大牙,雖然安特生博士家,自信其為原始猿人的遺骸,但一般的考古學家,如法國的德日進神父,對此却抱着懷疑的態度。然而自從民國十九年步達生教授在周口店發現差不多完整的猿人頭蓋骨後,這打破考古學和人類學記錄的大發現就哄動了全世界,而德日進神父也就不再懷疑這二十萬年前(有人謂四十萬年甚至於五六十萬年前)所遺留下來猿人的遺骸了。這個貴重的學術的發現物一向是由步達生教授保存在協和醫學院人類學研究室的倉庫裏。隨着大東亞戰爭的爆發而封閉協和醫學院的時候,日本東大長谷部言人博士曾抱了一腔熱誠想去參觀而保管這北京人的頭蓋骨,然而他却發現這頭骨已經不翼而飛,只有模型存在。於是,這「北京人」的踪跡又成為一個難於解答的謎了。
據一般人的猜測,這「北京人」仍是藏匿在中國境內。因為據調查,知道當時羅氏基金委員會的秘書喜羅希柏克氏雖然確有將此頭蓋骨運往美國的企圖,然而沒有成功。喜氏曾於民國三十年十月下旬親到協和人類學研究室把這些骸骨裝入兩個木箱,搬入協和的地下儲藏室。那一年的十一月下旬又由協和醫學院事務長把這木箱移至東交民巷美國兵營。後來美兵奉命撤退,北京美國兵營的阿休斯脫大佐就指揮美兵把子彈被服等物運往天津和秦皇島,而由天津某洋行經手轉運。大東亞戰爭總算是把美兵的歸路斷絕了。然而遍查美國兵營和天津某洋行却並沒有這「北京人」。開戰以來,由滬出洋的輪船只有開往馬尼剌的舍利遜號和兩艘交換船。前者業經日方扣留,而後者也曾經過詳細的檢查。然而「北京人」仍無下落。不過照這情形看來,沒有出境是最可能的事。
文人的性格
第三就是生長在北京的北京人了。不過這北京人的解說也很難確定,因為許多住在北京的人的於從外地搬來的,可是,大體說起來,北京人確是可以成為一個單位的。因為一般在北京住久的人都具有一種特殊的性格。這性格是到過北京的人沒有不體會出來的,用一個奇怪的字來說,北京人是「文化人」。文化其實是文飾。你只要一到北京,就可以覺出這些「文化人」是怎末樣的慢吞吞,怎末樣的文縐縐,不但是宦門貴顯,就是販夫走卒甚至於洋車夫都是那末樣的謙恭有禮,而且說起話來,都是那末樣的合式。這裏的呌化子看見一個洋服革履的青年,就會說:「先生,好心,將來會當校長!」(這是我前些時候親耳聽見的)這裏的飯館走堂對於盡興而退的顧客會行一個九十度的鞠躬。就是在困苦的時節也不會失去這種丰度,比方說,倒斃在路旁的人,其中有的居然在手中還緊握着他的鳥籠。
洋車夫的喜劇
比方說,前些日子有一個年青的太太晚上出外歸家,因為家住在邊僻的地方,到了人靜的處所,拉她的洋車夫就忽然對她打刦起來。然而這打刦的行為却是非常謙恭,有禮的。車忽然停下來了。撲赤一聲,洋車夫就跪在地下,說:「太太!我活不了,請你幫忙!」女人帶着戰慄的聲音回答:「你拿着去吧!」洋車夫拿過鈔票,數了一數,又是謙恭有禮的說:「太多了,這是二百塊錢還給你,我拿一百塊錢就夠!」這實在是別開生面的打刦法,無怪乎當這位太太把車夫的號數報告給警察的時候,這警察就對她說:「是你願意給他錢,他還送還你二百塊,那算刦?」然而這種打刦法也只有北京人做得出,而且在北京却是普遍的現象,因為我們還可以聽見其他同類的故事,我的朋友就告訴我一個比這更為斯文的把戲。演戲的主角又是一個太太和洋車夫。時間和地點雖不同,情形却一樣,車夫放下車的時候,也是一樣的說:「請你幫忙!」接着也是帶着戰慄的女人聲音:「你拿着去吧!」不過,這一次却並沒有數,也沒有還。洋車夫接過了錢就出奇的問她:「太太你還要到那兒去?這些地方不大安靜,我陪着你,再拉你囘去好了!下一次晚上真不要一個人出門!」說完也居然不慌不忙的送了這位太太一程。
另外,東四牌樓的搶食,也是同樣的作風。手中拿着的食品,一不留心,就有人從身邊給你搶去。搶了之後,却就不慌不忙的盪來盪去昂着頭大嚼起來,有時候,更有趣的,搶來的東西還可以當街售賣,甚至於可以賣給被搶的人,而且還可以有一段「商業談判」,成交不成交,還要看談判的結果如何。這被搶的人也就很願意的笑着和他講價。路上的行人也來幫着交涉,甚至於維持治安的警察也站在外圍用着他冷眼在靜靜的觀察這幕喜劇的扮演。
選自一九四三年十月二十三日香港《大眾周報》第二卷第五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