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王者之猎

如果你以为在埃及只有官僚和百姓辛苦地逐鹿于荒原之上，一国之君却龟缩在他的后花园里吟诗饮酒，这岂不荒谬？法老作为帝国内最有威望的男人，在狩猎这种可以充分张扬男子气概的事情上，他更是要出尽风头才会罢休。在一片公元前3100年的石雕调色板上，雕刻家用不太熟练的技巧将王者狩猎的场景记录下来，这是对“国王狩猎”最早的记录。

这组5000年前的狩猎队伍由19个男人组成，他们全副武装，分成两列向前推进。他们的装束几乎一模一样：全身只在腰间围着一条短裙，短裙上系着狼牙棒，手里拿着各式武器，头上戴着羊角形的头饰并留着山羊胡子，他们可能都来自一个以山羊为图腾的氏族。石板的出土地点是离底比斯不太远的阿玛纳，这更是让人联想起后来在底比斯盛行的对公羊神阿蒙的崇拜。

我们几乎可以确定这场盛大围猎的所有细节，在两队猎手的中间，有三只山羊、一头鹿、一只野兔和一只鸵鸟。这些动物被猎手包围，它们筋疲力尽、伺机突围。三只瘦小精干的猎犬被放了出来，它们前后奔忙，十分尽责地驱赶着猎物使其不能逃逸，也使猎物的包围圈更加紧凑。一个猎人跨着大步，尽力向前抛出一个套索，套住了奔跑着的山羊双角。他们并没有当场猎杀这些动物，应该是准备把山羊和鹿捉回去驯养。

但这些精彩的描述只为了烘托那个最惊人的场景：一头鬃毛散乱、龇牙咧嘴的巨大雄狮盘踞在画面最显眼的位置，由于此时艺术家的内心还没有“动物即神灵”的概念，他只是怀着单纯的敬畏之心描画出这头让他为之战栗的猛兽。但在我看来，这头并不漂亮的狮子却胜过了其后岁月中，埃及人创作的那些平滑漂亮但野性全无的狮子。而此时，雄狮头部已中了两箭，死亡的黑暗蒙住了它的双眼，它狂怒地伸出长长的前臂，轻而易举地把眼前的人如同朽木般掀倒在地。

猎人被打倒在地，四脚朝天，一副狼狈样。这位敢于和狮子近身搏斗的人虽然戴着和其他人一模一样的头饰，但他显然是这个部落里的酋长，也是最早的法老。他手上持弓，可以猜测狮子头部的两箭是由他射出，近身搏斗可以确保正中要害。在画面的末端，还有一只头中五箭的狮子在艰难地逃遁，但几乎毫无希望。

说到这里，作为一个上古文化的解读者，我们很有必要思考这场斗争的性质：由于和狮子搏斗异常危险，人们常常需要通过设置陷阱或伏击的方式才能完成，但是猎手们放弃了安全的捕猎手段，在没有铠甲只有矛和箭的情况下置身险地，这不禁让人怀疑：如果仅仅是为了捕食，为何这样大费周章？因此这有可能是酋长策划的一场大冒险，他希望彰显自己的勇力和威仪，以震慑那些野心勃勃的篡位者和邻近的部族。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位酋长做出了一个榜样，要想统治万民，没有点拼命三郎的劲头是不行的。这是统治哲学，后来的统治者深谙其道。在其后的岁月里，埃及的法老们会定时出猎，并不忘将这些事迹刻碑勒石。久而久之，他们发现是否出猎其实并不太重要，关键是有没有记录下来，那些永恒的画面会产生强大的魔力，将法老定格在某个辉煌的瞬间，使那个并不出奇的日子熠熠夺目。

我们无法获知法老们行猎的具体信息，这些事件不管真实与否，都早已湮没在墓室里，在法老们那些几乎一模一样的手势和眼神之中。有意思的是，被贵族和法老雇来的艺术家也深知其中的把戏，他们懒得给这些大腹便便的老爷们脸上贴金，画面中的动物四处逃窜、急速飞驰，似乎要跑出画面，但是法老却依然胶着在画面中，他那华丽的车轮丝毫未滚动，让画外人也为他着急。虽然法老急欲扬名，但画者却出卖了真相。

但不管怎样，新王国十八、十九王朝期间的确出现了许多善于狩猎的法老。阿蒙霍特普三世，一个政治上无所建树、终身受制于祭司的法老，只能在狩猎中发泄自己的愤懑，据说在他十年的打猎生涯中勇猛地杀死了200头野牛和狮子，成为古埃及法老中战绩最为辉煌的猎手。年少夭折的法老图坦卡蒙也是一个狩猎爱好者，在他的陵寝中，我们可以看到许多狩猎题材的生活用品，但他到底战绩如何？无从得知，只知道最后他从马上摔下来，由于腿部感染得了败血症而死。因为骑马打猎是新王朝贵族青年的常规体育项目，我们猜测这起堕马事件多半是因为国王酷爱骑猎所致。

图坦卡蒙的继任者是他的外公：赛蒂一世。这位骁勇冷酷的老军人视打猎为花花公子的时髦玩意儿，不屑一顾。但文献记载他也曾单手执矛杀死过一头狮子。别小看这份战绩，如果不含水分，单手持矛猎狮的难度要远远大于阿蒙霍特普三世那不辨真假的200头野兽，比起在战车上远远地向狮子射箭，单手持矛和猛兽近搏，后世的国王中也就新亚述的亚述巴尼拔可以匹敌。他的儿子，埃及历史中最有名气的拉美西斯二世也是狩猎的好手，但由于这位伟大的君王一生经历太多征战，单纯的打猎已经挤不进他的赫赫战功了。

国王狩猎纹调色板

阿玛纳出土　古王国早期　巴黎卢浮宫藏

（卢卡∙莫扎蒂．伦敦——大英博物馆［M］．应倩倩，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6）

这块制作精美的调色板有可能是在宗教仪式上用来为神像涂饰色彩的，并在祭祀结束之后存放在神庙里，作为献给神的礼物，因此奉献礼物的人会把他认为最辉煌的战迹记述在圣物上，以此来获取神灵的嘉奖，也使自己名垂千古。与之年代相近，但名气更大的还有一块纳尔迈调色板，是一块标准的盾形石板，雕刻家以精湛的技艺记录了伟大的法老纳尔迈在战争中的胜利。