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神灵闻见肉香

椰枣木的大笼子空了，日影稍微西斜。距离狮子被放出来，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国王在两个太监的帮助下更衣，脱下了沾满灰尘的长袍，并洗干净手和脸，梳理了被弄乱的胡子。太监们仍然忙碌，有些人在搭灶生火，同时许多大物件从一辆大车中搬出来。显然在屠杀完成后，国王要照例举行某种仪式，但我们至今无法弄清这仪式的意义所在：是为了安抚狮子哀怨的灵魂，还是以屠杀取悦残忍的神灵？当然也可能都不是，也许只是简单地庆祝国王的胜利，并天真地认为这会是日后战事顺利的吉兆。

屠狮图　石膏浮雕

出自尼尼微　公元前645—前640年

（上海博物馆提供）

这是亚述巴尼帕时代众多猎狮浮雕中的一幅。作品出奇地安静：没有纷乱的激战，也没有尸横遍野。狮子不大情愿地扑向国王，而国王在表演屠狮时，动作是那么地娴熟，神情淡定，似乎国王和画师都厌倦了这类有惊无险的表演，才会特意呈现这平静的一幕。

一个造型奇特的柱状青铜香炉被抬到了空地上，这香炉有一人高，顶部很像中国汉代的博山炉，炉子里焚烧着昂贵的乳香和没药。一个制作精美的木头祭桌也被抬了出来，放在烛台的旁边，木头是从黎巴嫩进口的香柏，桌子虽然看起来厚实，但实际上很轻便，还有淡淡的香味。在这个缺少树木的国度，这桌子也算奢侈品了，为了保护它，四条桌腿装上了青铜的狮爪，桌面上铺着华丽的桌布。祭桌上摆着一个青铜的大食盆，盆里盛着吓人的狮腿和狮头，旁边似乎还有一捆大葱。大葱可用于提味，这暗示人们，这些狮肉是经过了烹饪的熟食，待会就要被分而食之。

国王一袭新衣，毫无倦意。他潇洒地站在祭桌前，左手拄着弓，右手拿着碗，正把酒淋在他身下伏着的狮子尸体上，酒、烤肉和没药的香气驱散了血腥的味道，飘向天空。在亚述人的想象中，重口味的神灵此时也会从云彩上俯首享受这美好的一刻，像苍蝇闻到了血（苏美尔史诗《吉尔伽美什》正是这么说的），而这正是祈求神灵眷顾和庇佑的好时机！可怜的狮子尸骨未寒，它们被摆放得整整齐齐，尸身上的箭已被拔除。

有趣的是，国王似乎过早地执行了仪式，因为在国王的前面，3个太监正急急忙忙地把第五只狮子的尸体搬来仪式的现场，这个生动的小插曲再一次展现了亚述巴尼拔王急躁的性格。两个作为乐手的太监拿着拨子，正聚精会神地在七弦琴（这种琴固定在腰间）上弹奏着胜利的乐章，同时也在安抚狮子的魂灵。对于国王来说，主持仪式并不比猎狮轻松，因为他得保持着笔直的身姿站很长时间，并念诵祈祷的诗章。两个矮小的太监在国王的身后吃力地举着遮阳伞，为他遮挡底格里斯河上游酷热的阳光。国王的身后还有3个太监守候着：一人持弓，一人持矛，还有一人照管着马匹。两匹从北国乌拉尔图进口的马儿神采奕奕，装备着华美的马具，国王显然很看重这些马。据说，亚述人发动的很多战争，就是为了抢这些好马。

对了！介绍了这么多，却差点儿遗漏了这场演出的男二号，国王的长子，未来的国王。这位王子真是非常低调，他的装束和胡子几乎和国王一模一样，看起来十分老成，简直就像国王的孪生兄弟。王子的出场相当迟，只在最后的祭神仪式上露脸，他规规矩矩地站在那儿，两只手交握在胸前，也不说什么话，他知道今天是他老爹的主场，不能抢镜。国王在向神灵献祭之后，还要在仪式上对这位王子交代一番：狮子就像我们亚述国的敌人，是永远杀不完的。你上台后也要年年猎狮，不得疏懒。这作为一个重要的信号传达给在场的所有人：将来你们要服从他，就如同今天服从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