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女孩、笼子和猩猩
如果你愿意,请想象一种场景:一个四岁女孩被人关在笼子里。她被人抓住,大声尖叫,她看到自己的父母被绑匪殴打。她来回地晃动栏杆,明显露出恐惧和精神不稳定的迹象。我们不很清楚她在做什么,但她无疑在遭受身体上的疼痛。她的头发被剃掉了一部分,裸露的头皮上连着电线。尽管坏人也给她食物和水,但似乎往里面下了一些药。
也许我让你想象的是某个集中营里的场面;也许这样对待女孩是为了向她父母逼供;也许我让你想象的是一个被绑架的女孩;也许我在这儿提出了一个“想象有没有道德程度”之类的问题?
都不对。在我看来,你想象的是一个儿童演员在扮演被关在笼子里的女孩,拍摄由国际动物保护组织制作的《我的朋友是猩猩》的公益短片。很多人如果看到这样的片子,会把这些当作疯狂的动物解放主义者的幻想。一些科学家,比如从事动物实验的人,则会带着强烈的情绪控诉,他们会说实验中的动物被照顾得多么好,而且它们不会被野外的掠食者吃掉。许多人一想到把动物关在笼子里进行各种各样的实验,就感到震惊;还有些人认为,应该永远禁止动物实验;另一些人认为这些实验虽然让人不舒服,但也有助于开发药物以造福全人类,甚至能造福动物界。
我们的难题不在于挑战事实,而在于那些支持动物实验的人的言行是否有整体性。假设那些人是对的,觉得开发安全药物就必须对活体动物进行实验。假设这种实验确实无法避免痛苦,但跟最终的好处相比,动物的痛苦就没那么重要了,因为将未经检验的药物分发给成千上万的病人,是极不负责任的。请注意,这通常是那些一考虑后果就会感到震惊的人的思路。
根据刚才给出的假设,我们的问题就来了。在进化的早期阶段,人类的情感、智力意识和他们对世界的认知还不及某些动物,比如成年黑猩猩。有些人说,成年黑猩猩和四岁儿童有着同样的心智和情感发展水平,这是那段短片明确强调的。然而,无论孩子年龄多大,无论和哪种动物相比,问题是—
为什么动物实验在道德上被允许,对孩子做实验就不行?
如果简单回答“因为孩子是人,黑猩猩不是人”,这种言论就会被指责为“物种歧视”。他们仅仅是根据物种内部的成员关系来区分生物的。这就好比因为种族或性别的差异而歧视某些人类。这种歧视是不公平的,除非该物种的某些特征、种族或性别,足以证明它们就该被这样区别对待。
我们为男性提供前列腺癌的筛查,而女性就不必,这不代表我们有性别歧视。很明显,男女的生理差异决定了不同的医疗措施。可以说,当我们拒绝杀人却无痛宰羊的时候,我们不是物种歧视者。(与杀人相比)在宰羊过程中,我们并不是在摧毁拥有未来、计划、希望和意图的人类。如果我们认为黑猩猩的痛苦不一定会减轻,以及如果我们知道人和黑猩猩大同小异,那么我们把痛苦施加给黑猩猩而非儿童时,我们就是物种歧视者。
对于这种推理的回应,要依靠揭示实验动物和人之间在道德上的差异,或者证明物种歧视是合理的。这些回答又引出了我们自身的难题。
当然有差异—人类儿童比黑猩猩、猴子和很多其他动物有着更丰富的生命潜力,这毫无疑问。为什么潜力会如此重要呢?受精卵也有成为人的潜力,但我们不把它们当人来看待,所以,许多人觉得堕胎在道德上可以接受。我们也应该怀疑“潜力”是否真的能解释人类这种看似物种歧视的态度,如果确实可以解释,那么抱持这种态度的理由到底是否充分?毕竟,这个孩子可能带有先天脑损伤,没有任何发展的潜力。
我们假设:必须在使孩子和非人的动物摆脱暂时的痛苦之间做出选择,而这些痛苦对两者都不会造成长期的不良后果,那么大多数人会坚持说保护孩子是正确做法。然而,如果痛苦都是一样的,那么我们还有什么正当理由去歧视动物呢?如果我们认为对儿童施加痛苦是彻底错误的,且与造福人类的结果毫不相干,那么,为何这种态度不能适用于动物呢?当杰里米·边沁的功利主义关心人类整体的幸福时,他的道德疑问难道不应该是“人类会遭受痛苦吗”?当然这个问题也很重要,但它仅仅是唯一的问题吗?
让我们进一步排除性别主义、种族主义和物种主义,还有一种可选的因素是“家庭主义”。家庭主义在道德上也有错吗?母亲偏爱自己的孩子比别人多一些,这样对吗?那么“朋友主义”呢?对朋友的爱比对陌生人多,这在道德上有错吗?金发主义、美貌主义、音乐发烧主义、民族主义呢?这些古怪的名词提醒我们:基于不同的人的感受,我们会有很多偏好,假如没有这些偏好,我们可能就不再是人了。这些例子也提醒我们,如果想过上多姿多彩的生活,我们需要仔细评估这些偏好在什么时候合理,什么时候不合理。当然,一个女人在生活中对大胡子男人的偏好不该被社会谴责,但根据这种偏好判断一些事情时,比如在法庭上做证时,就明显应该抛弃它。
我们是物种主义者。矛盾的是,这恰好能证明我们不是物种主义者—作为物种主义者,我们看到孩子受苦比看到非人类的动物受苦感到更加难受,所以这本身从结果上就带来了道德上的差异对待。这个结论还能站得住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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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四岁儿童、一头黑猩猩或一只兔子,并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可以有更多理由不对儿童、黑猩猩或兔子进行残酷实验—还不如用理性的成年人做实验。如果实验是为了造福人类,那么至少成年人能够理解这个目标的价值。此外,对孩子做实验,很可能会影响到他们以后的生活,或者导致他们夭折。这表明,也许我们的实验对象应该从孩子转向老年人。如果实验确实有必要,会不会有一些人,比如将死的人,自愿为他人牺牲?至少他们的痛苦会减轻一些,因为他们知道这些牺牲都是有意义的。
既然我们反感以上这种建议(对于这个话题,考虑到我这把年纪,我宣布我真的有兴趣被做实验),也许我们应该停止对动物实验的漠不关心。我们也应该坚决停止对其他伤害行为的熟视无睹,比如,许多生物由于各种可怕的农作方法而受到伤害。当然,这不应该使我们停止对千百万人的苦痛、不幸和悲伤的关切。为了减少人类的痛苦和苦难,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们既不能做完所有的“很多事”,也不能什么都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