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神博弈:斗兽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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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胆怯的狮子

虽然亚述帝国早已烟消云散,但现代人想要看真正的亚述式猎狮,似乎也不是件太难的事情,至少比亚历山大大帝要容易得多呢!因为直至19世纪,考古学家们才从尼尼微城的废墟下发掘出那些刻有国王猎狮图案的石板。来吧,让我们一起拨开那厚厚的尘土,像梦中人般走进那宫墙上的石头板子,跟随不可一世的国王——亚述巴尼拔一起去猎狮!

在天刚蒙蒙亮时,行猎队伍就已经从王宫的后门出发了,在出发前可能还有一个小小的祭神仪式。王宫的后门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的墙壁上装饰着国王出猎的精彩浮雕,出猎的人们如果看到自己和那画中人一样做着相同的事,会觉得自己获得了某种不可思议的永恒。

国王永远是出猎队伍中最雄壮的风景,他戴着高帽,使他本来就很高的身材显得更高挑,英俊的面庞,长而浓密的胡须上抹着香膏、打着卷儿。他穿着精致的、长及脚踝的短袖羊毛长袍,虽然还贴身穿着铠甲,但是看起来并不臃肿。这长袍的重要性可能超乎现代人的想象,国王甚至在猎狮时都必需穿着它,而不像卫兵们身着的露出小腿的、轻便的袍子。但亚述国王不像娘娘腔的埃及法老那样戴着五光十色的珠宝璎珞,他们认为男人唯一的装饰就应当是他们粗壮的胳膊和那箍在胳膊上的黄金臂环(有时候是一个手镯),臂环上有时雕刻着一朵玫瑰,有时候是一条蛇,那是王室和神灵的象征,任何人不得僭越。国王庄重地登上装饰着青铜饰件的木头战车,驭手驾着四匹马,就这样像模像样地奔赴猎场了。

随员绝对没有女人,但奇怪的是男人也不多,最多的是太监。他们多才多艺,可以充当驭手、猎手、艺术家、书记官,甚至祭司。太监不是真正的男人,虽然他们忙得像陀螺,国王仍然可以自吹是他一个男人完成了狩猎的全部过程。亚述王的太监们可算是古代历史中出镜率最高的太监了,这些漂亮的人物,梳着光亮的长发卷,穿着精致的衣裳,养尊处优,皮肤光洁,不像战士那样蓄着卷曲的长髯。虽如此,他们仍是身强力壮、腿脚轻捷的武士,出猎时背着网,带着绳索。如果不是猎狮而是追捕鹿或者羚羊,他们还会牵着大型的猎犬,这些猎犬的后裔我们现在仍然可以在土耳其的乡村看到。猎犬们奔跑着、吠叫着,口角喷着泡沫,如同它们的主人般渴望一场血腥的屠杀,牛皮狗绳绷得像弓弦一般。开场仪式是粗野而喧闹的,空气中弥漫着雄性荷尔蒙的味道。

猎场在城外,步行一个时辰左右就到了,这是一片开阔的平地,不远处有一片稀疏的椰枣树林。现在太阳完全出来了,没有一丝风,正午的空气炙热而沉重。国王将在这里完成他的猎杀表演。狮子们将无处藏身、无处逃遁,因为卫士们会堵住出口,用长矛和短剑驱赶它们。现在国王和卫士都准备好了,他们死死盯着那一个个椰枣木做的大狮子笼正被太监们费力地运到场地的边缘。

狮笼子打开的方式有点特别,它是向上拉起来的一道闸门,拉开的是一个小孩子,因为要站在笼子上才能完成这个工作,而成人的重量可能会压垮狮笼。这个灵敏的孩子必须在门一开的瞬间,很快地躲到狮笼上的一个小笼子里,并把自己关起来。这是专门设计的,以免他为疯狂的狮子所伤。

现在笼子被打开了,狮子们被放出来了。

大多时候,它们吼叫着,勇猛地冲向那个蓄意杀死它们的人——国王,拼个你死我活。这时总会有勇敢的侍从,他们冲到国王的前面,迅速排成战斗队形,并训练有素地高举着长盾牌以挡住狮子的攻击,国王在他们的掩护之下,安全而准确地完成射击工作。对于国王来说这项工作已让他身心俱疲,狮子们一个又一个地冲上来,就像接踵而来的烦心事,一箭还射不死。为此国王命令在他射箭时,让太监站在他身后演奏美妙的音乐,让这枯燥的公事有点乐趣。

但有时也会有意想不到的事出现。最后一只被放出来的狮子目睹了前几个同伴的惨烈下场,它吓尿了,决定不再自取灭亡。它发现只要不攻击那个不停射箭的家伙,就不会有生命危险。于是无论士兵们怎么敲响盾牌,它都趴在那里岿然不动。王者不杀手下败将,这只狮子已经认输,如果国王再将它射死不免有点胜之不武。

但冷场不会维持太久,它必须死。还是太监总管足智多谋,他命令一个级别不高的小太监上马,向狮子挥舞皮鞭以激怒它。这位内心崩溃的年轻人骑在马上,浑身发抖,汗水湿透了衣裳。而狮子呢,在他对面趴着,眯缝着眼睛,摇着尾巴。它似乎知道骑在马上的人是个打酱油的,不足为惧。狮子虽然没被激怒,但是国王却被激怒了!他快步上前,向太监示范到底什么叫“激怒”狮子,他从后面扯住狮子的尾巴,狠命一拉,尾巴几乎被扯断!这只本想逃命的狮子又惊又痛,像弹簧般跳起来,身子扭成了一团麻花,狮爪在空中胡乱挥舞(如果你养过猫,一定会对这个动作很熟悉)。

陶狗俑

出自尼尼微 约公元前645年

(作者摹绘古代浮雕)

根据仪典的规定,陶土狗俑必须十个为一组,每两个涂成同一种颜色,共五种颜色(白底红斑、红色、牙黄色、蓝绿色和黑色),这些颜色有着特殊的含义,与宗教仪式有着密切的关系。狗的身上刻着文字,比如“勿犹豫,咬!”等。这种狗正是国王出猎时所带的猎犬,在出猎时有可能会带上十只这样的狗,但是在猎狮时我们很少看到狗的身影,它们可能是用于猎取较小的动物。

猛狮出笼 石膏浮雕

出自尼尼微 公元前645—前640年

(作者摹绘古代浮雕)

这是亚述巴尼帕国王时代猎狮系列浮雕中的一幅。表现了雄狮出笼的那一刹那:狮子怒吼着,露着獠牙,竖着鬃毛,狮脸上满布着吓人的皱纹。它伸着头,带着急切的神色,显示出它很不适应被囚禁的生活。站在狮笼上方的孩子神色凝重,但也未显露出丝毫的惧怕。

结局可想而知,国王完成了工作。他手起刀落,鲜血甚至没有一星儿沾染他的白袍。而胆小的狮子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入了漆黑的地府。那位负责记录的雕塑家并没有表现国王是如何杀死这只狮子的,太多的类似画面已经让人视觉疲劳,而他创出了新意。他成功了,狮子的怯懦、太监的敷衍和国王的骁勇如同一幕滑稽剧,多少遮掩了这场屠杀的悲剧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